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箬盯着萧梧叶, 从她这三分认真七分玩味态度里,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这句话是不是玩笑。

  可无论是否玩笑,意外她都担不起。

  安排之下, 朱淼立马化身超人博尔特,仅仅用不到三秒,就冲进住宿楼前台推开了大电闸。

  电闸控制着围白龙潭一圈的特大功率探照灯。

  大约有四五十盏, 布置在岸边或是栈道隐蔽处,齐刷刷推亮, 白龙潭水域哪怕是水中心也照得彻底亮如白昼。

  秦箬恼火地看了萧梧叶一眼,问:“那姑娘叫什么?”

  萧梧叶没想到抓个鱼他们反应那么大,气定神闲:“叫天艾。”

  秦箬立刻对两个高个说:“你们两个去水边找,尤其是弯道,别漏掉任何一处。”

  对话少的那个女孩说:“阿雯去广播, 让天艾听到立刻回来。”

  三个人视秦箬的话如律令,何大何二跑最快, 两人一左一右,隔了有一段距离, 其中一个才碎碎念似的。

  “你闭嘴,绝对是我先找到。”

  “呵呵呵,弟弟。”

  阿雯在广播里清了清嗓子,走神突然奇想, 怎么会有人姓“天”, 过后再准备张嘴时,人就猛地定住了,大音响里传出声音:“箬……箬姐……”

  秦箬进去看怎么回事, 随后就正好撞见天艾摩拳擦掌, 却又闲庭信步地从二楼走下来。

  天艾年纪小, 但性格使然,有时候仅从外表看,分不清她真实阅历还有经验深浅。

  秦箬声线很平:“你一直在二楼?”

  被耍归被耍,秦箬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这点,萧梧叶哪怕在背后都看得很清楚。

  天艾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怎么,晚上8点,不允许在二楼吗?”

  话术都编好了,下午负重五公里,练日常基本功,回来洗了个澡,困了乏了,也就睡了个固元觉。

  “你跟那位女士住一间房,你在房里睡觉,她却说你去抓鱼了?”

  天艾神情淡淡:“走错房了,谁叫你们这儿的空房多,就这样还满房……”

  朱淼听到这句不乐意了,怎么他们几个不是人啊。昨晚好不容易忙活了一宿,四人占四间,基本达到“满房”的场景需求,剩间热水器有问题的,刚好就被她钻了空子,还抓鱼呢,怕不是做贼去了。

  秦箬没说话,拿过阿雯的话筒,对里头说了句:“何大何二,日常巡逻即可,一圈下来就回吧。”

  人找到了,一级警戒解除。

  露天烤台,无人看守的碳火还在卖力地挤出烧烤夹盘上的水分和油脂,朱淼换了一批五花肉,只是这会儿,归位的热辣美食,循环飘出的爵士轻音乐,组合起来,氛围却都不是那个氛围了。

  真是,这都是些什么住客啊,幺蛾子真多。

  烧烤营离白龙潭水岸不远,秦箬走过去,又走了回来,突然点上一支细长的烟说:“几位,白龙潭做二休一,明天起要歇业,既然你们是来岷山寺寻医,那建议你们直接去岷山寺下榻好了,那有香房,大家都方便。”

  因为这么点事,老板就开始下逐客令。

  萧梧叶随口一诈,还真诈出了白龙潭的破绽:他们的软肋,在水里。

  萧送寒想到白天的事,说:“我们只是路过,如果白龙潭不方便,我们明天就走,不过相逢即是缘,如果白龙潭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倒也很乐意帮忙。”

  秦箬笑:“白龙潭十几年前便在这儿,它的难处,不从头来过根本不能体会。相逢是缘,离开也是缘,不是因为缘浅才离开,而是因为离开了才无缘……”

  “几位,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不论是为什么,我都只能说,曾经的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我是个普通人,白龙潭也只是一间普通学校,更多时候,我们都在送别,很难做到接纳,希望你们能理解。”

