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四十七章

  妖市上,红衣女子被绑在观星台之上,背弓的仙界男人想方设法将消息散布出去,自己则隐藏去暗处,就等目标人踏风而来。

  可是再一次等到三更天,除了打更的从远处经过,其余连个鬼影也没有,红衣女子昏昏欲睡,却忽觉眼前一暗,再睁眼时,梦中之人已落在跟前。

  她愣怔,下一刻则是极力压低声音的惊慌问话:“不是跟你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吗……你明知这是别人在给你下套还来?被抓回去怎么办!”

  眼前的人洒脱一笑:“司羿兄难得聪明一回,我好歹也要配合他一下嘛,何况我都逃这么久了,哪儿那么容易被抓回去?”一边说一边替她解绳子。

  同时,她感觉到他的后方一阵箭风袭来,来不及反应,一支金色的利箭已射穿他肩膀,横在两人中间,鲜血登时自那箭口处堪堪渗出,染红他整个衣襟。

  红灵手忙脚乱扒去束缚,不觉声音微颤地问他疼不疼,谁知这人却毫不在意,脸色变都未变,继续替她扔开绳子,口中打趣:“为了救美,流点血不算什么。”

  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极快地司羿丢了个障眼法,带着他就腾飞起来。

  躲至从前避难的那处山洞,经过泥泞的林路,一步一个脚印后,红灵一把将身侧背倚的男子所中的箭拔出,涂上伤药,再轻轻放在石台上。

  然而他眼神越来越涣散,伤口也不见有愈合之势,她急忙拍了拍他的脸:“你别睡,更不准死!”

  石台上的人无力地睁开眼睛:“反正你也不稀罕我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不是。”

  说完又徐徐闭上眼睛。

  她愕然抱上他身躯,感觉到他体内的那股热流当真在不断消散,晓得他恐怕气数将近,匆匆凝神运气,一边给他注灵力,一边多说些话不让他昏睡:“你不是说还要一起同我流浪人间吗?你不死,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他眼中果真多了几分光彩,却是楚楚可怜地问:“你不怕我连累你吗?”

  红灵收了收灵力,一咬牙,捧起他苍白的脸颊,眼神坚定:“你怎么现在倒犯傻了!这两百多年都过来了,你……你是太阳神也好,是逃犯也罢,不论你骗了我多少,又或是你助尧华君上毁司命井,种种事都一笔勾销,如今我就是依旧要同你在一起又怎么样?从杧山时便曾想过的事,任谁也拦不住我!”

  手捧近在咫尺的面庞,男子眼中泛起薄薄泪光,眼神却越发涣散,而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着,生平第一次彻头彻尾地慌了神,意识到有多么地不希望他就此离开。

  她将全身的灵力会聚丹田,源源不断地打入他体内,直至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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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成了一缕游离的魂识,飘浮在半空中,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躺在一方冰凉的石台上,石台之上有密密的字符飘浮滚动,包裹着破碎伤痕惨不忍睹的身体。

  我开始恢复了一丝妖气和记忆。

  我记起,我曾用自己的元神保住了一个人的魂魄,那一天人间如同修罗地狱,元神碎裂后,有一人终是紧紧拥住我,可惜灵识碎裂得也极快。

  浑浑噩噩间,一道阴影却挡住了我本就微弱的阳光,接着,一个生得极俊的上仙站在眼前,衣袂翩然,回眸数次。

  我漂浮在低处,痛苦地捂住头,任那人将石台上的躯体打横抱走,而这一阵阵眩晕,竟痛扰了我数天时间,直到感叹自己似乎很幸运,心和魂还在,没有死。

  记忆中熟悉的尧华宫,我漂浮出宫殿,除了那个石台之外,林立的石林遮掩处还有一个浴池。浴池并不深,但是水寒如冰,散发着森森的冷气,让我这缕魂识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这时候浴池旁边有人说话,我下意识,慌忙躲到了大石后面。

  “师兄,你真要用自己的血超度这个妖女?”说话的女人声音柔美,带着些许的凄怨,“她到底是谁,值得你这么做?!上古神族的血液何其珍贵,师兄……”

  “她毕竟曾是我门下之人,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男人声音有些凉薄,却透着无奈,“你先去一边休息,才回天界,一直跟着我不好好休息,身体是无法恢复的。”

  女人点着头,不情不愿地绕离了石林。而那对话的声音,无论如何都叫人心悸依旧。

  是宋兰景和瑟瑟……不对,这里是尧华宫。

  难道是南景予渡成了劫,还救了她……可涟漪刚回天界又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迷糊,毕竟只是一缕魂识,并没有多少思想,几个问题浮上心头,就搞得人头晕脑涨。

  这时,石林遮掩的水塘处有了动静,南景予在水塘四周都设置了阵法,然后走到石床边,将那具肉身再度抱起来,缓缓放进水池里。

  我躲在大石后看他的脸,那张绝妙的面容有些模糊,模糊到会跟宋兰景的面容重叠,看一眼,心口便会针扎一样疼,仿佛开口又要叫错了那声“师兄”,而现在涟漪才有资格这样叫。

  我捂着沉闷的胸口,就见他挽起袖子,幻火为刀,慢慢割开自己的手臂,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血液慢慢流了出来,一滴滴滴进水塘里,深蓝色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鲜红色,如一片血色红莲慢慢盛开,其景象,既诡异又壮观。

  与此同时,园林外突然有许多的脚步争先恐后往这边赶。只是都被一层淡蓝色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上古神族仙兽衰弱,总会伴随附近妖魔鬼兽的异动。

