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六十四章 终

  脚下的苍凉荒漠再度重见光明时,一队奉旨而来的仙兵要将我强行带离。

  但我早已麻木了跪坐的双腿,一直都是南景予消逝时的状态,不动也无力开口说话,只是看见一些人,格外为难的表情。

  突然,狂乱靠近的脚步声后,一巴掌打醒了我的麻木,我听见空洞世界外的怒吼——

  “你装什么死!你知不知道师兄他有多爱你?我原以为,他当初为你废了大半修为救你回天界,不过是为了报答你对他几世的护佑之恩,可他告诉我,他在司命井里看到所爱之人元神俱灭的预言,甘愿受无数轮回苦,再后来迫于天后压力跪了忘阶,本该忘情……忘的却竟是你!”

  我呆呆看着涟漪那指着我面门的手。

  太过复杂的前因后果,心潮突然再度波涌,仿佛有一口腥甜一直淤积在喉咙,就要喷涌而出。

  “真是讽刺……他被封印到魔界之眼之后就彻底入了魔,他就像一台杀戮的机器,血红着眼只想杀人,他差点杀了我,却认出了你!他为你恢复记忆……分明是为你而死!你有什么资格不听他的话,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活着!”她疯狂地摇晃我,满身是怒气,而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偏头吐出的血花在白沙中一朵朵绽开。

  是啊,不仅那么多天兵和仙人的生命,连我的命是南景予的命换来的,我有什么资格挥霍。

  什么司命井,不过是不安分的仙人满足好奇心的禁忌之处,唯天帝一脉可打开罢了,所以他才会硬拉慕梓妖趟浑水吧。

  可为什么我辛苦修行为了匹敌尧华,他兜兜转转却也是问情缘……

  果真造化弄人,可我即使让他以命来换我所求,又能如何欣慰!

  “你也是伤心的吧,”我踉跄地站起来,挺直了这疲累的身躯后,我却第一时间对眼前的她予以一抹嘲笑,“涟漪,你知不知道,你的欲望就像永远都填不满的坑,你害了本该护你一世天命的人,将他害得彻底。”

  “你……”她气愤更甚,瞪着我却终是辩驳不了什么。

  我恨她主导的一场闹剧,将南景予堕入漩涡,也牵扯了我,毁灭了我同他的一切憧憬。

  可如今我燃了怒气,再度挥剑向她……却迟迟没能真正劈下手。

  呵,她不过是仗着南景予的疼惜,如今她亦失去了,我同她搏斗已无意义……他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沉寂良久,我于紧张的气氛中收剑,四周的天兵皆是长吁一口气。

  不去看她此时错愕的表情,我久违地去抚摸手中的长剑,嗜血的剑锋还有大片血渍残留,也不知剑灵是否又因灵力膨胀过多而昏厥在里面。

  末了,看见走出这个魔境牢笼的路时,窃窃低语:“剑灵,我们不睡了……我和你,和景予,一起走。”

  从魔境回到人界,回到地仙庙,那是倍感煎熬的一路。

  擦肩而过的神将和天兵尚且不知如何同我言语,入了青山绿水间,常年游走凡界的酒水精灵上来便问婚酒可还满意,我无言相应,因为那精灵很快便被勒伯师父带人哄走,到被逐出山去都一副莫名其妙。

  我听从南景予的遗命,回了这里,但他不知道,比起尧华,在这里苟且偷安才更痛苦,每时每刻,每一个去过的角落。

  每一天每一夜,日日都是他的话语和表情,似蜜糖似苦酒,最后全变作一场梦魇。

  时间停在记忆里,被脑中每每响起就嗡嗡作响的杀戮声隔断。

  我按他的话中内容,又去了一趟他留给我的尧华别院,经了一场大战,尧华宫的人,甚至风燕都不忍多看了看我的模样。

  空洞,无神,有时连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魂魄分离沉重的步伐,该去哪里。

  南景予留给我的远比他说的还要多。兵书、仙法、上古封印的坐骑、灵花异草、仙丹妙药……宫内的仙兵统领恭恭敬敬地鞠躬,像是准备已久的说辞:“神君生前让尔等誓死护佑您周全,但后来又提到您志向深远,要将尧华所有珍贵收藏全部留给您,神君不在,往后尧华还盼有一位能者打理。”