  说完,她起身将燃烬的烟蒂摁在了碳火上。让朱淼接着烤,她去学校那边看看孩子睡觉情况。

  *

  秦箬撂下这么一段独白后离开,天艾继而接到了张立坤打来的视频电话。

  打完后归队,萧梧叶问她张天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天艾支支吾吾:“问我天玑锁的进展。”

  从重庆过来才三天,他们的首要任务原本是要打入白龙潭内部,在这个群体先扎下根。

  至于天玑锁,说实话,还没顾得上。

  但现在,所有的不顺都摆在面前:

  除了那个诡异的六壬栻盘没有再出现外,白龙潭排外明显,萧送寒的伤没有着落,更不用说天玑锁的后续——东西落到了萧如晦手里,是不是真如萧送寒所说一个电话就能找回,终是未知。

  找白龙潭是顺于梦里大叔有关“寻找共性”的指引,如果此路不通,萧梧叶心知得拜托张立坤打听下一个聚居点了,而答应他的事,也的确不能总这么一而再拖下去。

  天艾在楼下吃东西,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她的面说,萧梧叶便拉着送寒先回了房。

  她跟天艾住的那间房临水,窗外波光粼粼,无灯的时候也会渗入无数明灭光晕,折射在墙面或地板,氛围感满满。

  一进门,萧梧叶就把送寒手里的“神奇药膏”抢过来,让他脱衣服。

  萧送寒面露难色:“叶子,这样是不是不好?”

  萧梧叶先抹了一点在手背,确认这药膏既不痛也不痒,便双指靠近送寒的衬衣衣领,笨拙又赌气地,替他解开了喉结下的第一颗纽扣。

  “二叔的电话,你准备什么时候打?你要是不方便问,尽早告诉我,我自己来。”

  萧送寒垂眸看着她,等她顺着解开第二颗。

  他忽然就酝出一抹浅笑:“电话随时都可以打,只是,我一直都在等你一句话。”

  见他笑,萧梧叶指尖有些发烫,从送寒胸前的肌肤处轻轻划过,连着变快的呼吸一路窜到心口。

  她努力镇定:“什么话?你早跟我说不就行了。”

  萧送寒摇头:“时机不到,你不会说的。”

  神神秘秘。

  很快,萧梧叶就解开了他胸前所有纽扣。

  她原本是赌气、担心各占一半——赌气,是赌气秦箬方才在他背上挑逗般的那么一下,担心,是担心他的伤久拖成疾,积重难返。

  只是做完这些她才发现,两人在入门廊中,灯未开、衣不整,真是像极了成人爱情剧里男女主酒后乱性迫不及待才有的迤逦桥段。

  她稍微缩了缩手,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要硬着头皮,把整件衣服都脱下来才行。

  ——萧梧叶,怕什么,送寒光膀子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等她真的撇开他背面的衣衫后,萧梧叶的五脏六腑才都有些难受不忍。

  休养的那阵子,她一直没有见过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这回见到的是愈合版,扭扭曲曲筷子长短,伤口深得到现在为止都还微微发红。

  她记得,这是为她伤的。

  抹完药后,萧梧叶将衬衣慢慢合拢。

  “你骗我?”

  伤很深,但萧梧叶指的是那天他和魏勋一唱一和的事,说什么背后长成了条上树蜈蚣,恐怖可怕,说得离“变异”就跟只差一步之遥了似的。

  但现在看来,愈合得挺好啊。

  不等她真正生气,萧送寒便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说:“骗你的,怕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比从前,也怕你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不再执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了。不骗你,怕再找不到你。”

  萧梧叶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贴在一处的、送寒的心跳也是如此。

  送寒慢慢松开她,给予她一定空间地看着:“月亮门前你打了退堂鼓,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逍遥观前,众人知我意,观音殿前,佛主知我心。现在为止,我伤确实是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不愿意,我可以今晚就离开,从此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是为他们,当个‘萧送寒’而已……我也永远,不会再打扰你……”

  他手松松地握着,像要被风轻轻一吹,随时都会各走各路地滑落。

  萧梧叶的心被蜜糖包裹,同时也像临近了糖心,稍有不慎便只剩苦涩。

  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一个人,只会是送寒,牵挂一个人,只会是送寒,回忆一个人,也只会是送寒……所有能称得上“感情”的东西,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他。

