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十一章

  烟柳流连处,入夜的风尘巷陌,张灯结彩的画阁内脂粉香浓。

  “听说阁里来了一等的美人儿,我们在此歇歇脚,还有劳妈妈唤她来招待了?”男人们哄笑的声音由门外传至厅内。

  “好好好,几位可是常客呐,老身这不,早就叫那丫头候着了,”帷幔轻拨,打扮艳俗了些的鸨母则颇喜庆地迎进数名顾客,只是抬眼见那厅台献艺处空荡无人,气氛不由沉了些。

  “呃,这……美人儿莫不是暂出去片刻,欲拒还迎?不过没关系,我们哥儿几个边闲聊边等她就是,”一个猥笑着的男人朝那老鸨耳边低声道,倒是没感到老妇窘迫间的焦躁。

  老鸨一面致歉一面转了身赶紧去指挥侍者:“是是是,那便颇失礼了,我这就叫这丫头来赔罪……还不赶紧去叫人!”

  而不久后,好不容易被强行撞开的阁楼顶层厢房内,数名侍者破门而入,只是四处环顾都不见房内女子人影:“诶,人呢……”

  “小红?小红!”跟来的妇女更是焦急地大喊了几声,直到惊见小室内大开的窗口,立即愕然无措,“啊!这窗子……”

  凉风肆虐地灌进屋子,而那窗口下一片狼藉的桌椅,还保存着借过之人匆忙的离开状态。

  据说,镇子上名声在外的妓馆鸨母因赔了一单生意而大发雷霆,一晚派出数名雇力壮丁搜一名女子,弄得附近的街巷半夜都鸡飞狗跳。

  而那晚的夜空也格外得瘆人些,只因四处都是火把的光线,扰民得很。

  一路已不知蹑手蹑脚跑了多远的女子,最终背靠在陈旧的墙院,大喘着气。

  待缓和了一阵,催动仙诀想变幻成隐形,却终是因那仙诀催动时还是冲击了丹田处的法力结界,迅速又缩回手作罢。

  这一趟是自己偷跑出来,她不能冲破结界动用大费法力的仙术,不然她寄存的仙宫结界冲破,被仙宫主人知道了便得不偿失。

  可要是一直这样游荡在外……找不到十里也见不到那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十里向来爱吃,白日她也想尝一尝和孩童手上一样的点心,可东西都进了嘴里,却没付出钱来着实窘迫了一番。

  而后有花枝招展的老妇人好生接她进了香气好闻的阁楼,问了许多她无法以一个凡人身份去回答的家世和经历问题,而后说她笑起来漂亮,愿不愿意买笑招揽吃饭的客人……

  要不是说有拿不尽的银子,她怎么会当即就答应。

  可后来看到别的楼里姑娘所作所为,光见那些油腻粘乎上去的凡间男人就叫人不舒服,更别提叫她也学做样子。

  凡尘还真不是随意沾染的,尤其想起这些天总碰面还凶恶盯着自己的玄袍人……怎么凡人也可以露出妖鬼一样凶煞的杀气,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上人了。

  闷闷摇摇头,试图甩去流浪一样的烦闷,可幽静的长巷越幽静,一路踢滚石子的步履反倒越清晰。

  初晨的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只是自数个月以前人界便夜长昼少,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之势且无关四季轮转,人界的领主恐慌起是否是上天惩处之举,兴道捉妖祭献,但白日的阳光还是来去得悄然。

  普通的水乡小镇,看似仍旧安逸的局势下多名捉妖师穿插人群已成常态,玄袍长剑,一双等待捕猎和抗衡的眸子似带戾气,这已已成许多捉妖道人的平时状态。

  捕到的妖物常常以有生命送交官府为最佳,而这也增加了其中擒活者的难度,迟迟未有收获换取赏金的捉妖人,自然也越发焦躁。

  熙熙攘攘的集市,大概是自认嗅得妖气的道人蛮力横穿人群,惹了一圈骂声却还是不曾放缓步子。

  眉眼间有些几分困倦的红衣女子则是在此情况下被连带一撞,踉跄了几步还是跌坐在地,正想委屈地大吼,从天而降的沉重布包袱却也砸在身前。

  余光中柳絮似的纸片自那布口袋中轻盈飘出,待她伸手去拾起,干枯却依旧能熟悉认出的植物,不禁令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天界才有的白月菊花瓣……

  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普通不过的的凡间街巷,一个玄道袍子人背包里?

