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初一都是神庙官员检查护国法阵,给国师汇报的日子。

  近期,民间关于国师大人和公主殿下之间的传闻越演越烈,他们也无意间撞见过公主殿下带着那位酷似国师的“黎公子”在游览国都,甚至还将人带到了神庙。

  “那位黎公子竟敢在神庙内出言不逊,说什么神仙根本救不了凡人,为什么我们还要供奉这些神仙。若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一定让人把他赶出去!”神庙的官员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与他一同前来给国师大人汇报的官员身着紫红色大长袍,头戴黑帽,两边垂下两条珠串带子,也跟他一样生气,头顶的珠串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大幅度摆动。

  “也不知道那男子到底给公主殿下吃了什么迷药,竟然让殿下如此宠爱他。公主竟然还带着他去了北安书院,那男子一口外地口音,说话粗俗,也不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就他也有资格走近北安书院?!”

  这位官员当年读的并非北安书院,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北安书院的憧憬,见到黎尧只需公主殿下带着就能进入北安书院,心里十分不高兴。

  “呵,他不过是因为与国师大人长得像才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罢了。除了长相,他有什么优点值得公主对他如此?”同伴冷笑。

  两人站在青云台门口,抬头看向远处高高的楼宇,都咽了一口唾沫,把这件事情压进心底,这才抬腿走进青云台。

  然而,稳坐内室的承怀已经将他们的讨论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他化出一面水镜。

  宁萱就在国都,离他很近,所以他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灵力,便能看见宁萱此时在做什么。

  一道屏风相隔,两个官员在外头给他汇报护国法阵,承怀则在这头看着水镜里的男女,握着杯子的手一个用力,便把杯子捏碎了。

  水镜之中,宁萱带着黎尧去郊外放风筝,黎尧从未放过风筝,宁萱便手把手教他。明明身边有这么多侍女,她却没有让外人来教他。

  风筝高高地飞起,宁萱仰头望着空中的风筝,对着黎尧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眼眸里闪烁着光芒,灿烂而耀眼。

  承怀看着她对另外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男人笑,而且笑得这样好看,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用力攥住,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对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水镜里的这一幕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承怀捏碎了杯子,屏风那头的两名官员大气都不敢出,直接吓得跪倒在地上,他们仔细回忆刚刚自己说过的话,都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不至于让国师大人生如此大的气,难道是因为他们在青云台门口说的话给国师大人听见了?

  “国师大人,您……您放心,我们下去之后,一定会处理好外界的那些传闻!决不让任何人再传这样的谣言!”他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无形的低气压将他们的脊梁都压得直不起来了。

  承怀闭上眼睛,从水镜上移开视线,看向屏风那头跪在地上的两人。

  “什么传闻?”

  官员以为国师大人是在敲打他们,不敢说假话,便老实道:“外界传言,公主殿下心悦国师大人,于是从外面找了一个与您极其相似的男子,对他千依百顺,万般宠爱……”

  承怀怔了一下,抬眸看向水镜里那头的男女。

  的确,站在宁萱对面的男人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她望着他笑……是不是也有几分是因为他的容貌?

  想到那个可能,承怀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将外人打发走了之后,承怀走入内室。

  依旧是那四盏幽暗的石灯立于四个角,中间的石灯没有亮起。

  承怀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余下几颗鲛人泪。

  这些是他赠予宁萱的鲛人泪,它们发着幽光,像是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将它们取回。

  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思考当年的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会让他们落到如此结局。

  是从他欺骗宁萱开始吗?还是更早之前,在合欢秘境的时候?

  承怀合上匣子,又从暗格里取出那盏拘魂灯。

  拘魂灯里只有他用半数神魂和修为打造的灯芯,并没有火焰,但是里面有一点火星子,那是宁萱前世残存的部分魂力,任何拥有仙缘的凡人在死去之后,都可以使用特殊的媒介储存他们的魂力,这部分魂力也是他们的“执念”和“记忆”。

  就如探灵卫的柏羽,让原折使用玉石将他的魂力储存起来,就为了判断宁萱的真实身份。

  他原本只想好好地护着她这一世,可是当他看见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黎尧站在宁萱的身旁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是他?毕竟他们拥有同样的相貌。

  承怀合上暗格。

  月白色的大袖衫覆在他的身上,如同飞蛾的翅膀,明知道是火,他也愿意扑上去。

  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如何甘心?