  等待良久,萧送寒十指终于慢慢松开,但也就是离开的刹那,萧梧叶迷迷糊糊,想也没想就抓了回去。

  ——不要。

  她虽什么都没有说,可那一瞬,萧梧叶只觉得自己像是落进了什么圈套。

  抬头看,果然萧送寒得逞一般,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萧送寒温柔看着她,拿起手机,很果断地打通了萧如晦的电话。

  萧梧叶也顾不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此刻,她心里眼里只有他,根本不在乎那通电话打与不打,答案与她有没有关。

  看着她,萧送寒特意摁开免提:“二叔吗,睡了没有?”

  电话里,萧如晦的声音:“还早,你呢,你和程飞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了才给家里打电话。”

  月色朦胧中,萧送寒满眼欢喜:“我和叶子在一起,一时半会不能回了。”

  萧梧叶心狠狠地跳动,原来他指的时机,是这个。

  ——和她在一起,正式通知家人。

  萧如晦不意外,好像在笑:“你这孩子,一早就看出来了。怎么,跟你爸说过没有,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是很乐意啊。”

  “二叔,爸这边我以后会去说的。今天打电话,是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电话里,传出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你说,什么事?”

  萧送寒很直接:“逍遥观的那枚南冥石卵,后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萧如晦条件反射:“是你问,还是叶子问?”

  “我们谁问都没有区别。”

  这话就相当于从此以后,他和萧梧叶不分彼此,对萧梧叶的任何谋划算计,都可能也即冲着他去。

  萧如晦沉默了很久,久到大概烟抽到了一半时才说:“那枚天玑锁已毁,南冥石卵也已死,放宽心吧。”

  萧梧叶看了眼手机,然后才得到答案似的,松了根弦看向送寒。

  萧送寒和萧如晦互道了晚安,之后又再重新十指相缠握住萧梧叶的双手说:

  “这样可以了吗?”

  萧梧叶突然紧张:“可以……谢了。”

  这样的氛围,光是这两个字仿佛抹平不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一切水到渠成,一切剥离太久,只有更浓烈的宣泄,才能弥补他们长久相见不能相拥的遗憾。

  萧梧叶的瞳孔里,全是送寒低头向她贴近的样子。

  她甚至能感受到情乱可能吞噬理智的气息。

  可也就在这时,房门被天艾突然推开:“……叶姐,枕头我放你床上了……”

  发现里面还有个人,天艾大吃了一惊,认真辨别后:“噢噢噢……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说罢来无影去无踪,立刻带上房门从二楼连滚带跑翻了下去。

  光影斑驳,室内人影清晰可见,萧梧叶看着自己弄成的烂摊子,先替送寒穿扣好了衬衣。

  萧送寒喉节滚动:“叶子?”

  不行,别想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是在干嘛。

  萧梧叶脸颊通红:“给你涂好药你就回房,我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

  枕头是让天艾从一间间私房客房搜索出来的、秦箬的枕头,把枕芯从里边掏出来,偷龙换凤,用柔软相近的灌进去,再把秦箬的,换到萧梧叶的枕套里。

  这是她从逍遥观里得来的顿悟,那夜入梦天艾,大概率是睡了天艾的枕头的缘故。

  想如法炮制,只要在秦箬的枕头上睡一夜,也许就能从她的记忆里,调出有关白龙潭哪怕是最隐蔽最黑暗的故事。

  只是这觉,萧梧叶睡得很艰难。

  一夜辗转,脑子里满满全是她和送寒不休不止的片段,心擂得更跟兰陵王入阵曲似的。

  哪怕是半梦半醒状态,萧梧叶感受到的,都是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不停在她脸上亲舔的感觉。

  “啾啾啾……啾啾……”

  口水多得萧梧叶直想擦脸。

  什么东西。

  “右尾,回来,别吓到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客串的,是Omenwater家的修勾“右尾”,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