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晴正好, 暖风喧嚣。
林净染已到魔宫正门,他手握寻剑,白衣随风微动, 身后是无数魔众被定身禁言。
四周寂静得诡异, 庄重地像是要迎接一场盛大的重逢。
林净染的神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霜冷意, 却莫名令人觉得偏执到了极致。
这一路上, 他听见许多魔众在被禁言前骂他疯了。
疯了吗?
他并不觉得。
司徒曜说小洗未死,还拿出了凭证。但终归是一面之词,有些事须得亲眼看看才安心。
他不过是想见小洗一面,只要能确认小洗还活着, 魔域算什么,刀山火海他也会去闯一闯。
这时,有一队人自魔宫而出,直向他奔来。
林净染定睛一看, 面上寒冰霎时消融,一惯冷傲的青玉仙尊竟破天荒地显露出了几丝失而复得的欣喜之色。
小洗!
陈洗见林净染飞身而来,当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就算是来杀他的,他也无话可说, 确是他行欺骗之举,害得赫赫有名的青玉仙尊蒙羞。
堂堂青玉仙尊的开门弟子竟是魔域中人,此事若传出四界, 定会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反正他已和白竹商议好对策, 大不了再演一出假死的戏码。
陈洗望见后头被定身禁言的成千上万的魔众, 林净染跨越千军万马来到他面前。
像是……披荆斩棘, 历经风雨, 只为他而来。
陈洗当即掐了自己一下, 把这不该有念头抛开。
瞎想什么呢?!
确实是为他而来的,而且极大可能是来要他命的。
思索间,人已在他身前站定。
待看清林净染脸上的惊喜之色时,他略微诧异。
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青玉仙尊露出这般神情,犹如寻回了最珍贵的宝物。
是因为见到他才这么开心的吗?
被那眼中的神采蛊惑,陈洗一时愣住,忘了言语……
林净染定定地看着,亲眼见到小洗后,躁动不安的心瞬间沉淀下来,一切负面情绪霎时消失不见。
一日之内,听闻死讯后又见真人。
大落大起,大悲大喜。
他无端生出一丝畏惧来。
唯恐眼前之人只是虚像,他舍不得眨眼,更一时不敢触碰。
二人便这么静静地对视。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哪管仙魔纠葛、沧桑变化。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咳咳……”
看少主怔住,白竹假意咳嗽了两声。
陈洗的神识被唤回,立即在心中告诫自己,事情不对,看来果真如父亲所料,这林净染怕是故意闹事,实则为神器而来。
陈洗绷起脸,作揖问:“青玉仙尊千里迢迢赶来魔域,指名道姓要见我,有何贵干?”
疏离且带有敌意。
林净染被语气里明显的敌意击中,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没等到回应,陈洗阴阳怪气道:“青玉仙尊弄出这么大阵仗,便是来此做哑巴的吗?好了,你说要见我,这下也见过了。你就高抬贵手解了那些魔众身上的禁制,回你的灵丰门去吧!我可没心思陪你玩些莫名其妙的把戏,告辞。”
话音未落,陈洗转身便走。
见人要走,林净染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他不想小洗离开。
他下意识将人拉回,近乎失控地紧紧抱住。
“别走……”
事发突然,陈洗根本来不及躲,直直撞进那坚实的胸膛。
林净染抱得太紧,那声“别走”显得嗓音喑哑又偏执,陈洗怕自己沉湎其中,挣扎了几下。
林净染却抱得更紧。
陈洗挣脱不开,欲求助白竹,却发现一起来的人全被下了禁制。
这人是疯了吗??
之前他身份一败露,就当机立断将他逐出师门,还避而不见,现在赶来魔域演得哪门子戏啊?!
如此反常,怕不是真如父亲所说,是为了赤莲子。
一想起这个可能,陈洗心下便不爽快。
他索性不挣扎了,熟悉的温热气息袭来,让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不,他才不会被假象迷惑!
林净染怕他会消失一般,死死抱住,箍得他浑身难受。
一想到是因为神器,陈洗的声音不由得染上了几丝恼怒:“青玉仙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了赤莲子你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劳烦放开我。”
林净染恍若未闻,依然抱着。
看人毫无反应,陈洗不禁怒火中烧:“林净染你还听得懂人话吗?我让你松开我!”
林净染如同魔怔了,一动不动。
陈洗又骂了几句,最后彻底没脾气了,唤了声:“师尊……”
一听这个称呼,林净染如梦初醒,忙将人松开,退后几步。
“抱歉,一时情急……”
他竟无法自控了。
经此一遭,陈洗脾气也被磨没了,他懒得计较,只道:“你先将所有人的禁制解开。”
听言,林净染一挥手,还真乖乖把魔众的定身禁言全解了。
魔宫前的将士们重获自由,一个个怒视青玉仙尊,握紧手中武器,只等少主一声令下,便将人拿下。
他们现今人多势众,没准可以趁此机会活捉青玉仙尊。
白竹请示般唤了一声:“少主……”
陈洗抬手示意不可。
之前林净染将一半灵力凝在小金锁里,只余一半也无人能敌,没想到如今全盛状态居然这般恐怖。
同时在千人身上下禁制并维持住,魔域中只有未受伤时的魔尊能勉强做到。而青玉仙尊这一路,算下来被禁锢的魔众应已达上万!
