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九章

  参选招募女官的几个女孩中,云昙算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有时我们会共同讨论天书里仙术的使用,云昙也乐于教我些关于光明宫同其他仙宫不同的礼仪。

  今天去寻云昙,这姑娘却似是连下棋都心不在焉,我刨根问底,她才犹豫着开了口,却是请求我替她顶岗一日。

  我觉得这光明宫规未免也太严格了些,她不过是想临时见见远道而来的亲友,却依然是非假期便不得出行。

  于是我在她既欣喜又担忧的情况下被再三叮嘱,而后抱着毛掸子便走向后殿书房。

  有守门的宫女见是我,大概云昙同她们交情好或已说过我来的事,便不曾将我拦下,我们相视点头笑了笑,而后由我进去厅房内。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殿外我同宫女们打招呼那一幕还有人看见,而且对方还愣是赖着端水擦柜的宫女跟了进来。

  听宫女们说,天后书房内许多家具装潢都取自人界,每隔段时间还是要按人界的笨法子清理养护一阵。

  我正尽心对着空荡的书柜格内挥打鸡毛掸子,原本听见了门开合的声音并不在意,但当端着清水而来的宫女路过我身旁后,我才察觉脚步声数量的不对。

  “啧,果然是你啊,”再一回头,时常游逛在宫内的翩若赫然傲气地问道,“这里是天后娘娘的居所,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云昙那憨包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在这儿打扫?”

  她身后还跟着文青,想来两人该是交情匪浅,但文青这样文质彬彬的朋友,真不知她是如何骗得的。

  “你也不是吗,既然知道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还硬闯进来?”我对她突然的出现分外排斥,一面声明,“云昙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还有你少给别人起绰号。”

  她却一如既往是于天后面前活泼懂事,于我面前却暴躁可恶的模样,没搭上几句话就能嚷嚷起来:“呵,我就是喜欢叫她憨包你又能怎么样!没想到平时死板至极的丫头今天也玩儿起了心思,出去?我看是连整个光明宫这会儿都搜不到她人吧!”

  看来她已探知到云昙私自外出的事,我有些惊愕,大概神色都有些慌乱。

  “你……最好别胡言乱语,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我沉声告诫她,而后转身继续掸尘,却没想到她观察我一举一动眼尖得很。

  “胡言乱语?那你手抖什么,心虚了?”她咄咄逼人,而我只能抛出“不可理喻”的回应。

  而后,翩若还要跟着我走去另一排书柜,文青似是扯了扯她衣袖,隐约劝说着立即离开,她哪里会放过这样抓人把柄的机会,见我刻意绕了个书桌走开,她也绕着书桌过来。

  “喂,你看那憨包丫头对你多差,冒风险顶她岗的事都让你做了,倒不如我跟我商量商量,我们一块儿去天后那儿拆穿她怎么样?”她向我冲我耳边神神叨叨,说着说着眉宇间便有了诡异的喜色,“事后你要什么赏我能给的都给你……”

  我恍然想起之前她总以各种名义在光明宫宫女当中珠宝,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自认能以这种方式应对有朝一日天后向宫人们询问最终的招募人选,而我和云昙则每每当众不理会她这行为,大概已叫她有所记恨。

  “要什么?”我就着她的主意一收鸡毛掸子,转身在她咧嘴的假笑中也扯起唇角,而后突然挥舞起掸子,“那我要你给我走开!”

