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投敌(修真)>第56章 不思量(五)

  谢长亭本就没有再向萧如珩隐瞒的打算。他点点头, 又道:“你应当去过无名境。”

  萧如珩面露震惊之色:“去是去过,但……”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他宗门中那片地方,不仅仅是虚设的环境?而是于百年之前真正地存在过?”

  “是。玄鉴真人少年时, 曾拜入过上善门中。后来不知何故从门中离开, 之后便长居在无名境中。”

  萧如珩顿时间面露难色。许久之后,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若玄鉴真人此事为真,以我之见,你此番到人间, 的确是非去不可了。”

  “但是, 长亭,你可要想好。离开不见峰, 本便是危险之举。更何况你步入大乘在即, 届时又将多出一尾。你可要知道,若是被修为更高于你的人识破了身份,便不仅仅是身死道消这么简单的事了。你的妖骨极为珍贵,届时,他们将会对你抽筋拔骨……还有妖族中人人将历的情劫,若是天道将你记忆洗去, 令你误以为自己是凡人……”

  “我情劫已过。”

  “什么?!”萧如珩一下提高了声音, 反应极大,“何时的事?我怎不知?”

  谢长亭想了想:“两三年前。”

  “天道给你设了什么劫数?你不是始终待在不见峰上么, 他难道未令你去人间历劫?”

  谢长亭的神情却是一变,似乎是被唤醒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我不记得了。”他含混道, “即便如此, 我也不能一生都躲在仙盟之后, 只求苟活性命。若是如此, 又与死了有何分别呢?”

  谢长亭走后,萧如珩又叹了口气,转身打开了房门。早便候在门外、却奈何自己根本解不开对方所设禁制的谢诛寰一股脑便冲了进来。见屋内空空如也,他不由得大喊道:“人呢?!”

  “他走了。”

  “你,你们……”谢诛寰一脸的怒气,“你同他都说了些什么?!”

  萧如珩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问:“长亭年幼时,你应当见过他吧。”

  谢诛寰:“问这个做什么?”

  “他那时是不是性格与后来截然不同、顽劣异常?”

  谢诛寰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萧如珩却没有回答,只是感叹到:“……天性便是如此,你看他如今固执,心意已定,便再难扭转,也是自然了。”

  他话锋一转:“想来我也是如此,是便是,非便非,眼中容不得半粒砂石。”

  “……?”谢诛寰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又在说些什么?这与你又有何关系?小孩子爱玩,那不是天性吗?”

  次日清晨,天刚拂晓,扬灵便在门口整顿好了车马。时九毫不在意地现着原身,停在巡天背上,困得鹤顶一点一点,只待谢长亭来了,便启程去人间。

  不多时,谢长亭便自房中走出。他换下了原先那身有些惹眼的道袍,穿上了一身扬灵为他准备的凡人服饰,也同样改换了容貌。

  自从他答应萧如珩,替他打理玄鉴真人留下来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仙盟之后,他便不得不常常改换容貌。可不知为何,不论他改换了多少次,扬灵总能一眼将他认出:“仙君!”

  谢长亭实在不解:“为何每次,你总能认出我?”

  扬灵“嘿嘿”地笑起来:“仙君你每次易容都太没有新意了!骗骗不相熟的人还行,若是对你容貌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你!”

  谢长亭:“……”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易容之术依旧没有任何长进。

  “长亭哥哥,”一旁的白鹤却开口道,“下次你一狠心,把自己变成一个同我差不多的漂亮姑娘,就决计不会有人再认出你了!”

  谢长亭:“…………”

  一旁的扬灵顿时不满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还有你。”白鹤伸过头来,尖尖的鸟喙在他手上啄了一下,“若是到了凡间,你再叫长亭哥哥仙君,那不就漏了馅吗?你得叫他公子才是!”

  扬灵不服气道:“我去凡间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时九将头一偏:“我从前在凡间生活过百余年。”

  扬灵一惊,下巴险些没收住:“什么?你说你已经几百岁了?!”

  白鹤矜持地梳了梳自己的翅膀毛:“倒也没有几百年那么长,不过阅历比你这毛头小子多多了。”

  扬灵在与对方的对决中败下阵来,心中犹不服气。待谢长亭都上了车,好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怎么好意思叫仙君哥哥!他年纪可比你小多了!”

  时九闻言,浑身的羽毛顿时炸了起来:“什么?你说我老!”

