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是被吵醒的,昨晚他睡得不好,一闭眼老想起以前的事情,床板还硬,睡得他骨头都僵硬了,结果大清早就听见外面有人想要闯进来搜查,苏问的心情不是只有一点点差。

  他不得不起,他放在地上的衣物还没有藏好。

  苏问昨晚就看过了,屋内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苏问拿起衣物悄声出门,溜到后院,将衣物扔进了废弃井中,到一旁的水缸边舀上一勺水开始洗漱。

  唐辉会领队搜查是苏问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唐旭琦会尽量将事情压下,然后再暗地里搜查唐旭婳……

  苏问摇了摇头,看来唐旭琦是狠了心要杀唐旭婳,不惜借助唐仁怀的手,也要让唐旭婳死。

  唐辉带着人从苏问身边路过,没有注意到苏问打量他的眼神。

  苏问收回视线,唐辉是唐仁怀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其实苏问留下来不是为了唐旭婳,而是为了搞清楚九霄神女跟九霄国的关系,他不关心九霄皇族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他们斗到最后到底谁会为王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他更关心为什么九霄神女为让唐旭婳找楚涵渊帮忙。

  等唐辉他们走后,若兰提着篮子来找苏问,“给,这是今早的早膳,我看你还没起就没有来喊你起床。”

  苏问笑着接过篮子,朝若兰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等会我们要去练舞,今日还暂时不需要你伴乐,你可不要像昨日一样乱跑,现在宫里查得可严了,昨晚上霄云宫那边走水,又不知道哪里跑来的贼,胆大包天地把皇宫的宫墙都炸掉了。现在事情可多了,我们的盛典不可能延迟,现在又听说是傲云国那边有贵客要来,这宫里人都要忙起来了。”若兰抛下一个大消息就匆匆走了。

  苏问掀开篮子的手顿住了。

  傲云国的贵客……

  会是楚涵渊吗。

  苏问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从篮子中取出包子,一口咬了下去。

  他在想什么的,楚涵渊怎么可能不来。

  他肯定会来。

  苏问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里荡漾着甜蜜的浅褐色光泽。

  楚涵渊一定会来找他,他只需要等着就好。

  ……

  唐旭婳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季拂衣,知道自己安全了,眼泪泊泊地就流了出来。

  季拂衣一脸惊恐,“你干什么,看到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还是我让人把你给背回来的,你是不知道胤瑞看到马车里只有你没有苏问的时候,火气有多大,我一个人承受了他的怒火一晚上,你倒好,睡了一晚上。”

  唐旭婳被他提醒,勉强撑起半边身子靠在床头,“苏问还在宫里,我们得去救他……”

  “救啥。”季拂衣扯着嘴做了个鬼脸,“用得着我们?你没发现这里少了个人吗。”

  季拂衣这么一说,唐旭婳才发觉胤瑞竟然不在。

  “胤瑞已经进宫了?”唐旭婳心里安定了,整个人瞬间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焉地躺了下去,眼睛空洞无神。

  季拂衣察觉到了唐旭婳的不对劲,昨夜看到她受这么重的伤,他就隐隐猜到事情恐怕不妙,这下看来唐旭婳这一次进宫是又伤身又伤心。

  “别丧气,要不要我给你算算?”季拂衣翘起手指就要给唐旭婳算。

  唐旭婳不想理他,心里又闷得慌,长出了一口气,“你说,九霄神女为什么选我。”

  季拂衣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难道九霄神女不选你,你就准备不活了?”

  唐旭婳被咽住了。

  她想不明白,她的人生怎么从失去印记开始就崩坏了。

  她失去了身份,失去了亲人……

  也失去了信仰。

  唐旭婳闭上眼想止住泪水,但泪水不是她想停就能停得住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能哭,心仿若被人践踏了一般,凄厉地在呐喊,怎能一腔深情皆被负。

  季拂衣怕极了见人落泪,摸着后脑勺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我看给你熬的药好像好了,我去给你拿来。”

  季拂衣说完就跑了,室内一片寂静。

  明明外面是艳阳天,唐旭婳却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冰窖。

  她信仰的神明离她远去,空空的内心又该用什么来填充。

  ……

  苏问当然不可能听若兰的话待在房里。

  苏问将脸上的妆容补了补,挎上早上若兰给他的篮子就往主殿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定是要先搞清楚九霄皇帝的情况,一个体弱多病的当朝皇帝到底是靠什么稳坐皇位,饶是唐旭婳跟他说了一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唐旭婳的父皇也是靠印记坐上的皇位。