  他的脸和眉眼中的淡然,蹲下身,竟如同根本未听闻结界外的叫唤声,专心盯着那具慢慢吸收着血液灵气的肉身看。

  他低头朝池水中碎语了好久好久的话,我及力去靠近他,却渐渐无力移动,模糊间就只记住了一句——

  最怜瑟瑟斜阳下,花影相合满客衣。

  幻法召出手中一物,吊着月牙木坠的碧玉笛上刻着青青竹叶,还有一小块圆圆的湿迹。

  就像是,谁的一滴眼泪。

  我渐渐沉溺向水中,朦胧伸手,还是没能抚他脸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眼下的身体慢慢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睡向原本该待的地方。

  我自记忆中的冰池中醒来时是一个傍晚,天边的霞光如火映红了半边天,全身湿透,狼狈地往岸边爬,可是岸边满是青苔,湿滑得很,努力了半天都没爬上去。

  元神碎灭后身体再度复原,这一睡不知有有多久,灵识尽恢复,最感到惊慌的,还是耳边再无模糊的碎语,岸边那人人影不在。

  我运了全身法力,苏醒般催动时竟前所未有的身体轻盈,烘干了水渍腾飞上岸,来不及多想,只知道奔跑和寻找。

  挡路的宫女碰撞后见是我,依旧是往日的厌烦表情,如今甚至多了一丝怜悯……我愣愣站在空无的主君大殿,直接擒了风燕便来问——

  “为什么找遍每个角落都没有,尧华宫发生了什么,他在哪……他人呢!”

  狂躁的不安足以让人成了疯癫状态,如今的风燕似乎比过去羸弱了许多,劈掌竟没挡开我的侵袭,瞪着我紧抓在她间上的手就是一阵吼——

  “放开!你发疯了吗!君上还不是为了保住你才废了半身修为……你倒好,一睡就是近百年,近百年了醒过来还不安分!”

  她吼叫着甩开我的钳制,我惊愕,赶紧又问:“他废了修为?那渡劫的事呢……天庭那边怎么说?”

  “渡劫?渡什么劫?”风燕凌厉侧目,“我们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你溜去下界闯祸,害他招阴鬼入凡界获了罪,你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君上又凭什么救活了你,还要给你顶罪入六百年牢狱!”

  霎时心中的不安如万雷击顶,我颓然踉跄几步,倚靠在门边才未瘫倒。

  行尸走肉般路过一座座庭院,记忆似乎与从前重合般,看见了门窗半掩着面,去接宫女的红色身影。

  我惊诧地冲上前,蛮力推开那扇门便唤:“阿红……”

  然而,抬头却对上一张陌生女孩的惊讶面孔。

  倒是室内有身影从榻上缓缓坐起,定眼一看,才似是本尊。

  “十里,是十里吗……”熟悉的女声,令我没顾那女孩阻拦便奔向榻边。

  只是这一看,榻间憔悴苍白的人双眼微阖,不禁慌了神。

  “阿红!你怎么了?”当即搀了手便问,“怎么会回天界来了,难道是南景予……”

  “不关君上的事,”她摇头,赶紧打断我的话,“是慕……是曜殿下回天了。”

  突然那样不适应的称呼,放在慕梓妖身上,怪异得无奈。

  我黯了目光垂头:“你知道了。”

  “凡间阴鬼出没,他为护大家而冲破了法力结界,自然也被捉拿的天将发现,”那女声飘过头顶,令我心虚,“十里,你早知道一切,若是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那么做。”

  确实,我也瞒了她慕梓妖的身份,不过一切都是在她中意于他的情况下。

  促成这样一段缘,也不知是了无遗憾还是促成悲叹。

  “不过也罢了,”我抬眼,看见那面容上无奈的一抹笑,“我现在这样狼狈地活着,怕是只有想见他最后几面的心思了……我在这里躺了太久,根本出不去结界,自回来后,外面的事也什么都不知道。”

  结界……我回忆到门口的淡蓝色结界,我既可以随便进来,大概是针对她所设下。

  再叉开话题聊了些我身体恢复以来的情况,我起身去接宫女推门进来递的温水,听那女孩忧心地低声道——

  “红姐姐自随君上回来,灵力尽失,不知道……十里姐姐可有法子,不求能增何灵力,只求她能重展笑颜。”

  是个过去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眸光却很清澈。

  于是一时也不知怎么回应:“我……”

  “怎么还没走,”话还未出,门外就突然传来严厉的声音,“不是说过你已不属尧华宫了吗,既然如此,莫怪尧华下逐客令。”

  是风燕领人走了过来。

  抿了抿嘴,我并不希望同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吵起来,而是道:“我在这里陪阿红,不碍你的差事吧。”

  “确实不碍差事,可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偷放尧华的仙灵下界,”她倒非要眼不见心不烦才罢休,没好气地一招手,自其他宫女手上接过一道锦书,甚不耐烦地横手递来,“我看,你非得好好看看君上亲自写的解约令了!”

  我愣愣接了东西展开,只见熟悉的字迹在手中一字一句闪烁,逐门下十里的字句格外清晰,仿佛多看一眼都似锐利划过胸腔。

  只是我该高兴的,明明就是当初自己求来的结果,可为什么还是没止住涌上心头的失落。

  “十里,”阿红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带着颇无奈的笑,“我没事的,你还是快走吧……”

  我攥了攥那锦书,终于一把砸向风燕怀中,于她的错愕怒目中折回榻边。

  “等我回来,”我握了她的手,明明心里没有底的承诺,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会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