  她立刻伸出鸟喙去啄对方手背,痛得扬灵四处奔逃。谢长亭头疼地坐在马车上,好半天,抬起手来,一手一个将两人抓在自己身旁。

  “别吵架了。”他道,“京中近日夜间宵禁。日落前,我们须尽快入京。”

  不见峰在西境,距东边的京城有千里之遥。然而随着年岁过去,巡天羽翼日渐丰满,哪怕是载着马车,日行千里亦是轻轻松松。

  三人一路穿行于云雾缭绕,最后堪堪赶在日落前一个时辰,抵达了京城。

  近来人间战事纷乱不休,要入城门,都需经过守城将士严加排查,以防有敌人刺客入京。谢长亭一行三人,连同一匹长了羽翼、怎么看怎么古怪的大马,显然过不了这关,索性便直接隐去身形,将马车落在了京中偏僻处。待四下无人,才重新现形。

  时九此刻也不再保持原身,她摇身一变,立刻变回了妙龄少女的模样,脚还没沾着京城的青石板地,就已经开始喊了起来:“长亭哥哥,我饿了!!”

  她虽然此刻已能保持一段时间的人形,也能施发小术法,但修为早已不如曾经,就连辟谷这等简单小事也做不到。

  谢长亭跟着下了车,一旁的扬灵也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身无半分修为,更离辟谷沾不上半点边。

  “去买些吃食吧。”最后他说。

  时九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又拽住他衣袖,将他一并朝外拉:“长亭哥哥,一起去嘛!这城中有一家糖葫芦可好吃了!对了,你吃过糖葫芦么?我同你说,它是……”

  谢长亭:“……”

  就知道同这两人出来会变成这样。

  他本无意要带上时九出门,毕竟对方性格跳脱,心智如孩童。

  此番将她带上,不得不承认,谢长亭仍有自己的私心。

  时轶曾说,时九是他父亲玄鉴真人座下的白鹤,虽是妖族,但修为有成,极通人性。但玄鉴真人身死后,她便失踪多年。再找到她时,她已记忆全失,心智稚嫩,还只当自己是一对凡人农户家的小孙女。

  可她既然与玄鉴真人关系如此密切,必然知道不少当年的事。

  也许自己曾在心魔境中未历完的故事结局,她经历过。也许她便知道自己师父心中魔念为何。

  但是她忘了。

  或许那曾是一段于她而言,过分苦痛的记忆。

  谢长亭曾思虑良久。

  他到底应不应该为了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去打破一个“小女孩”的天真浪漫。

  “……长亭哥哥。”

  “哥哥?”

  直到被拽了一下衣袖,谢长亭才回过神来。

  时九正用不解的神情看着他。她说:“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什么?”

  “你说我们宗主,说他是玄鉴真人,还说他……说他已经死了。”

  谢长亭心中一动:“你也见过他们?”

  “当然啦!”时九道,“有时我一觉醒来,他们便在我身旁了,叽叽咕咕地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吵得要命。但有时醒来,他们又不在我身旁……他们不在时,我师父便说他们是去云游了……”

  她一说起师父,立刻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一旁的扬灵眼力见颇足,相处不过短短两日,便已迅速摸清了对方的性情,此时眼见:“仙……公子你看,那边有人在放花灯!”

  “花灯?”时九眼神一下亮了,“哪儿有花灯!”

  她的目光落在河畔,立刻噔噔噔地跑过去了。

  扬灵对着谢长亭做了一个无奈的神情。他忍不住小声问道:“仙君……她们妖族,都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么?我听其他人说,妖族都是很冷情的,哪怕是至亲好友过世,也不曾为之落泪半分。这都是真的吗?”

  这话却将谢长亭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敛去眼底稍纵即逝的不明神情,道:“或许吧。”

  纵然扬灵再深谙人情世故,此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方才所言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了,仙君。”他又道,“此番你要去拜访的人,住在京中的官府中。仙君你要怎样才能见到她呢?”

  “……”谢长亭想了想,从怀中找出信纸来,看了看上面所书的地址,“直接去敲门,不可以么?”

  扬灵愣了一下,茫然道:“可是仙君,我们在凡间,不要说是一官半职的,连半个人都不认识啊!对方那可是朝中正二品的大官呢!仙君,你知道正二品是什么意思么?就是我小时候见了他们,就像见了皇帝一样,都得跪下来磕头呢!到他们府上拜访的人,不仅非富即贵,还都得请示呢!我前些年在京中替仙盟购置物件,还曾听过他人闲话,说知院中的人和东宫来往密切,兴许下一任皇帝……”

  他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通。谢长亭也终于认识到了,如今到京中官府上拜访,早已不复他幼时出入皇宫那般自由了。

  沉思片刻,他敲定道:“那我们便趁夜半时,进到他家院中吧。”

  扬灵大惊失色:“仙君,这万万不可啊!他们府中可是掌兵权的啊!那院中可不知有多少护卫……”

  “不也是形同虚设么?”

