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场景, 有时候需要晕染。

  出发前先读一本罗赞诺夫的书,得知人的灵魂只是一根线,脆弱的纸做成的灵魂, 捆不住任何东西,且在不幸的水滴降落瞬间就开裂。

  出门前, 先判断今天的天气不适合出行, 天空是灰色的,空气中带着湿气。

  徐文仁一手提着一把沾湿了的伞,一手提着一大袋食物, 刚从超市走出来。走过一家奶茶店的门口,他随手买了一杯奶茶, 然后漫步在湿漉漉的道路上。

  话说回来, 他总觉得有事情没有做,是什么事情来着?

  忘记买什么东西了?忘记关窗门了?还是漏了什么东西?

  他走在街上,雨停后的街道,人们开始出现,渐渐地挡住了徐文仁。

  吵闹的街道, 一阵扇翅膀的声音掠过徐文仁的耳朵,他下意识地抬头看。

  一只乌鸦飞过滴水的屋檐。

  徐文仁皱眉, 然后似乎有什么预感,立刻低下头,往街道看去。

  一辆豪华轿车飞驰而过, 说那么巧就是那么巧, 他看见那辆车上, 坐着永香榭。

  永香榭俊雅的脸从他的眼中经过, 乌鸦的一片羽毛在他乘坐的车子顶部。

  徐文仁还没有反应过来, 坐在车上的永香榭似乎有所察觉, 他转过头,在车子经过的一秒钟,看到了徐文仁的脸。

  永香榭笑了笑,眼中势在必得。

  徐文仁今日也觉得同班同学莫名其妙,然后咬着吸管,提着东西,消失在人海中。

  这一辆载着这个故事重要人物的车子,路过繁忙的街道。

  身边坐着的是从小到大都暗恋的人,但是宇文慎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愉快,他撑着下巴,脑袋转向窗户那边,看着车子如流水,或是从自己的眼前流过,或是从自己的眼前流失。

  永香榭看到他露出的罕有像是小孩子一样的性格,忍不住笑了一声。

  “叔叔阿姨特意打电话拜托我带你去医院。”永香榭说,“他们说你很久没有去复诊了。”

  “想也是。”宇文慎昨天放弃了度假,急不可耐地从隔壁市赶回来,结果今天得到的,只是永香榭带他医院的待遇。

  早知道不如继续待在温泉度假山庄,听着苏馥不着边际的话语,总而言之都比现在愉快。

  永香榭瞄了他一眼,说道:“其实你的父母并不怎么喜欢我。”

  宇文慎闻言,表情僵硬。

  “我知道,还去惹人厌,因为我很关心你。”永香榭朝他伸出食指。

  他对宇文慎的态度,算是给一棒槌再给一颗糖。

  他们小时候经常模仿一部老电影E.T里面的故事情节,食指对食指,这是属于他们的信号,也是对彼此之间,求和的信号。

  宇文慎对于永香榭永远是宽容的,每当他放出求和的信号,他都会跟随。这一次,他也是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后,眼神立刻就柔和了。

  永香榭晃了晃手,在等宇文慎给他反应。

  宇文慎这一次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和他手指对手指,而是笑着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指。

  永香榭一愣。

  “你最近似乎没有之前忙。”宇文慎说。

  “啊,之前啊。”永香榭的语气淡然,“之前顾先生给我的工作很多,所以我经常都在忙,加上学校那边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我还是学生会干部,所以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空余时间。最近,顾先生招聘多了一位助理,和我分担工作,我现在除了基本的文件处理,不需要再陪伴见客户或者吃饭之类的,也就空闲了很多。”

  听到了这话,宇文慎冷笑了一声。

  顾朗琛,真是一个没有风度,又简单到可笑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开始选择了顾朗琛的公司。”宇文慎和他说,“如果你需要工作,来找我更好啊。”

  永香榭终于找到机会,将手指从宇文慎的手中抽开,他拍了一下宇文慎的手臂,安抚他的情绪,说道:“不要,去你那里,你肯定会很照顾我,这样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宇文慎不懂。