  那飞掸去势汹涌,惊得她立即捂了脸后退好几步,待反应过来时已狼狈地倚靠在书柜上。

  见我嫌弃地背过身又忙活起自己的,她已然气血上涌到怒不可遏,指着我便不贬不快:“诶,你!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打听清楚了,你不就是这下界的妖精!贱妖就是贱妖,别以为靠攀权贵就了不得……”

  曾被许多无理取闹的人嘲笑,我却向来厌极别人用手指着我,于是无名火一起,扔开鸡毛掸子便要将那可恶的手拍开,她倒意识到什么,赶紧收手后退,我则跟上去展臂挥掌……

  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手肘打到,而后落地,碎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文青及另一名宫女的尖叫声,我同慌忙退开几步的翩若都是错愕地干瞪着眼,终于鼓起勇气去看那出事的具体地点……被碰落的一个盛笔玉筒,如今四分五裂地静躺在地,筒里的狼毫则凌乱地散落一地。

  更凌乱的还有我错愕到底的心情,莫大的恐惧在翩若突然冷笑着扫视其他人一圈后,对我的幸灾乐祸时更甚——

  “啊……”她怪叫的声音仿佛在鞭策我的忐忑之心,此时一手指向我,恨不得现在就看我下场好戏的急迫之相。

  “是她,是她打碎了天后娘娘书房案上的心爱之物,你们可都看见了!”她急迫地向其他两人见证,而后便大步流星地向殿门冲出去,“呵,我倒要看看这狂妄闯上天界的妖精,还怎么躲得过严刑厉法!”

  我有些支撑不住突然意外的闯祸,颓然以单手倚在案边。

  “啊……你……”被翩若招呼着赶紧跟去的文青扭头又看看我,她毕竟不如翩若那般张狂,对我却也是冷言一句,“你好自为之。”

  而后,身边便只剩一名焦急蹲在地上捡拾碎片的宫女,抓着碎片满是忧虑:“这可是上千年前便摆在这儿的宝贝,这下可怎么办……十里,你可闯大祸了!”

  我自然意识到大祸临头,可这样的气氛无非让人更心神不宁。

  视线一乱,我也被抽去了力气般蹲去地面,无意间却瞥见案上另一物,我愕然抬首,只见书案另一头,还安静立着同碎裂那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筒,青玉温滑。

  我忐忑地跪在书案边已不知有多久,翩若果不其然特地去叫来了天后,只是这样幸灾乐祸的邀请,大概是意外地,也叫来了原本同与天后在瑶池散心的天帝。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有幸直面天帝天后本尊双双驾临,竟是以这样的场景。

  我伏跪在地不敢抬头,脑海里反复着垂首那一瞬间,对上司星师傅在人群中的满脸忧色,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再多想再慌乱。

  “这是前朝东皇留下的玉筒,本宫还曾爱护擦拭过,如今怎倒成了这样……是谁干的!”天后亲自去抚了抚桌案上的碎片,顿时怒气滔天地看向众人。

  我终于抬起头来,再一拜地,并不希望再晚一刻,被翩若添油加醋一番后被动地承认:“娘娘恕罪。”

  “恕罪?”天后转而怒目向我,焦躁间凤眸微眯着质问,“本宫可没记得容许当值宫女以外的人进来,你莫名出现在此便罢,还毁了玉筒,你扪心自问该当何罪!”

  绕过她身后的人群,我又看见翩若唇扯的冷冷弧度,然而天帝见出此事,却是语气平和地走向了天后身边,道——

  “羲和,今日本该是我邀你欢畅游宴的时候,那上古玉筒又不是不能以数百年灵力养护复原,不必动如此大的怒气。”

  天地主掌权者天帝,一身华丽锦袍,金冠锦袍,镶着华丽金边的针线细致,锦袍上飞龙图案栩栩如生,男人两肩宽敞,鬓头已染飞霜却神采平和,眉宇间隐约着庄重威严。

  而后,他的脚步便向我走来几步,我抬眼只是凝了一眼,又怯怯垂首等待发问,而他也当真问了一句,却是——

  “你可愿向大家澄清,你并非刻意打碎玉筒,尤其是向天后赔罪?”