  光是看见她对别人笑,他便已经嫉妒得发狂了。

  夜深了,在外陪着黎尧疯玩了一天的宁萱回到府中,特地将他送回他所住的院子里。

  黎尧跟她说了,今天过后,他便会回到海洋。

  宁萱陪着他逛遍了整个国都,与他一点点捡起自己儿时的记忆,才发现原来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心里感慨之余,又因为要与他分别,有些不舍。

  她靠在半月院门墙上,遥遥地望着黎尧的房间,他房间的灯光暗了下去,应当是就寝了。

  黎尧说过,他在海珠国时常觉得无聊,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睡觉,于是练成了“一沾枕头就睡”的好习惯。

  宁萱回忆起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垂下眼帘,若是让她呆在一个地方,永远只做一件事情,她一定会疯掉的。

  她行过很多路,读过很多书,便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美妙,所以她绝不会让魔修毁掉天元大陆。

  但想到黎尧……要与他永远分别,宁萱的心情又落了下去,喉咙像是哽了一块石头,难以吞咽。

  宁萱没忍住,红了眼眶,又不敢在黎尧院门哭,便忍住泪意,转身准备回去,结果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不知道在那处立了多久。

  宁萱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他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承怀看见她那双微红的眼。

  她为什么哭?因为黎尧?承怀攥紧了掌心。

  宁萱久久没有等到国师的回应,直起身子,看向月下的那道身影,她发现眼前的国师大人并非她熟悉的虚影,而是一道凝实的人影。

  好像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如此,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承怀缓步走上前,抬起手,正要揩去她的眼泪,宁萱却像是受惊了一般,连连退了两步,瞪圆了眼睛,紧盯着他不放,仿佛他是什么歹人,而非她认知里的国师。

  宁萱的确是被吓到,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连面见外人都需要用屏风相隔的国师会突然触碰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承怀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望着宁萱,触及到她的眼神,陌生得可怕。

  为什么同样一张脸,她对黎尧和对他,区别如此大?

  “外界传闻……”承怀听到自己沙哑低沉的声音。

  宁萱连忙将脑袋低了下去,恭敬得如同任何一个宁国的官员大臣,也如宁国皇室对待国师这张宁国保命符的态度。

  “外界传闻不实,宁萱对国师大人绝无非分之想。黎尧与您长相相似只是巧合,而且他……他就要回归海洋了,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传言出现。”

  她解释的时候,声音甚至在颤抖。

  为什么害怕他?怕他因为这个谣言迁怒她?还是迁怒黎尧?或是说,迁怒整个宁国?承怀目光紧盯着宁萱,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对于她来说,他算什么?

  承怀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明明他已经不打算奢求再多,只需要在她身旁便可,然而只要见到她与别人站在一起,看见她与他人嬉戏打闹,他便会不自觉地想着,若是……若是她身边的人是他呢?

  他不甘心。

  明明他可以与她长相厮守。

  他不甘心!

  心脏处的疼痛让承怀露出痛苦的表情,下一刻,他便感觉到喉咙间涌出的腥甜。

  宁萱再抬头时,便见国师大人竟然被她气得吐血,捂着心口,神色痛苦的样子。

  “国……国师大人?”宁萱试探性伸手去扶,却又不敢越界。

  承怀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同样的灵魂,同样的容貌,她们却拥有一双不同的手。

  “萱萱。”承怀喃喃般唤出她的小名。

  宁萱没有说话,只是用陌生又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承怀对上她的视线,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亦没有从前的记忆,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宁萱直视他的目光,熟练洞察人心的她也发现了国师的异样,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国师大人把她当成谁了?又或者说,承怀仙尊把她当成谁了?

  聪明如她,很快就想明白的其中关节,咬着下唇,内心翻涌着各种情绪。

  传说,仙尊追他的道侣追到了凡间。

  又有传说,仙尊为了天下苍生,一剑了结道侣腹中的魔胎,连同他的道侣一起。

  每每仙界史学课上到这里的时候,宁萱都像是在有意识的逃避这一段,因为她会不自觉地与那女子共情。

  生命的价值是无法衡量的,谁也不能代替谁去抉择对方的生死。

  宁萱看着面前依旧俊美的仙尊,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轻声道:“仙尊,你所唤的‘萱萱’,已经被你一剑刺死了。

  “即便你为我取名宁萱,我亦不是她。”

  替身之说,着实可笑。宁萱绝不会分不清谁是黎尧,谁是国师,但他却与她相反。

  他比谁都看不清,或是不想看清,他的萱萱,早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又晚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