  “你太照顾我了,其他人怎么看你?”永香榭言语之中,还是为宇文慎考虑。

  宇文慎看向永香榭趁机抽走的手,心中有结论。

  与他无关,永香榭的选择全凭自己的心意。

  “好了,不许生气。”永香榭哄他,“我下次请你吃饭好了。”

  “为什么是下次?”宇文慎清醒得很,“所有说是下次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永香榭闻言,失笑,然后他说:“那我推掉晚点的午餐,请你吃饭好了。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好吧。”宇文慎同意了。

  永香榭拿出手机,随后点开一个联系人,给他发信息。

  “你本来准备和谁一起吃饭?”宇文慎问他。

  “学校里的人。”永香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宇文慎收起表情,抿嘴,显得冷硬的样子。

  “你最近有和什么人见面吗?”永香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宇文慎一愣。

  永香榭微微笑着,试探着说道:“或者你昨天去度假山庄,是和什么小情人幽会吗?”

  “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宇文慎借着转移话题的方式,逃避永香榭的问题。

  “你如果最近经常和谁见面,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好把叔叔阿姨的嘱咐转交给那个人,好让他准时带你去医院。”永香榭是用尽了办法想要打探宇文慎最近在和谁见面。

  “你吃醋吗?”宇文慎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冷漠。

  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大概能猜到永香榭的回答,但是他仍旧抱有一丝的期望。

  如果永香榭愿意点头,承认自己有点吃醋,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他就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这段时间和苏馥的交往和盘托出。

  永香榭说:“只是担心你的交友情况。”

  宇文慎冷冷地转过头,不作答。

  永香榭见状,叹了一口气,他见宇文慎不想理自己了,又继续哄道:“我请你吃你喜欢的法餐,之后不许再对我生气了。”

  按照年龄设定,永香榭应该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一个,但是永香榭从小到大,都能展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涵养和成熟。

  “你不想谈恋爱吗?”宇文慎问永香榭。

  “你的话题转换得好突然。”永香榭吐槽,但还是乖乖回答了他的话,“在帮家里解决完问题之前,我是不会考虑这些事情的。”

  “我记得这句话了。”宇文慎说。

  “你今天都怪奇怪的。”永香榭说。

  不如你。

  宇文慎想,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每一天都觉得你很奇怪。

  宇文慎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压抑的性格,但是就像刚才一样,每当他想要表达对永香榭的好感,试图遵循自己内心的感受,去接触永香榭、或者说去尝试占用他,但都会被永香榭用四两拨千斤的办法逃开。

  从前宇文慎觉得永香榭有什么原因。

  直到他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样的态度。

  苏馥。

  宇文慎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苏馥是直白地告诉他,他这种态度就是在糊弄他,在玩游戏。如果他认为永香榭的态度和苏馥如出一辙,他就无法欺骗自己,永香榭也是在玩弄自己。

  不会的,阿榭不是这样的人。

  他要承认,他只是因为抓住了他,却无法掌握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荒谬的想法。

  宇文慎放下心来。

  “你确定要请我吃饭?”宇文慎想起现在他已经不富裕了,而他喜欢的餐厅,一顿饭钱不是永香榭现在能随便负担的。

  “我请客。”永香榭肯定道,“我要赔罪。”

  宇文慎说:“算你心里还有我。”

  永香榭笑了。

  “你和今天本来要一起吃午饭的人说好了吗?”宇文慎问。

  “说好了。”永香榭说。

  宇文慎安心了。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永香榭先下车,宇文慎撑着拐杖,在他的脚辛苦地放出去的时候,永香榭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搀扶他。

