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宁萱来说,承怀仙尊只是书上的人物,书上用文字描述了他为凡人做过的事迹,他曾经一人独闯魔界,消灭了几乎一座魔城的魔修;也曾经从数万魔军手中夺回凡人城池;为了天下苍生,甚至能够手刃自己的道侣……而自百年前他与他的道侣一事,仙界和凡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便也有传说承怀仙尊已经不在了。
宁萱从黎尧口中听说这个名字,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如果黎尧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如今身旁的这位国师……似乎更加符合传说中的“承怀仙尊”形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萱打从心底里不想相信国师大人就是那位仙尊。
当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可能的时候,宁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那位传说中的仙尊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了,说不定早已经仙逝了,国师大人可能也和黎尧一样,只是单纯跟仙尊有些什么渊源而已。
宁萱这么想着,下意识朝旁边瞧了一眼。
“国师”淡定地迎上她的视线,无论他们讨论的是谁,好像都与他无关。
宁萱因为国师的平淡,反而定了定心神。
“我没有见过承怀仙尊,不过倒是听说过这位仙尊。”
承怀的视线落在宁萱的身上,等待着她的下文。
黎尧挑了挑眉,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萱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在心里斟酌过了答案,才回答道:“他是仙人,是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世界的仙人。相比如今仙凡界限分明的仙界,他作为仙人,为了保护天下苍生,竭尽所能,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我们凡人感恩。”
承怀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垂下眼眸,一语不发。
原来在她看来,他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眸光瞥到自己长发中藏起的一缕银发,眉头狠狠一皱。
宁萱准备再接再厉,多夸几句仙尊的时候,发现身旁那道虚影突然消失了,手腕上的那颗鲛人泪本来是微微发烫的,现在的温度凉了下去。
少了国师在旁边的视线,宁萱反而觉得自在了一些。
她一方面希望国师可以保护宁国,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自私,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国师身上,若他是仙人,结算因果之时,他必定不会好受。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黎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绽开一个笑容。
宁萱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微微一怔,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国师身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我越长大,便越是有人说我长得像承怀仙尊。或许也是因为这张脸,族人便把所有希望压在我的身上,他们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结束这一切,找到海洋孕育新生命的方法。”黎尧朝着宁萱摊开掌心,在他的掌心之上,凝聚了一颗透明的水球,而水球之中则是整个海岛的全貌,微缩在这一颗水球之中。
“在长老也归于海洋之后,我一个人在海珠国,反复经历一百多年前的幻象,日复一日地将淹没海珠国的海浪拍回海洋中,我越发疑惑,海洋无法孕育新生命,真的只是因为玄青龙女和她的夫君吗?”黎尧将掌心拢成拳头,直视宁萱,“直到今日,你来到海珠,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这一百年来过着同样的生活,几乎毫无变化,当他遇到宁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所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找到破解孕育新生的方法,而是帮助这个世界,免于苦难。
宁萱没有经历过黎尧这样的人生,她不知道一生下来,就得面对已经亡去的国家,从懂事开始,就在重复做一件事,且如此做来已经过去百年,是一种什么体验。
黎尧觉得无趣,觉得这样的日子毫无意义,可以说,他自生下来那日起,就没有过过一天所谓的好日子,他不明白族人如此做的意义,只知道顺从族人的意思。
族人对他说,他长得像承怀仙尊,也该如仙尊一般,即便成了仙人,也要反哺凡人,为这世间出一份力量。
他应该听从族人的话,永远不离开海珠,找到海洋孕育新生的方法。
在宁萱之前,还有一个外族人来过海珠国,但他上岸的时候,已经命不久矣了。黎尧捡到了这个外族人,他的天元大陆通用语还是这个外族人教的,外族人给黎尧说了很多外面的世界,鼓励他带自己离开海珠国,他说他想回到自己的故乡。
然而,海族人绝不会允许黎尧离开海珠,他们无法接受再失去一个族人的事实。
那天晚上,黎尧看到那个外族人拖着病体,一步步爬上小船,但他还没有松开绳索,就已经永远地倒下了。
最终是客死异乡。
“海洋无法孕育新生命,是为了整个世界的新生。”黎尧说这话的时候,海风吹过他们的脸庞,宁萱感觉到了海风的温柔,一点也没有刚刚那巨浪掀起时的汹涌和恐怖,像是一位老人家,轻轻拍了拍小辈的脑袋,欣慰地露出笑容。
宁萱陪着他站在海边,遥望面前看不清楚前路的海面。
她原先可以开口说出预言里的“转机”,但她意识到这所谓的转机是需要用黎尧的生命来换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就像是,她在请求别人死去。
没有人可以替别人决定对方的生命,也没有人可以衡量一条人命和多条人命的价值。
“宁萱,我想好了。”黎尧露出轻松的笑容,“我会帮助你。”
宁萱因为他的答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眼眸都亮了,脸颊红扑扑地望着他。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黎尧伸出食指,对她狡黠一笑,“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够让你排除万难,来到这里。”
这个请求对于宁萱来说并不难,她用力地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好!”