  我将头垂得更低,此时恨不得是一场噩梦,打个洞钻入地下即可。

  有一种紧张与恐惧仍然占据了整个脑海,脑中一片空白,而后手都不停的发抖,没有力气来支撑。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我不敢往下想了,以免激动得上言不搭下语。

  于是,强制定定住面情,决然开口表示的是:“其实依婢子之见,婢子倒乐得是无意打掉了一只玉筒。”

  果然,我学着宫女的口气,成功的引起了,满厅紧绷起脸并疑惑投来的目光,或怒极或嗤笑看好戏。

  “你倒是好放肆的嘴……”被挑战了权威似的天后自然是最躁怒的那个,亏得天帝及时再劝她莫动怒,逐静待我再言。

  而后,在天帝也紧皱起的眉头下,目光中该是一个胆大放肆的我,用尽一切力气去朗朗出口的言辞——

  “为了陛下的江山,婢子打掉了一只玉筒,可陛下及娘娘劳于政务,怕是未曾想过……成双的玉筒如今只余一只,因为,因为天无二日,六界众生民无二主,只有一统六界江山,哪有二统六界江山?如果有二统六界江山,这天地万物又怎得安宁?”

  由筒谐音统,暗迎合天界主掌魔界之心,几串数字一口气绕了这么多话下来,我自问只是将等待问罪时,心中掂量之话通通说出去,待见那四周气氛静凝,再抬首扯出的笑容,道:“所以,如此做了,才该是祥瑞之兆!”

  我大言不惭,抱着必死之心,也无非必死之心里挣扎几下口辩的希望。

  而后,我听见众人一片唏嘘声,立在我视线中的金靴面终于挪开步子,再响起清亮的鼓掌声时,我的颤抖有所缓和。

  “好,对呀……你说得好,”掌声自天帝手中响起,只见他细品那说辞后,赞同地望向天后,一面笑道,“只有一统江山,哪有二统江山?打得好!打得好!好啊……”

  我如释重负,艰难扯出的笑容终于有所出自本心,然后天后却依旧阴沉着面色。

  “好个伶牙俐嘴,”只见她走近书案……一手聚了仙气成团,竟是要作势去打那另一只仙筒,不免惊得大家都是呼吸一凝,“那若是来日又有如你这般的肆意妄为者来书房捣乱呢。”

  我赌十个胆子,既然是上古神物,天后定不会气到一个已碎,当真要去毁另一个,只是我左思右想,脑袋转得累。

  “非也,”一番思虑后我再朗声回应,“其实玉筒江山,脆而不坚,铁桶江山永不摧。为了陛下大业永固,到时若真有此事发生,娘娘再打掉玉筒换成千年玄所制的铁筒吧。这样,陛下的江山还会……”

  “就会像铁筒一样,世代永传了?”她打断我的话接着道,手中悄然收了神力,肃穆的面情终于土崩瓦解,噗笑出声,“哼,看不出,你打碎本宫的宝贝还能这般能言善辩。”

  尽管那笑容依旧带着不甘,但足以让本就不愿气氛阴霾的天帝趁那笑容浮现,抚须朗声同她笑道:“羲和,你宫里的人能有这么会讨人气里都开心的,还是难得了啊。”

  而后,我便见司星师傅走去天帝天后面前,自揽是收了顽劣徒儿的罪过,但事已至此,已无罪责可讨。

  “怪你聪明,也幸亏东西有法子复原,”天后随天帝离开书房时,对我再抛下的一句,则是,“若不是陛下怜悯求你的情,本宫这上古玉筒,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难以担保。”

  我对上她身后司星师傅严厉的眼神示意,赶紧又是伏地一阵毕恭毕敬的拜谢。

  “谢娘娘及陛下不记婢子之过……”我对那路过身侧的帝后高声道谢,更不忘勉强圆满了祸事后,再予以高贵的光明宫主人缓和的心情,“那婢子日后在光明宫便以这一个脑袋,等着时刻哄娘娘开心了!”

  不去管在场其他目光,或剜我怜我都好,此刻坦然了行径,倒算是急中生了睿辞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