  我捏着拳头,喉咙发涩。

  那时战事突然,我觉得他心里只有涟漪,我恨他为什么不放下她,但他自己又受了多少辛酸不得已。

  我非但不体会他的心情,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他心绪。

  他于辨别真爱上是那么迟钝,他始终顾全大局,但他却为我做尽了爱人能做的事情,我还能奢求他什么呢。

  天后召见,竟是应南景予过去的托求,又斟酌我战功将功抵过,要同东皇族人商议将尧华掌玺授我的事。

  可我自认何德何能,从过去的一心离开尧华,斗转到今天又要受他护佑。

  虽说天界乃高贵之地,可以难免少不了事务磕碰,利益相搏,其实于凡境相比……也不过尔尔吧。

  我只为南景予重新领下了战将之衔。

  离开光明宫,幽幽走在云朵上时,雪白如梦的云雾那一头,坐在那里看月圆的男子身影若隐若现。

  我蹲下身凝着他手边抚着的方盏灯,呆呆打量了许久。

  “十里……”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一声唤。

  我抬眼笑对那张忧虑的面孔,轻声道:“慕梓妖,你说阿红的魂魄寄居在灯里,过一千年就能重塑人形了……那你替我我也给他做一盏,我还是能见到他的吧。”

  我已不知该哀求什么,只是想拨弄回丝毫能暖起心房来的温度。

  “可南景予早已没有魂魄……”慕梓妖许是将我的落寞看进眼里,蹙了蹙眉,很快还是改口回应,“嗯,你可有他接触最亲密的信物,我试试将那信物叩进魂灯,至于能不能成功便不知了。”

  我自袖口中取出一物递出去,他有些好奇地收过,拿在手中,赫然是月光剔透着的半截斑泪玉笛。

  三百年后,我在对魔界残存势力的叛乱中立下战功,正式入主尧华。

  受封那天,天帝天后亲自到场授衔,宏大的场面及礼乐声震响了九重天。

  玉色长袍加身,缀满紫色龙胆花的肩披披尾拖及数丈之外,塔冠叮铃作响于耳边,我端端正正执了牙笏慢步前行及稽礼,丝竹笙乐中,受四海仙人贺词。

  唯有弱水女君,大典结束时才姗姗来迟。

  那名如今将成天家一员的神女,一如既往冷冷地看我,道:“我是不会恭喜你的。”

  我笑了笑,亦不曾理她,拂一拂衣袖,小心翼翼拎起一盏素灯,径直走进了尧华寝宫内。

  临近星河的花树下,风轻花落定,时光踏下轻盈的足迹,卷起昔日的美丽悠然长去。在夜的最后一章,散尽了一段甜甜的香。

  假如生命中不曾相遇,是否我也不会独自走在寂寞的年华中,在顾盼前缘旧事回味着撕心裂肺的痛,咀嚼眼泪的滋味。

  我展袖,飞身坐上高树枝头,手带一盏清酒,轻抚一方灯盏。

  天边传来“嘭嘭”的响声,焰火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有的像流星徘徊在夜空,有的像万寿菊欣然怒放,还有的像仙娥舞蹈时纷飞的一朵朵小花。

  “你看,你从不带我看焰火,非要我拉着你来……这些,都是为我表演的呢。”

  如今的我也像慕梓妖一样,守着灯盏久违地笑,这是我最舒心也骄傲的时候,也是心口最空荡的时候。

  流年,彼岸,烟花绽放,燃烧那一瞬间的美丽,留住了长明灯一般永恒的回忆,浪漫而短暂。

  宫外依旧云卷云舒,二十八星宿仍旧坐落星河,云海一如当年那人尚在时般翻涌,但我们都知道,少了那一个人,就一切都变了。

  十里锦绣……唯宿我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