宁国国都,青云台。
当宁萱这边承怀的神识消失的瞬间,在内室里,法阵上的四盏灯也如同被什么东西扑了一些,突然闪烁。
坐在正中央的承怀猛地睁开眼睛,苍白的唇角处,那抹血红刺眼至极。
承怀用拇指擦去唇角处的血红,站起身时,身影晃了晃。
他察觉到有人踏进了青云台,步伐匆匆,最后在小楼门前站定,一脸焦急的模样。
承怀走出内室,缓步走到门前,回想起刚刚宁萱所说的话。
仙人与凡人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将手放在门上,顿了顿。
感恩,他根本不需要谁的感恩。
承怀推开门,迎上来人的视线。
“国师大人,护国法阵不知怎的,突然破了一道口子,就在东南方向,若是不赶紧修补,恐怕会被魔修发现这个缺口。”那人是负责看守护国法阵的大臣,一旦护国法阵有异样,便会第一时间上报圣上,同时前来寻找国师修补。
护国法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上一次承怀为宁国修改过国脉,也是因为护国法阵出现了问题。
“我知道了。”护国法阵为什么会出现问题,承怀再清楚不过。
如今的法阵都是靠着承怀一人的力量在维系,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在使用力量的时候,护国法阵便会受到影响。
“国师大人,如今天下大乱,若是连宁国也……恐怕天元大陆便没有一片净土了!”大臣心里焦急,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情绪,他哪里知道护国法阵消耗的是承怀的生命力,每维持一天的护国法阵,承怀便少活一天。
不过,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承怀的死活,凡人都是如此,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死活。
承怀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海珠国的方向,这世上,能够做到为了他人,不顾性命地去冒险的人,又有几个呢?
这一日,国师大人在国都祭坛重修护国法阵,所有国都百姓都前来围观,朝着站在祭坛正中央的人跪下叩首,希望宁国百年如一日安定。
当宁萱跨越边境,带着黎尧进入宁国国境的时候,她听说了国师在祭坛重修护国法阵一事。
“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黎尧刚走进酒馆的时候,就察觉了问题。
宁萱回到宁国的时候,就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反而大大方方地让探灵卫知道自己在哪里,这也算是变相给国都的人报平安了。
“是吗?”宁萱发现周围的人不仅是看黎尧的眼神奇怪,还有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就在店小二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们这一桌客人的时候,一直在边境等宁萱消息的傅南星收到探灵卫的消息后,匆匆赶到。
傅南星第一眼就看到了宁萱,惴惴不安的心脏终于沉了下来。
他替宁萱引开探灵卫之后,后来也带着人去他们约定的地方找了宁萱,但是并没有找到她,如果宁萱回来得再晚一点,傅南星也不会再继续等下去了,他会沿着当初和宁萱说好的路前往海珠国。
傅南星揉了揉微酸的鼻子,把泪意忍了下去,走近宁萱那桌。
刚走了几步,他发现这桌除了宁萱之外,还坐了个背对着他的男子。
这时,宁萱也看到了傅南星,朝他举起手,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坐在宁萱对面的男子缓缓转过头。
傅南星看清他的容貌时,反应跟宁萱一样,都是怔了一下。
“国……”国师大人?
那个称呼几乎就要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是下一刻,黎尧对着他礼节性地笑了笑,这个笑容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明媚,便与那个几乎从来不会笑的人立刻区分开来了。
傅南星认出来了,但别人没有认出来,尤其是自国师大人在祭坛露脸之后,民间画师画了国师大人的画像,整个宁国几乎都知道国师大人长得俊美无双。
而宁萱作为宁国公主,在民间声望如此高,也有不少人知道公主的样貌。
他们两人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宁国境内,有时黎尧因为不太明白什么男女之别,做出一些“亲近”的举动,比如在路边买到什么小吃,自己吃了一口便要分享给宁萱,看的傅南星眼热的同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越界了。
于是,民间流传起一个传闻。
一个关于公主和国师的传闻。
作者有话说:
距离完结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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