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沸赶到医院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在下高速时接到杨叔电话，听对方说爷爷已经脱离危险后，僵坐许久, 人突然间就松软下去，直接躺在了后座上。
杨叔老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 他做事一向稳重, 这次是少有的慌了, 突然联系林沸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林沸来或许也帮不了什么, 但老爷子出事, 医院里不能一个家人也没有。
这么大的事, 再不情愿，最坏的结果也要考虑。
林沸跟着他往病房走。
杨叔在路上就把情况大概都说了，老爷子本来就有些老毛病, 那一摔又摔到了脑袋，也是幸亏被人发现得早, 现在算是险险救回来了, 人还昏迷着。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亲眼看到病床上那个面色苍白、薄弱衰老、包着纱布输液……看着这个完全没了昔日精神抖擞的小老头风采的爷爷, 林沸鼻子酸得厉害。
太难受了。
杨叔说：“附近订好了酒店, 等陪完你爷爷我就送你过去, 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得早点儿休息，明早你爸应该就赶到了。”
“我不去, 我就睡这儿。”
杨叔像是料到了，劝道：“你爸请了护工，我晚上也在这儿陪护, 你真的不用担心。”
“我睡这儿吧，我陪护，在酒店里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杨叔知道他犟，只好道：“行吧，那也不能留你一个孩子在这儿，我是肯定要留下看着的。”
林沸嗯了声，不在意这些。
他爸林家文在电话里让人给林老爷子办的高级病房，两人留下可以一个人睡陪护床，一个人睡沙发。
中年男人看他一门心思都在老人家身上，也不再说什么，去给他倒了杯水，问他有没有想吃的。
林沸接过水杯摇头。
微热的温度透过杯子传递到手心，让他总算有了些实感，喝了一口就坐在病床边看着老人家的脸。
好几次想喊爷爷又不敢，怕惊扰老人家休息。
杨叔注意到他那巴巴的眼神，轻声道：“医生说你爷爷得几个小时后醒，现在都半夜了，还是先睡吧，等你醒了，爷爷也就醒了。”
林沸摇头。
杨叔叹了口气去洗水果。
在病床前坐了快半小时后，林沸起身走到杨叔那边，男人已经开始打盹了，他小声道：“杨叔你去睡吧，今天忙活了那么久，辛苦了。”
男人的确困得不行，苦笑两下说没事，正要去沙发那边眯一会儿，一下被林沸拦住：“睡床吧杨叔，我睡不着也用不上。”
对方顿时皱眉：“怎么能不睡呢？不休息好怎么……”
“我真的睡不着，”林沸推着男人往陪护床那边去，“杨叔你先好好休息吧，就当咱们轮班了。”
“哪用得着……”
“杨叔，你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应该明白。”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再出声了。
爷爷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杨叔最清楚，也是因为清楚，才急急忙忙联系人半夜把他带回来。
最重要的人躺在病床上，哪怕医生说没事了等着他醒就可以，没亲眼看他醒，依旧没法彻底放心，一颗心像是被吊在空中，上不去下不来，这种状态他真的没法睡觉。
男人沉默片刻，拍拍他肩膀，低声嘱咐了些小事就去床上休息了。
林沸这一夜都没合眼。
老人家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眼睛熬得通红，听到老人家苍老虚弱的声音喊明明时还没反应过来，熬得久了，在第一时间甚至以为是在做梦。
老爷子缓慢睁开眼，眼珠子微转，看向他：“明明……怎么回来了？”
林沸没说话，他恍惚地一点一点靠近，许久后，将小老头小心抱住，声音和他一样低：“爷爷，我以后经常回来，你别吓我行吗？”
老人家扯嘴笑了声，似乎很疲惫，又无力睡过去了。
杨叔早就听到动静迅速爬起来，急忙喊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医生来检查了下，说没有问题，让老人家好好休息养病就行。
两人都完全放下心来。
林沸抓着爷爷的手不愿意撒开，直接趴在病床边睡了，很快被杨叔赶到床上休息。
他的确有些晕头转向了，一沾上床就没几秒就睡得没了意识。
迷迷糊糊还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爷爷。
他一直黏着爷爷帮自己拼拼图，爷爷眼睛不好使，总会拼错，他笑爷爷也笑，爷爷还打趣他：“明明以后得找个眼睛好又聪明的女朋友，这样家里那堆拼图就都有人帮忙拼喽！”
后来，家里来了个美人哥哥。
他牵着美人哥哥去自己房间，把新的拼图拿出来，期待地看向他。
对方很快就把烦了他很久的图拼完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因为爸爸说过，完成一张拼图就陪他去一次游乐园。
小林沸开心地去用头拱美人哥哥胸膛，两人扑倒在一块，他笑嘻嘻地去挠美人哥哥痒痒，俊美的男生本来一直绷着脸，最后绷不住，轻轻笑起来，又立马咬牙忍住，让他别挠。
小林沸却被他那一笑迷得五迷三道，手上动作也停了，愣愣说：“好好看。”
美人哥哥问他什么好看。
他说：“你呀，你笑起来好好看。”