有这能力,别说魔域了,林净染若是想,都能把四界搅个天翻地覆。
以为人多就能反攻?简直异想天开。
现在看来,林净染并非是来杀他的,那想必父亲猜的没错,八九不离十便是为了赤莲子。
陈洗直说:“青玉仙尊,贼人在墙上留下我的名讳,亦可能是掩人耳目之举,我真不知赤莲子的去向,还请莫要再我身上下功夫了。”
林净染否认:“我来找你,并不是因为赤莲子。”
陈洗将信将疑,继续说:“至于我隐瞒身份拜入你的门下,令你沦为笑柄之事。你也将我逐出师门了,若还嫌不够,想拿我出气,或是要我的命,随你。只求勿要再侵扰魔域众生。”
“我从未说过要将你逐出师门。”
听言,回想起掌门和方平的话,陈洗冷笑一声:“那是鬼说的?林净染,我在好好同你细究,想做个了断,你能不能不要狡辩了?”
小洗居然不相信?林净染蹙眉解释:“掌门与方长老封了我的记忆,我是今日刚得知……”
陈洗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笑了两声:“青玉仙尊,你这谎撒得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封你的记忆?就你这以一敌万的法力,谁能封得了?谁敢封?而且掌门也并非是个不择手段、不识大体之人。”
“你还说你不是为了赤莲子?这般拙劣的谎言居然都能说得出口。我再重申一遍,我真不知晓是谁偷走的赤莲子。”
小洗为何不相信他?
林净染着急地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什么,取出从司徒曜那拿来的剑穗。
“此剑穗是从司徒曜身上所得,我也凭此才能通过南息山结界。你未死的真相和金蝉脱壳的原委,也是司徒曜亲口告诉我的。”
看见剑穗,陈洗冷了脸:“所以你们灵丰门莫不是发现有异,逼问拷打司徒曜才知晓我还活着,然后让你来演这出戏?林净染,若是司徒曜出了什么事,我同你们灵丰门没完!”
陈洗已先入为主相信父亲的猜测,林净染来魔域便是为了赤莲子。
他心中极其不悦,以致于没发现自己只顾着反驳,而太过钻牛角尖。
林净染第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苦楚,以往他才懒得跟人解释。
“小洗,你便如此不肯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陈洗道,“那时方平为了气我,可是将你的话原原本本学给我听了,什么收我为徒是第一错事,帮我挡黄金刃是第二错事。掌门也证实了话的真实性,你让我怎么信你?!”
“灵丰门派你过来,真不是明智之举,也不先好好做做功课。你以为你否认了,那些事便真没发生过吗?林净染,别演了,回你的灵丰门去吧!”
怎么解释都不听,林净染有些烦躁,怕自己再做出出格的举动,他深吸气缓了缓。
他明白现下无论他说什么,小洗都不会相信的,便道:“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找一个你信的人过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林净染当即拿出一张黄色符纸,手指隔空画了几下,捏诀施咒,符纸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已传信司徒曜,但魔宫至灵丰门路途遥远,我与他先前并无联系,以致传信时间会更长,他若赶来,大抵明日才能到。”
他倒要看看林净染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陈洗道:“好啊,那便等他来再说。青玉仙尊,我就不招待你了。”
说着,陈洗看向白竹吩咐道:“白竹你看着办吧,给他找个能住的地方就成,饭食不用送了,反正仙尊辟谷之术高强,饿不死的。”
见宫门前的魔众在窃窃私语,陈洗施法放声道:“今日青玉仙尊之事,若有人敢说出去一个字,杀无赦!”
交代完所有事,陈洗瞧都没瞧林净染一眼,转身离开。
*
魔宫,理政殿。
看着坐在身旁的林净染,陈洗翻了个白眼,招呼白竹过来,耳语道:“我不是让你把他带到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吗?他现在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烦死了!!”
白竹面露难色:“这……是臣无用,臣打不过青玉仙尊……根本拦不住。”
陈洗长叹一声:“算了,你滚吧。”
又坐了一会儿,陈洗实在憋不住了,看向林净染:“青玉仙尊,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听言,林净染神情纠结,还真挪远了一点点。
活像只不愿离窝的雏鸟。
陈洗直接被气笑了:“林净染,我记得你是莲花所化,不是什么跟屁虫所化吧。你有必要这样缠着我吗?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真不知道赤莲子在哪。你能不能离我远点,烦不烦啊?”
林净染认真回答:“不烦。”
陈洗直想一脚踹过去,一想他也打不过人家,只得作罢。
“好,你乐意跟着便跟着吧,我再找你说话,我是狗!”
夜色深沉,当是安眠之时。
陈洗回自己的寝殿,林净染还跟着。
见人跟进来,陈洗揶揄:“难不成青玉仙尊想同我睡一张床吗?”
林净染不敢相信地微睁双眼:“可以吗?”
陈洗一把将人推出房门。
“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