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四章

  落脚在镇子郊外的茶舍,我对着可口的荤腥及米粥大吃特吃,慕梓妖只是偶尔喝两口清茶,大概是闲得无聊,便问到我在此之前的行踪。

  我觉得告诉他也无甚关系,尤其那枚令我成功进到灵槐观的仙牌还是他借予我的,只是提到灵槐老祖答应教我的本领时,他还是止不住笑。

  不过还不等我拉长脸叫停,那表情便立即敛了笑肃穆起来,令我都来不及反应。

  “小老鼠啊小老鼠,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好不容易拜着师了却耍弄人家一把,”他扯唇,笑意极轻。

  我几下灌了米粥下肚,想来他在九重天听到的各方消息定比我多得多,不由在他的笑意中愣道:“什么意思……可我又不知道那灵槐山的老人家修的是锅铲术啊——”

  “谁告诉你灵槐是厨仙的,”他手中折扇一开,摇晃得悠哉,一副就是比你们知道得多的样子,解释得云淡风轻,“他乃是上古便修为颇深的仙道,只是在门中格外喜安静,药,厨,仙术什么的爱好多了去,就你们妖族的朝圣山都是由他首创出来……啧啧,你倒是耍了人家好意。”

  说罢那扇头便在我额头点了点,我惊愕地瞪大眼看他,想不到灵槐老祖当真是朝圣山的活祖宗,人家好歹也算是收我为徒了……我倒自己同这机会失之交臂?!

  不得不说眼前这一桌的美食都突然寡淡无味,剩下的只有只肠子都悔青的花鼠……也不知道惹了灵槐老祖是什么后果,我顿时忐忑加恐惧,恐惧又压抑,放在桌下的两手缩了缩。

  再抬头,慕梓妖或许是等我太久,整个人已不羁地架起已脚到长板凳上,纸扇一摇,讲起他在人界意外收服一些大妖的光荣事迹来。

  我却已被之前灵槐山的事搅得胃口全无,压根听不进他吹嘘,懊恼得很。

  都是为了找他。

  如果不是答应了阿红找他,我怎么会错失千古良机,阿红怎么会不见,都怪他……竟然把话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哼。

  懒得再看他,我垂首背了青布包袱便调头走,他大概是看我心情郁闷,也懒得同我纠结寻人盘缠的事,未而是自掏了铜板放在桌上跟来。

  想来想去,眼看就到人气旺盛的小镇上,我自认还是难以放下灵槐山的事。

  且不说灵槐老人好不容易中意我为徒了,我还不打招呼便跑个没影,若是惹人怪罪,朝圣山怎么也算是灵槐山的邻居,族人因我招惹这样的糊涂事而受灾,岂不是我罪过更大。

  我忐忑不安地走在石板小道上,抱着青布包袋如同行尸走肉。

  慕梓妖之前提过几次,这镇子上有好几个天气阴寒体质的凡人,他说是用灵符探一探就来,可看天色都将到黄昏,我可是从大中午就一直坐在城郊的小饭馆里,直到小二看我一人独战一桌子烧鸡烧鹅的眼神颇不对劲,我还是抱了包袱默默走出来。

  可再往前便是许多凡人居住的地方,想着慕子妖曾说这一带有许多人界的捉妖道,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止步不前。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见得到人影,我也实在没了下数,加上灵槐山的事一烦,终于还是坐在茶摊前借了笔墨大笔一挥,不一会儿便画出长篇大字。

  慕梓妖,谁叫你还不来,我也不是没干等不是。

  朝圣山依然还同之前般平静,可毕竟南景予去妖王处索要过我,为防见过我的族人说出去,我也只得偷偷摸摸绕山而过,准备再登上那几百阶的灵槐观。

  可这一次来不逢时,台阶之间上远远便望见几个踩云朵而上的仙人背影,我一紧张便朝附近跑了个没影。

  果然我亲自攀上的师傅就是不一样,散仙又怎么样,他老人家喝茶闲聊的宾友都是得道匪浅的天人。

  我边胡乱走着边自豪地想,可一方面又为如何解释之前的不告而别而犯难,这一纠结便整个人都没入了灵槐观后山,蓦然发现后山云雾似是比以往都多了许多,竟有种回了九重天时的感觉。

  一步步走在着泥土香都怡人的小路上,阳光温柔地照进密林,不远处竟有过去不曾发现的大片水雾。

  我吐了果核摆手大步而上,反正师傅都还在招待仙友,我磨蹭到人走茶尽再去道歉,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哪里是水雾……根本是一望无际的大泽,水天一色间仙气缭绕,水面清晰到一尘不染。

  我悦然地蹲身到水边,双臂枕着下巴,看水光里分外清晰的自己。

  如真身一般,习惯上也喜穿灰白裙衫的年轻女子,素来无甚饰物的云髻间上别上一朵小花,淡雅灵动,面容间笑意盈盈。

  当初初次化了人形下界回族里,东篱直夸我这副皮囊是族里难得清秀好看的,我瘪嘴一笑却默然不语。

  四百年由鼠身成精,再到修出人形样貌,曾日以继夜的期盼,可还是击溃于以这自以为姣好的模样,去告诉那曾最想去面对的人后,对方漠视得彻底的样子。

  一张并不是对方夜以继日期盼的面孔,双方视线就那么一个错愕一个阴霾,最后都失望的黯淡。

  倒影里的自己闷闷抚上侧颜,出神间也染了几分黯然。

  而后伸了手去拨那清澈的水,才发觉那水温温热可人,雾气中整个人似有些迷醉的,越发拨得起劲,最后索性裸了足就地坐下,仍足尖水花跳动得愈发欢愉。

  天生的仙人算什么,还不是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凭自己本事修炼才不忘乐在细节,才有滋有味。

