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回去的时候月亮星星都开始冒出来了。
不知道其他人去哪了, 封存去村长家买矿泉水,节能灯黯淡且惨白的光照得人眼睛跟蒙上了一层纱似的, 体验感极差。
“这么晚才回来, 去哪里了?”村长老婆是个矮小微胖的女人,封存一米八几,村长老婆站在他面前,他埋头去看都只能看见个花白的脑壳顶。
他也不是健谈的性子, 敷衍地“嗯”了一声, 掏手机想扫二维码支付, 却没找到, 只能掏钱包拿现金支付。
村长老婆似乎是在笑, 背对着光看不清, 只听见声音沙哑, 像喉咙里卡了一口老痰呼哧呼哧喘气:“小年轻, 习惯了用手机支付啊?我家娃儿也说要搞那个, 改明儿就弄上。”
原本还在担心现金不够用的封存心头一送,难得多说了一句:“是该用上, 都方便。”
村长老婆就喝哧喝哧地边咳边笑。
封存笑点高到雪山之巅, 基本上不能理解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还是秉持着群居生物的礼貌, 扯了扯嘴角, 揣好钱包拿上矿泉水就走了。
晚饭还没吃,封存也没太放在心上,饿一饿也无所谓, 回房后把水往床头一放, 拿上行李包里的牙刷牙膏进洗手间洗漱。
山里水汽很重,到了晚上空气里的雾仿佛都直接凝聚成水珠子了, 人往那里一过,满头满脸都是水,跟三伏天刚跑完十公里一样浑身湿透。
封存还从来没遇到过丰沛到这么夸张的水汽,回来就把门窗全部关好,身上不舒服,就又脱了衣服冲澡。
他习惯冲澡的时候把刷牙洗脸的任务一起做了,背后冲着水,微微弯腰刷牙。
此时已经摘下眼镜的封存并没有看见下水过滤网那里不断往上冒的一团黑,专心致志在心里数着秒。
五分钟一到,冲牙洗牙刷,转身将牙刷牙杯往洗漱台上一放,摸了香皂转身背对着下水口先洗脸后洗澡,一套睡前洗漱工作做得一丝不苟,半点也没注意到通风管道传出的悉悉索索拖拽爬动声。
关了花洒,狭窄的空间里还弥漫着水雾,戴上眼镜也跟没戴一样,封存干脆就没戴,洗个衣服而已,又不是很脏,看不清,随便搓搓就行。
眼看着洗完澡穿好衣服,终于忙空的男人没有抬头张望一眼,而是埋头自顾自用香皂搓洗起了换下来的衣服。
镜子里的鬼:“……”
原想等对方不经意间抬头一瞥时做出诡异的怪笑,然而从头到尾,直到对方端着衣服出去晾去了,都没顾得上往镜子里看一眼。
吊脚木楼原本是供奉山童的地方,当庇护村民的山童被污染,祂原本的祠堂便成为了黑夜中唯一的亮光,天然吸引这群鬼怪,然而它们诞生自山童,也受制于山童。
没有人反馈的惊惧恐怖怨憎等负面情绪,就连触碰人类也无法做到。
封存把衣服晾到卧室后面朝向山林的阳台上,虽然晾一晚估计明早上还是水汽很重,总比让湿衣服上的水直接滴在房间里好。
晚上山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封存没戴眼镜,更是连靠阳台最近的树木都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站了一会儿他就回屋把玻璃门重新关上,顺带窗帘也拉上。
正要回头往床上走,楼下传来老村长的叫喊声。
封存动作一顿,拉开门站在走廊往下看,连猜带蒙,认出来人是村长。
大概是因为吊脚楼是专门装修来招揽生意的,各项设施都挺齐全,就连到了晚上,楼下木椽装饰上还挂了两盏古色古香的大红灯笼,在雾气弥散的夜风中微微摇曳。
村长站在楼下仰头往上望,一张黝黑的脸都被红灯笼照得白了几分,对方咧嘴冲封存一笑,笑得还挺灿烂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我来,给你送饭。”
封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上来,不过尊老爱幼嘛,他应了一声,下楼接了对方递过来的饭篮子。
兴许是刚才九十度角仰头还是有点为难上了年纪的大叔,封存发现村长的脸上有些僵硬,身体动作也诡异扭曲。
在水汽这么重的山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估计老寒腿风湿类风湿都找上门了。看来在这里提前养老的计划得再重新考虑考虑了。
“谢谢,我先上去了。”
老村长直勾勾看着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封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村长和他老婆不是简单的喉咙里有痰了,说不定是会传染的肺病。
饭菜提上楼,一碰碗沿,冰凉一片,一点热度都没有了。估计送过来之前就没热。
封存顿时就没了食欲,将饭篮子放到外面,关上门上床睡觉。
入夜过后吊脚楼上那翘起的屋檐上挂着的铜铃响得有些频繁,看来今晚风挺大的。于是当突兀之间听见窗户有撞击声时,只当有什么东西吹得撞上来了。
封存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甚至可以说如果允许,他可以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人多的地方一般很吵,而封存很不喜欢吵闹,他奶奶虽然撵他撵得毫不留情,倒也在细节处彰显了慈爱。
比如说行李包里不忘给他装静音耳机。
封存翻到后就戴上,往床上一躺就闭上眼开始认真酝酿睡意,眼前浮现的却全是少年走出森林,站在荆棘丛畔的那一幕画面。
封存的思维随意发散着,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这实在太失礼了,所以明天要记得问。
还有,那种荆棘小红果不知道叫什么,能不能吃。
看起来很好可口的样子。
吊脚楼外,几乎簇拥着将整栋建筑包裹住的鬼影努力许久都不曾感受不到半分恐惧的力量,再回头看另一边几乎要溢出楼的恐惧气息,最终只能不甘心地舍弃了这边,四肢扭曲如蜘蛛,如潮水般退去,转而快速爬向了不远处另一栋水泥三层楼。
村里家家户户半点光亮也无,只有越发凛冽的寒风如同刮骨刀,带着凄厉如鬼叫的呼啸声在村庄里盘旋不去。
七月的夜晚,村庄却披上了一层寒气迫人的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