  现在唐旭婳的印记已经没了,那么线索必然要追溯前一印记拥有者。

  苏问还没走到主殿就看见唐旭琦从不远处走过来,连忙蹲下身子行礼。

  唐旭琦眉间有着化不开的怨气,两只手背在身后,怒气冲冲地从苏问身边走过。

  苏问低垂着头,注意到唐旭琦的鞋面上有点点血迹。

  看来唐旭琦真的很急,这都一晚上了,竟然连鞋子上沾了血迹也不知道。

  苏问觉得走大道还是不太安全,便换成了另一条宫路。

  但苏问没成想到他会遇到若兰。

  若兰也很惊讶,看到苏问手上拿着的篮子以为他是来寻自己,便开口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好要去找你,傲云国来的客人都到了,康王让我们去献舞,需要乐师,你快跟我来。”

  苏问,“……”

  苏问跟着若兰拐过两个弯,走进了一间偏殿,偏殿不大,一个床榻,三个屏风几乎就占满了整间屋子,此时挤着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娘,显得更是拥挤。

  苏问闻见了舞娘们身上精油和香料的味道,各种味道一齐冲上了他的大脑,让他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连忙以袖捂鼻。

  舞娘们都在脸上涂抹着什么,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激动,像……是要进宫的秀女。

  苏问心里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若兰交给他的乐谱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是一首艳曲。

  苏问一言难尽地看向若兰,不是说这个乐坊是给九霄神女献舞的吗,怎么会是艳舞艳曲。

  若兰见他神情复杂,自嘲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这种民间乐坊会真的有机会给神女献舞吧。”

  苏问蹙眉,是他想得太自然了。

  的确,在明明有皇家乐坊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再从宫外的乐坊找人,唐仁怀只是借着这个理由将人带进宫来,至于目的,他也已经想到了。

  混淆视听,拖延时间。

  唐仁怀也怕楚涵渊来者不善,会破坏他的计划,不希望楚涵渊参加他们九霄国的盛典,甚至不想让楚涵渊他们看到独属于九霄的祭祀舞蹈。

  美人计。

  乐坊的女子总比青楼女子干净。

  苏问内心嗤笑道,又一个低估了楚涵渊的人。

  苏问此时更好奇的是,若兰就不怕给自己的谱子,自己不会吗。

  卩火示╳

  若兰见苏问快速地看着前面的谱子,想着保险起见多问了一句,“你当时给我弹的是后面一段,前面的你应该也会吧?”

  苏问,“……”

  苏问这才想起来,他学得第一首曲子还是闫绍宽为了捉弄他,给他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艳曲。他那时候刚刚开始学,哪里听得懂琴,也就硬照着书上写的学,后面知道是艳曲就没再弹过了,过了这么久,那天若兰让他展示,他竟然下意识弹了一段艳曲。

  苏问翻到后面发现,还真的是他弹的那一段,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内心怀念了一下闫绍宽,看来他这个朋友没白交。

  苏问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询问若兰琴在哪里。

  若兰会意,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琴,“喏,你现在可以试试。”

  若兰打量了一下苏问,“你这身可以,不用换衣服了,等下拿着琴上就好了。”

  苏问颔首,上前去拿琴。

  很快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了进来,扭着细腰,手上戴着一个大金环,妆容浓艳。

  阿妈奸笑道,“我来说些事。姑娘们应该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进宫的吧?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你们也就只能回乐坊,熬过几年运气好的能赎身,运气不好的……你们自己知道。”

  舞娘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包括若兰在内的所有人眼里瞬间都流露出了悲伤,她们不想这么做,但是为了活下去必须这么做。

  苏问以前没怎么了解过乐坊,不过想来应该跟江南绣坊差不多,除非能成为顶尖的绣工,否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一复一日地做工,最后最大的受利者却不会是自己。

  阿妈看时辰差不多了,招呼着她们出来站好,挨个检查她们的妆容,挑剔到了极点,几乎每个人都被她嘲笑了一番。

  当她走到苏问面前,发觉这个女子比别的女子身形都要高挑一些,多看了几眼,跟苏问的眼神对上,嘲讽的话到嘴边就停了下来。

  苏问可没有心情听她叨叨自己。

  阿妈一句话没说,有些害怕地小跑到队头,扶着若兰的肩膀说道,“等下好好表现。”

  “嗯。”若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