  好奇心牵引地,她伸手便去探那花瓣飘出的夹层,而后,一枝完整的白月菊便握于手中。

  天界上仙偶尔食用仙酿等物,寄生修炼的小仙灵则只能以天界特有的植物为食,这白月菊便是她过去常食用的口粮,至少五日食一株,可增加些体力。

  而现在她跑来人界已多时,除了流浪就是流浪。

  环顾四周并无注意自己的人,勉强偷食一株干货的想法也就这么悄然钻出来。

  此时刚好又走到了街尾,高高的树叶间,早晨的露水未散。

  她灵机一想,冥念一诀,取了看似还算干净的一些露珠漂浮而来,再同自己扯下的花瓣裹和成晶莹剔透的水团,抓了那像极了人界的糕点点心便要往嘴里送……

  “啊……妖物,果然是妖物!”只是那气喘吁吁的惊叫声立即打搅了悠闲的动作,玄袍男人的叫嚷声在巷角都格外尖厉,“还我门中所供的仙草,拿命来!”

  一眨眼,饶是干枯却仍被奉为门宝的仙植下口没了踪影,红衣女子惊愕地起身逃跑,两名捉妖道人则拥挤着相隔的人群追来,期间抛来不少空中自燃的符咒,但都未真正伤及她。

  只是被这样的架势追赶还是生平难得,受惊乱跑的同时,终是想起方才路过交叉路口时怀中似有什么重量流逝,再寻了破旧的角落藏身,双手一阵空探口袋后,顿时错愕。

  九月初八是镇上商贾大家严府办亲事的日子,严家唯有一位继承人,素来体弱多病甚少出门,这一回严老爷特地替独子选中的一户清白小家出身的小姐作儿媳,婚礼操排场办得倒也大。

  因严府常参与官府安排的行善之事,口碑在外,故而对普通百姓家前来祝贺的流水席管控不甚严密,故而张灯结彩的花园石子巷上,才会频频出现红衣女子四处张望的身影。

  但好不容易瞄到一眼要找回的东西,整个府邸大宴却突然又停止操办,不知怎么回事到处都是一哄而散的宾客。

  一问才知晓,严公子突发寒症,唯恐不能出礼,严家无奈只得令仪式再拖延些天。

  还在四处张望的红衣女子焦躁不已,却只能渐渐被路过的人群挡住往婚礼厅堂内看的视线,不禁觉失望。

  夜风徐徐,屋檐间旋转过红色裙摆,飘游不定,颇有几分魅丽。

  蹑手蹑脚地来到寻找之物最可能存放的屋内,不想,鼻尖便嗅到暖炉香料的气息,掀了门帘一看,内室床榻间竟隐约有人影趴伏。

  不就这光线找,恐怕要白忙活一晚,可这里极有可能就是那严家公子的居所,她并不想惊动任何人。

  于是,吊着胆子将步履放轻再放轻,就着月光揉了揉眼,果真是有人,也不知动辄突发暴疾的人能阳寿几何。

  于是,她正伸手欲探一探他鼻息,哪知窸窣声来得甚快,榻上之人倏地挺身,一把擒住她手臂就向里抽动,一个天旋地转之后,竟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当即心叫不好。

  朦胧月光下,她凭气息得知此人并非霍少,推搡间能隐约探出对方有些道行,她挣脱未果,对方也显然未有高移贵体的打算,一只腾出的魔爪直奔她面门……

  却是不断用他那双狭长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打量她,手还轻轻抚过她侧脸:“唔,这么漂亮的小妖精,我都不忍心收你了呢。”语间腾起一丝暧昧。