对方耳垂微红，他没被同龄小孩这么直白夸过，蹙眉撇过头，小林沸立马追回去看，他被看得耳朵更红，说话却凶巴巴的：“只有笑起来好看？”
小林沸嘴最甜了，摇头说：“不笑也好看，你最好看！”
美人哥哥抿着唇彻底不说话了，半晌后，林沸已经顾自玩了起来，打开电视玩着游戏。
男生看着他，低声道：“你也最好看。”
小林沸没听到那句话，拿着手柄一边闯关一边苦恼道：“救公主好难啊……”
他凑过来，拿过手柄帮他玩。
林沸在一旁给他加油打气，直到最后顺利救出被囚禁的公主。
小林沸好羡慕：“哇！你有公主了！”
美人哥哥把手柄给他，别扭道：“是你的。”
小林沸摇头：“不是我的，救出公主就要和公主结婚，我不想和公主结婚。”
对方一怔，问他为什么。
小林沸低头不说话。
美人哥哥沉下脸，起身要走。
小林沸连忙抓住他的腿：“去哪里？”
“回家。”
“啊？你说要陪我一起玩好多天的！”
“那你为什么不和公主结婚？不结婚为什么要去救她？！”
“诶？这有什么关系吗？”
“……”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救她是因为她被关起来很可怜，可我又不喜欢她，结婚了还会离婚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慢慢小下去。
卧室安静了几秒，原本站起的美人哥哥忽然在他跟前蹲下，薄唇抿了抿，认真问他：“如果喜欢呢？”
小林沸弯眼笑嘻嘻的：“喜欢就娶她，然后生个小宝宝，永远不离婚……”
对方像是满意了一些，又突然皱眉：“生不了怎么办？”
小小的林沸歪了下脑袋，苦思冥想许久，说：“那就不要了，没有小宝宝也可以去游乐园玩，我就天天带她去玩。”
“……”
“怎么了？”
“那你带我去。”
“啊？”
……
林沸醒来时，林家文已经到了，老爷子也醒了，病房里几人都在压低声音说话。
气氛不错。
身上的被子被人仔细掖过，已经临近下午了，窗外日光昏黄，他下意识要摸手机，没摸到。
听到他这边动静，林家文风风火火走过来：“醒了？你手机一直响，我怕吵醒你就接了，你什么时候和程崇俊儿子联系上了啊？”
林沸怔愣地坐着，想起昨晚还在和程之骄聊天，后来说是去洗漱了就再也没回消息，对方估计以为他睡了怕打扰他，一直没发消息问。
但今天上午有课，程之骄看他不在宿舍，也不知道张礼磊他们怎么说的，肯定急了。
林沸顿时问林家文要回手机，问他说了什么。
“我接电话问他干嘛，他好一会儿没出声，还问我是谁，”林家文满脸疲惫，也笑不出来，“我说我是林沸他爹，他就问我你在哪儿，我说家里有事让你回来了，那会儿忙就挂了电话，怕吵到你关机了……行了，快去看看你爷爷吧。”
林沸开了手机，瞟了眼那一连串的微信消息，没出声，起身穿衣服。
老爷子依旧躺在病床上，状态看上去稍微好了些，一看他就笑了，声音沙哑至极，招呼他过来。
林沸蹲在他床边问他怎么样。
老爷子如今病了也一副天下我最厉害的模样，还对林家文翻白眼，小声对他说：“根本没事儿，你爸非逼着我一直在这儿住着，也不知道要住多久，都是闷在屋里，我宁愿闷自己家呢！”
林沸劝：“医院这边比家里周全，你才脱离危险……这次多吓人啊，爷爷你得听话。”
老爷子连忙变脸：“嗯！住医院也挺好，我听明明的……对了，今天周五吧？哎呦，爷爷耽误你上课了！”
“你这样我就算在学校也听不进课，你不想耽误我上课就快点儿好，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养身体。”
老爷子虚虚地笑，说都听孙子的。
陪了老人家一会儿，估摸着到了下午第一节 课的课间，林沸出去给程之骄打电话。
那边迅速接听，像是一直守着手机一样。
林沸一顿，莫名地紧张，直挺挺站在廊道里，很多话想对程之骄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那个梦醒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好想念程之骄。
想立刻见到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拉他的手，想用力抱他……
以前总以为和程之骄在一起是因为对方需要自己。
可事实上，他居然才是更更需要程之骄的那一个。
在听到爷爷出事后最慌乱无措的时候，下意识希望程之骄能够在身边；在爷爷醒后泄力地躺到床上那一刻，会不自觉往旁边摸一摸，想要那个人形暖炉，想要往他怀里拱一拱；甚至在得知程之骄被老爸挂了电话时，第一次想对老爸发脾气……
微信那些未读消息他全都没有回。
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很多话好像只能亲口对他说。
“明明？是不是你？”话尾带着颤音，紧张，慌乱，害怕，急切，等着他开口。
“……”
“你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突然走了？我去你家了，可是没有人！你在哪儿？！”急得要发疯，似乎快崩溃，“为什么不说话？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林沸眼眶红得厉害，他快步走到无人的楼道尽头蹲下去，昏黄日光落了他一身，似乎就此披了件时光织起的金色毛毯，再也不冷了。
他吸了下鼻子，说：
“程之骄，我们谈恋爱吧，结婚也没问题，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我娶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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