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五十八章

  南景予此番伤得重,昏厥后静静躺在尧华宫的寝榻上,但眼下天庭都陷入战争,仙医供不应求,眼看那伤口渐渐溢出黑色的毒素,我愕然跑出去寻了一天的大夫,最终还是带来了慕子妖。

  如今的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同手中的一盏灯笼形影不离,我已没兴趣问他原因,一开始说是救南景予,这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静静擦拭着纸灯笼,待我又说到重伤的是天庭不可缺的战神时,他才终于跟来。

  不过非常不巧,此时病榻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醒过来,挣扎着叫嚷要回天河战场,双眸都带着血色。

  “各位请都下去吧,”我冲几名侍奉汤药的宫女道,带着往日在光明宫的行事气势。

  即使我如今没了光明宫女官的职务,到底是我带南景予回来的,为首的清瞳看了看我和慕子妖,踌躇片刻,还是领其他人退下。

  “天河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没想到南景予对待战事会这么执着,绕是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也只想杀敌,他许是见我脸色越发难看,当即掀被下床,“事不宜迟,走……”

  只是话还没说完,我面无表情地就迎了上去,一只手稳稳当当朝他脑后便劈了下去。

  我早有准备地任那倾倒的重量靠在身前,过去想不到的是,南景予也有这样羸弱的一天。

  “快动手吧,”我以带他出战场的姿势将人又拖回榻上,在慕梓妖愣了片刻后出口的指点下,利落地就扯开了他背后的亵衣。

  乌黑的煞气和脓血纠缠在一起,狰狞深长的刀痕,叫人看着都不寒而栗。

  慕子妖自宽大的袖口中取了随身医囊,坐于床沿朝那□□的背部一下下施起银针来,时而拔出才没入躯体不久的针,只见那针端的一团黑色气体正在渐渐蔓延到整个针体。

  “幸好你将他带回来的及时,这毒是魔界特有,吸取的阴邪气越多,伤口越溃烂得厉害,”他抬眼细细打量着那吸了毒气的银针,道。

  我欣慰找到根本的病因就好,立即问:“那可有快些将这伤治好的法子?”

  慕梓妖却皱眉瞥我:“你还真把我当作医神了?我先施针暂且定住他元气,最好别让他再像方才一样疯癫地要回战场,不然我不能保证,在我找到根治的法子之前,尧华的主君先传出噩耗。”

  说罢便拍拍衣袖起身,作势离开。

  我原本只是觉得他在三界见识的多,才在没有医仙可请的情况下请了他来,想来这一直催促治好南景予罕见伤的要求,也是难为人家了。

  “等等!”我赶紧叫住慕梓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医囊,急声恳求,“这针怎么施,你也教我吧?万一他先醒过来,大家招架不住岂不是……”

  “那就打晕他,”慕子妖很果断地道。

  我愣愣:“要是再醒?”

  他还是道:“再打。”

  但我还是自认没那个本事,十分犯难:“不是吧!按你说的那样做,且不说他诫心高,能不能让我再得逞都是问题,万一,万一打得都连我都不认得了呢?”

  慕梓妖终是以凝重的表情承认我们共同的担忧:“你说的,似乎还真是这样……那,我再去找找迷乱人心智的法子。”

  于是托着下巴,也没管被我夺走的医囊,便朝门口去。

  我坐回床沿,为榻上昏睡的人扯了扯被子重新盖好,曲起膝盖托起腮,心情惆怅。

  慕梓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我身上,令我不禁好奇他又想到了什么救人的法子,不过才准备开口,那人又匆匆离开。

  我不想让南景予再回战场了,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一来可避免他如同宋兰景当初赴死的危险,二来也隔绝涟漪的精神荼毒,所以左右忧思,正值天后为发现司命井损坏而大发雷霆的消息时,毅然站了出去。

  “今日你所说的话,如何保证句句属实?”陈旧的先任司命府,如今围满了宫侍和仙臣,天后的声音在司命井边回荡,威严得骇人。

  “自是以性命担保,”我看见司星师傅惊愕的面情,但立即垂下了头,叩拜于地,“娘娘曾将婢子的姻缘许都给尧华主君,婢子亦早已将南君当作夫君对待,此番司命井毁,反耽误了天帝指挥对战的时间,婢子不忍再您废时日追究,便来检举往日在尧华的所见所闻,确定此事确实是他所为……”

  司星师傅瞒了天后几百年司命井毁坏的事,偏偏如今仙魔大战,天帝欲开启井口寻求预测指示,井却突然由内炸裂,惊了圣驾,更扯出陈事。

  此时我却觉得,这是南景予做得最有远见的一件蠢事,好让我将他老底揭个遍,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下抹黑。

  见天后只是默然不语,我赶紧又继续陈列早已准备好究查的罪状:“而且,他不仅曾为一己私欲入了司命井,近些天来还倚仗神职之便,压榨下界地仙及妖族供奉,令怨声哀遍,实在不配得天庭如此厚爱!”