  宇文慎抬头看他,心满意足。

  他的心只被填满了一瞬间,因为接触到永香榭后,他的欲求不满就像是空了的啤酒杯,迫不及待想要服务员将其灌满。宇文慎的渴望诞生的刹那,永香榭将手撤离。

  要永远这样若即若离,让你的心充满饥渴,才能拥有无边的空虚。越是占有欲强的人,就越是空虚。

  我渴求他人的空虚。

  在餐厅的位置上对面坐下,宇文慎和永香榭一边吃饭,一边随意聊着天。

  气氛不错,宇文慎看起来也恢复成平常的态度了,永香榭的笑容弧度不变,眼睛无情得就像是一把钝刀。

  就在永香榭觉得今天差不多就这样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到他的前面。

  永香榭一愣。

  “学长!”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听到这个开朗活泼的声音,永香榭知道,程希柏出现了。

  “什么嘛,你说今天有事,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了,结果却是在这里陪宇文表哥吃饭,太过分了,我们不是先约好了的吗?”程希柏抱怨道。

  宇文慎看到两人亲昵的一幕,露出了恼怒的表情,他说:“程少爷,你在做什么?”

  “表哥生气啦?”程希柏放开手,挑衅地看着宇文慎。

  宇文慎其实讨厌在永香榭的面前,有人强调他们表兄弟的身份。

  “学长,我看你们快吃完饭了吧,那我们约晚点的打网球吧,刚好我今天都很闲,还是说,你想要骑我的新摩托?”

  永香榭叹了一口气,说:“我不骑摩托。”

  他是真的讨厌程希柏骑摩托的时候不要命的样子。

  “那就是去打网球了。”程希柏挑眉,得意于永香榭踏入自己的语言陷阱。

  永香榭有时候是真的拿程希柏没有办法,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追求玩乐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弱点。

  “我晚点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现在,我就不打搅你和表哥吃饭了。”程希柏挡着宇文慎的面拿出手机,嚣张地把信息发给永香榭,“我还约了朋友吃饭,那么我就先走了,期待晚点见面哦。对了,因为我已经约好了人数,所以表哥你千万不要跟来。”

  说完,程希柏就得意洋洋地跑了。

  他风风火火。

  永香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不需要看都知道就是刚才程希柏发来的信息,他拿出手机一看,确定时间后,才收起手机。

  “你不会真的要去吧?”宇文慎明显不愉快。

  “程希柏是程家少爷,他们家和政界往来密切。”永香榭意图解释,“如果我要处理我家的事情,有他们的帮忙,会减少很多障碍。”

  “我不是都说了!”宇文慎有点来气了,“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拿回来的。但是你一直拒绝我,你拒绝了我,却寄希望于顾朗琛,或者程希柏。阿榭,我们不是亲戚吗?难道他们会比我可靠,和你的关系更亲密,你更信任他们吗?”

  “不是的。”永香榭立即否认。

  那么,为什么?

  “你的父母不喜欢你掺合进我们家的事情,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我不想再因为我,而让你和家里人起冲突。”永香榭这样说。

  都是借口。

  宇文慎将手里的叉子,大力扔在桌面上。

  因为他粗鲁的动作,餐厅里的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了宇文慎的脸,和他标志性的拐杖,一下子就认出他是谁,所以就转过头,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剩下的时间,他们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宇文慎故意拖时间,不想永香榭离开。然而他像是小孩子一样撒泼的手法是没有用的,永香榭站起来,先付钱了。

  他说:“我先付钱,并且预留多一些点,你如果还想吃的话,继续吃吧。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了。小慎,最近注意身体,我们都很关心你。”

  你如果真的关心我,就不要走。

  宇文慎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于是乎,永香榭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宇文慎才慢慢起来,他用拐杖支撑着半边的身体,他在走出去的路上,感到脚越来越沉,几乎要把自己的身体都压垮。

  当他走到门口,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是因为下雨了啊。

  淅淅沥沥的小雨。

  宇文慎站在餐厅门口,长久沉默不语。

  下雨天,最适合窝在房间里玩游戏的日子。

  苏馥坐在沙发上,拿着游戏手柄,在射击游戏里大杀四方。

  他的手在忙,但是又想要吃点东西,所以就张开了嘴巴,并且发出催促的声音。

  “唔。”