  双手撑在身后,任足尖的水花越荡越多,没想到水下竟然还有水族生灵的气泡涌上来,我一喜,又腾出只手去抓那水下的浮光掠影。

  原来有一天我也会同慕梓妖一样的对九重天仙人存偏见,但怎么说还是有着本质的不一样,我是尽力做事,而他早便不屑本来就拥有的东西。

  水中突然被我搅得跳出一条鱼影,我眼一亮,立即将那浅水处的红鲤鱼扑个满怀,这才看清鲤鱼那双格外硕大的圆眼,扑通扑通在我怀中挣扎着,可又趁我不注意跳回了水里。

  小样,当我是猫呢,我可不大爱吃清蒸鲤鱼。

  心一横,一时间觉得非得个手不可,尽管那红鲤硕大硕大的眼睛总是明亮到我莫名觉来者不善,甚至在对视时眩晕。

  然而乐趣一上来,都恨不得也跳去水里追逐,漫天的水花还有我这十足蛮横的叫闹声,就这么荡漾在原本出尘静谧的一方……

  殊不知,那山崖顶上的道观大厅内,另一处本该闲逸的茶会上,墙挂的景观镜面中景象凌乱至极,主要还是幅绘声绘色的墙画,悠连然喝茶的老者都不禁倒吸了口冷气,颇有些窘迫于待客的画面,而再看那来客面情,却是僵沉。

  我也是事后才知事情窘迫。

  在朦胧睡意中醒来,周身寒凉得很,彼时我睁开眼,第一眼却是放大数倍的殿宇内,还来不及心叫不好,负责拂尘的九天仙子已然朝我不屑地看来一眼。

  我竟又化了真身,躺在湿冷的花盆上,而这里分明是尧华宫,仙界清雅又宏大的建筑及装潢……这个我曾度过数百年自认欢快时光,最后又心死如灰的地方。

  朝圣山,水雾大泽,红鲤……

  昏沉入睡前那些零碎的记忆浮上脑海,只是空缺了如何又回来这里的片段,我错愕地左顾右盼,直到,那个原本此生都难以再见的俊逸身影,步步走近。

  确切地回忆,方才的睡梦中,竟梦见的是我同南景予争吵不停,可究竟在吵什么我又着实想不起来。

  梦终是梦,就如眼前的男子微眯了眼睛瞥眼我手腕上一饰物后,恍然才知晓我是谁的模样,我也不得不回到现实。

  我下意识抚抚左手腕的星辰镯,静美的星辰图案,如今赠与和珍藏的两人都在,却变得嘲讽。

  他果然不记得我面孔,不过也是,心心念念数百年期待的都是弱水神女,匪夷所思的妖兽蜕变出来的则是另一张脸,等来我这样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从此陌生,乃至鄙夷。

  他大概是对我已平淡到都懒得计较之前,平淡到面无表情,开口则是淡淡的命令:“既然路是你自己中意所选,先前就当尧华宫里的仙宠淘气了一把,其他的,就不必我多警告了罢。”

  我既然曾在被动之时做了不计后果之举,那便就他的话来说,只能乖乖守尧华宫的规矩,说白了就是勿生些给尧华宫丢脸的乱子。

  什么是仙宠,换句话说就是仙兽,永远只要用皮毛和服从来讨主人开心,从而获得长生和养尊处优的宠兽。

  可惜我自修出人形后,便没了毫无人欲的心,更不想永远那样瑟缩地活着。

  于是我不语,看着这颀长的袍影,直到他转身便要走,这才慌忙上前几步,苍然开口——

  “南景予……”才叫出了这名字,我便暗骂自己怎么又当过去般对他,毕竟他闻声转头,表情中确实就之前更漠视了些。

  那些曾自认快乐的时光里,我曾无数次在心中刻画他名字,久而久之,以人形开口直呼人名,都成了习惯似的臭毛病。

  “我是怎么从灵槐山到这儿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忍不住问,这应该算是现下最让我郁闷的问题。

  而那人却回过头去,淡然到仿佛身后无人等待,只笼罩了我一头阴影而已。

  此刻陌生如他,终是轻拂了大袖,拨起帷幔帘,步步离开。

  不一会儿,便有宫侍赶来关了门,反锁的链条声格外清晰。

  我窘迫地坐到最近的妆台前,梳妆镜里的女子神色颓然,妆台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巨大的木质鼠屋。

  乍然想起这里本该是南景予为涟漪公主准备的行宫,而现在又让我寄居此处……难不成是要我永作真身讨那美人欢心?那是我无论如何也难做到,如果当真那样,每日都要刻意讨好还不得不看那两人恩爱不移,真是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