  “……”

  扬灵无言以对。

  他顺了顺气,愈发觉得自己跟着谢长亭来是对的:“可是仙君,就算你能一人敌过府中所有人,怕也是要引起骚乱的。这可与在修真界中不同,你想,一夜之间所有守卫都悄无声息地睡去,天下哪有刺客这么厉害呢?届时,总有人要怀疑到仙法身上的。若是再给自己惹来了麻烦,便不好了。再说了,你要拜访的那位奶奶,今年都已百岁了……”

  谢长亭:“一百二十九。”

  扬灵:“这、这么大年岁了?!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活这么长……”

  谢长亭自然也清楚,凡人能活到这个年纪,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难道这也许百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有关么?

  “可是仙君,既然她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可更不能夜半时拜访了!凡人可不都像我这么经得住吓的,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一旁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喧哗声将扬灵的话音压了下去。河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引得不少过路人都朝那边张望起来。

  虽说人间战乱不休,但京城中依旧繁华如初,热闹起来,也同谢长亭幼时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一时间隐隐地陷入怀念之中,直到扬灵在他身旁叫了起来:“不好,仙……公、公子!好像是时九她出事了!”

  谢长亭立刻醒过神来,猛然抬头。

  河边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状。他下意识便将手按在了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早已将无极收了起来。

  两人立刻急匆匆拨开人群,朝河岸上走去。

  谢长亭:“她不是去看花灯了么?”

  时九虽然此刻修为大不如前,但与手无寸铁的凡人对峙,他并不担心,因而才放心让她过去。

  扬灵也是一脸忧愁:“不知道……”

  还未走到人群的最内围,谢长亭便已听到时九的声音:“你谁啊你,我凭什么要和你们过去?”

  四周的人更是早已开始议论纷纷,他隐约间听到有人说“这小丫头谁家的啊,以前从没见过”“好大的胆子,她不知道那是谁的管事么”。

  不多时,便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家公子不过请你去船上小叙共饮,是看得上你!你怎如此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我……”

  “时九。”

  谢长亭终于挤到了最内围。

  时九此刻正双手叉腰,立在河岸旁,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对面的人。而她对面立着一个做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背后还跟着四五侍卫,人人腰间带刀,此刻正脸色阴沉地看向她。

  见谢长亭来了,时九立刻一下奔到他身边来:“哥哥!”

  那为首的管事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谢长亭:“你便是此女兄长?”

  不待谢长亭回应,时九便大声冲那人道:“关你什么事?还不快滚!”

  她气势汹汹,引得周围不少人注目。

  谢长亭本不想引人注目,但此时此刻,他也并未叫她安静,而是问她:“出什么事了?”

  时九委屈道:“我在河畔赏花灯,这个死凡……这个死人!非说什么他家公子要见我,要拉着我去那边的船上!他谁啊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她每说一句,一旁的管事脸色就愈沉下一分。

  眼见着那管事张了张口,便要发作,一旁却忽然响起男子的声音:“这是出什么事了?”

  只见一人出现在管事身后,似乎是他们说话时,正从时九方才所指的那座装潢富丽的游船上走下来的人。

  那管事见了他,立刻点头哈腰地向他秘语起来,时不时地瞥时九一眼,似乎是在告状。男子听了,点了点头,不一会,便亲自朝时九走来:“这位姑娘,我想方才是有些误会。或许你知道我是何许人么?若是姑娘好奇,不如同我到船上小……”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勾勾连连地搭在了时九肩上。

  时九脸色倏然一变。

  于是那男子的“叙”字还没说出口,便忽然觉得脸上一痛。

  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只来得及看到眼前女子的怒容,以及她扬在半空的手:“别碰我!哪儿来的丑男人,滚开!”

  谢长亭也是面色一沉。他伸手护住时九,便要将她从河岸带离,一面招呼道:“扬灵……”

  却听得身后,在男子的痛呼声中,有人惊叫连连:“殿下!殿下!!”

  “……”

  什么殿下?

  谢长亭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他看向捂着脸、狼狈不堪坐在地上的男子,望向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庞,终于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个人他从前见过。

  只是对方乃是一介凡人,数十载已过,岁月早已无可避免地在他脸上留下风霜,将他变作了凡人苍老的模样。

  而谢长亭的面容依旧停在二十四岁时,对方更无从知晓,这个曾被自己父亲定下死罪的人竟还活着,自然根本不可能将他认出。

  扬灵动作僵在原地,也是面色大变:“不、不好了仙君,那个人好像是、是当今的太子呀!”

  不必他再提醒,周围的侍卫已迅速上前,将几人团团围在了中间。管事扶着刚刚被时九一个巴掌扇倒在地的太子殿下,脸色异常难看:“此三人……竟、竟敢对太子殿下大不敬,统统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请假了没有更新,明天努力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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