  她才晓得自己着了道,此人又怕是霍老爷请来的捉妖方士,那些半桶子水能把她一个仙灵当作妖魔来抓的人?只是……这种调侃的调子听起来总感觉分外耳熟。

  准备突然挣脱着快溜,身下那人却挥手点亮一室烛火,微光映出对方一副精致俊俏的皮囊,这副皮囊曾经曾有许多天界的姑娘百看不厌,便是化成灰,她倒也认得出。

  “慕,慕梓妖?”几分错愕地开口,红衣女子霎时在这光明间窘迫相对的情况下耳根红透。

  曾有过往后优雅相对的憧憬,但如今境遇竟被故人当妖精抓,着实尴尬。

  “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小老鼠的人,真好!”慕子妖似是面情喜出望外,作势就要上前抱来。

  纵是这人向来对天界的仙子都轻薄,她也理解这是他改不了的坏毛病,但怎么误会一解,他开口还是绕不开十里最排斥的称呼……

  窘迫间竟难以再推搡,但她还是下意识保持着艰难的躺姿,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整个严府都听见了。

  次日清晨,雇佣严府多日的慕姓江湖行医,便被严府公子宴请到了厅堂中。

  “多亏先生分次开药,虽说旧疾还是偶尔发作,但无论如何,都比过去频发时痛苦得少,”面色上素来便苍白的严公子鞠躬道谢,一见慕梓妖进来,便赶紧挥挥手令侍仆好好招待。

  侍奉酒水的丫鬟期间不禁多瞅这位上宾几眼,时不时垂眼微笑,倒叫就坐在一旁的红衣女子好不窘迫。

  “严府常在外行善,公子又宅心仁厚本该就是福报之人,而我不过多懂些江湖医术,倒是得了府上过多照料了,”一身正派的慕梓妖笑得温雅,当即将那弯腰鞠躬的公子双手扶起。

  可到底是真正派还是假正派,想想清晨这人在房内乐呵呵数金锭的模样,还是无法适应这期间两张面孔的巨大差异。

  红衣女子闷头喝起茶,偶尔拿些早餐的糕点吃,对宴席上另两人没完没了的客套并无过多兴趣。

  只是,突然听身旁之人话锋一露,竟是说要离开此地,不禁尝糕的动作一滞。

  严公子自然好奇何以这么快就要送走他,也习惯多留上宾,不免多问几句——

  “这……我记得先生才来府上不过一个月,怎么现下就准备离开了,莫不是府上招待疏忽,还是报酬不足……”

  “诶,我不过习惯了做闲云野鹤的云游日子,公子休视我为铜臭术士罢,”看来慕梓妖打算将厚脸皮进行到底,但摇头学起清高隐士的样子,若不是早看了幕后本相,倒都要信起他来。

  “公子是天生寒症,我这方子便需随时间作用,隔些时日你照做一次,可不得不说,每回都是用的同一个方子,”只见他缓缓道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悄然扭了头去,望向身旁的女子,“公子病症既已有好转起色,我也不便多寄住府上,再说,我这拙荆都为我常不归宿而千里迢迢寻来……”

  拙荆,这样的称呼不得不承认的是,红衣女子只觉隐藏在另一面的侧颜突然一烫,也再无心情看样式精美的食物。

  严家公子也真如其他人口中所传的一样,心善不强人所难,看了看宴席另一头毫不违和的男女,苍白间会心一笑,拱手抱了拳道:“那便只好随先生意思了,不过先生乃是我的大恩之人,今后若是需要府上伸出援手,严某定当竭尽全力。”

  话毕,又命管家速速去准备送行盘缠等物,算是礼数尽到,而互相客套的两个男子都未曾注意到,闷声不吭的红衣女子遭了侍女委剜来的数道委屈目光后,窘迫无奈的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