  曲乌栖坐在他的旁边,正在聚精会神地用电脑处理工作。他打开了工作文档,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立刻皱着眉头,用不愉快的表情修改文件。因为今天真的一点攻略任务都没有来,所以他难得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听到了苏馥的声音,他停下工作的手,拿起一旁打开的薯片,他用筷子夹出一片薯片,放到苏馥的嘴巴旁边。

  苏馥一感受到薯片的触感,立刻就用牙齿咬住,残忍粉碎掉。

  “咔嚓咔嚓。”

  曲乌栖一手拿着薯片袋,一手拿着筷子,继续给他夹第二块。

  “你看吧,宇文慎完全不想理你了,因为有主角大人了。”曲乌栖和他聊天,“你昨天还一口咬定宇文慎会来找你,现在打脸不打脸?”

  “今天都没有过去,你急什么?”苏馥又打中一个敌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快点,我要可乐!”

  曲乌栖把筷子插进薯片袋里,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可乐,递到他的嘴边。

  苏馥吸了一口,就让曲乌栖赶紧拿开,挡住他的视线了。

  曲乌栖眯起眼睛看他,心里在想,只有我才会这样惯着你。

  “啊。”苏馥张开嘴巴。

  曲乌栖又夹了一块薯片,塞进他的嘴里。

  看苏馥吃够喝够,曲乌栖才把脑袋转开,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

  “你在忙什么?”苏馥自然地问。

  “平行时空世界的bug检查。”曲乌栖下意识回答道。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透露了什么,立刻闭紧嘴巴,眼镜下的黑色眼睛显示出了非一般的警惕。

  “可乐可乐!”

  幸好的是,苏馥没有注意到他究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曲乌栖快要被苏馥这种没用逆子的态度气死,他拿起可乐,再一次把吸管塞进他的嘴里。

  一盘游戏结束后,苏馥放下游戏手柄,他拿起那包薯片,直接抬起来,一下子倒进嘴里。

  曲乌栖:“……”

  苏馥咬薯片,转头看曲乌栖,咧嘴一笑。

  曲乌栖转过头,他现在在忙,不希望被苏馥当消遣。

  苏馥果然闲了就想找事做,他往曲乌栖的方向坐近一步,将下巴放到曲乌栖的肩膀上。

  “你刚才说我要失败了?”苏馥想起这件事。

  “雨越下越大了。”曲乌栖说,“这种天气,难道宇文慎还会发神经找你吗?”

  “如果他会呢?”

  “那他就是发神经。”曲乌栖不入陷阱。

  “嘿嘿。”苏馥拿起压在大腿下的手机,打开某人发给他的信息,洋洋得意地展示给他看。

  宇文慎:我想见你。

  曲乌栖差点没有拿稳电脑。

  “信息什么时候发来的?”曲乌栖去看时间。

  “在我开这盘游戏的时候。”苏馥告诉他。

  曲乌栖闭上眼睛,为了自我调节心情而深呼吸。

  曲乌栖想要起来,给苏馥挑出门用的衣服,苏馥的下巴却依旧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在动手机。

  “我给宇文慎回信息呢。”

  “那你能坐好吗?”

  “可以。”

  苏馥干脆利落地离开他。

  曲乌栖看到他这个模样,又产生另一种郁结。

  没良心的小馥。

  大雨倾盆。

  宇文慎发现天空完全黑掉了。

  他穿着大衣,站在雨中,一身淋湿,仰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

  一把伞突然挡在他的头上。

  宇文慎转过头。

  苏馥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裙子有蓬度,锁边的是蓝色的线,裙子的周围装饰着同样蓝色的缎带。这一条裙子搭配的是白色的小斗篷。苏馥穿着这一身衣服,如同故事中的天使。

  他拿着一把透明的伞,伞之上的天空光线是灰暗的,但是落到他的身上,仿佛圣光普照。

  “哎呀,似乎是我捡漏的时机。”苏馥咧开嘴巴,恶劣一笑,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