  我义正言辞的表现,很快引来众仙的一片片唏嘘声,天后步步向我走来,沉吟片刻,高雅细长的柳眉眉峰一挑,唇扯了些许弧度。

  “本宫听说南君在天河剿魔时受了重伤,”她蓦然感慨一句,又曲下身细细同我惶恐的目光相凝,道,“你未免对他也太有心了。”

  在司星宫连着被罚跪三日,再一瘸一拐跑回尧华宫时,才走到寝宫门外便听到里面的呵斥声。

  南景予已经醒了,而且还是首次让我看见,他在尧华发这么大火气。

  我踌躇了许久才直接走向那病榻,众宫侍手忙脚乱搀着他,虽然嘴上都劝着他不要动身离开,实则是合力将人堵个严实。

  因之前慕梓妖的施针,插他颈脖上一直未取,如今他急躁中不耐地便要抽拿掉,我慌忙挤上前,将他准备拔针的手臂握了个死紧。

  果然,这人的目光就极其不善,竟有杀气似的凌厉灼灼。

  风燕领其他人退下时的表情,如同避丧门星般的绕开我。

  “你在天帝天后面前,到底都说了什么,”因施针疗养,此时南景予上身裸露了大半,凌乱的衣物伴着因虚汗湿的碎发,本身就给人十分焦躁之感。

  我原本想好了许多哄人的话,但他出口便是质问,闭眸半身仰躺着,眉宇间隐忍着叫我心虚的怒气。

  “捏造事实是吧,让东皇一族的神将都远在异乡群龙无首,让年纪轻轻的明端去做监军,让她彻底失了分寸指挥十几万大军?”他见我不作反应,索性控诉了许多已得知的事,“你明知道她心急攻魔都,总是出急功近利的岔子。”

  说后一句有关涟漪的话时,是突然给我剜来一眼。

  我只是看着他后颈部的扎针,悄然又看了看他身侧露出的伤疤,谈不上结痂,不过是靠暂时封住魔煞毒气罢了。

  想至此,竟也忽略了本就口拙去哄人的话,而是坐向床沿,打算就自己所关注的内容,就事论事。

  “你的伤本就不好再上沙场,就算拖着这幅模样去了,岂不也是个拖累”现在我并不在乎说什么打击人的话,只要他明白羸弱时不能逞能,只要他能看一眼我递出的汤药,“九重天的魔族自有天帝清剿干净,你暂且留在尧华休养……”

  然而,我才将床头那盏药端起,便被突然抓去了一只手,幸好原本是双手捧碗,不然一定要当场洒个狼藉。

  被钳制着手臂往他面前一带,被温热的气息痒了痒面颊,思绪晃荡。

  “暂且休养?好……好啊,那你呢?站在这里看我受万人唾弃,还是龌龊地圆满了你想要的一切?”这是距回天界多久以后,再度近在咫尺的目光,可惜那双眼睛里只有质疑。

  我挣挣手,想赶紧抽出身,突来的羞愧感让人哪怕逃离都是释然:“你放手。我想要的一切……你不是明明知道我得不到吗。”

  从多久以前起,我就想同他平起平坐,和他携手漫长的时光,像星河一样永垂不朽,不过这理想越来越像一场梦,连他也不屑甚至鄙夷的龌龊想法。

  头顶愤懑的感叹声还在继续,仿佛对人痴心妄想最狠的鞭笞:“尧华从不收容野心过甚者,曾出过最大的错,便是我带了一个原本阳寿不过百十岁的精怪的来天界,让她轻而易举修成仙骨,又百般算计地毁了尧华和十几万天兵!”

  手中的碗盏突然被打翻,沉重的坠落,四分五裂地飞溅开黑色的液体。

  “不……”浓醇气味嗅到鼻尖,都是苦味。

  我扭头看南景予,发泄了药盏反而令他怒气更甚,脸色苍白中突然涨红,渐而发青,满头的虚汗汗珠,指节在紧握中咯咯作响。

  我辩解已无用,哪怕在他轻视我一路的努力,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因为我所谓的罪状告发,他被撤销战帅之职,想来,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严重地阻碍他的意愿,后果当真是任我练习再多谎话都缓和不来的。

  “你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要九重天上多厚重的权势!”他进而怒极地吼了起来,“不对,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许多了啊……能够拜倒在司星门下,还走到了光明宫足以让普通仙人都仰视的地位!我早该注意你的处心积虑,白白让尧华作了你攀附天庭的跳板!”

  “够了!你不必说了,更不必多气结什么!”我终于抱头捂住了耳朵,怆然看向他的眼睛,不知该理直气壮还是再度软声劝诫,可现在下意识的反驳已让我再难平静下来,“南景予,你根本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脱离过向你证明我自己……你是给了我飞升到九重天的梦,我过去从未想过会实现的梦。你于我的恩情我当然不会忘,你要的时候也会还,可现在,我只要你如今安全留在这里,仅此而已。”

  我从未想过,就算他偶然同我结识,又突然因为发现认错人而不顾,也不该有这样莫大的唾弃。

  从前是不起眼的小妖时,为了有底气地站在他面前,修炼到如今的无人小觑。

  等再回头来面对他,才发现早已有人深种他心,就像那一地翻碎的药盏,像被他拿来挡剑后裂成两截的礼笛,兜兜转转,他不过取那笛上一块手札笏所制的饰物罢了。

  我起身,颓然走过满地的碎片狼藉,原本是鼓足勇气来面对的场景,成了不敢面对的梦魇。

  一步一步,也割碎了悲喜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