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交握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大概是头顶层叠树叶间撒下的阳光实在太温暖,竟直接温暖到了心里。

  裴君珩的手指往上轻磨搭在闻清音的掌心,痒的闻清音忍不住缩起手指, 将裴君珩的手抓的更紧了, 闻清音后知后觉的发散思绪想到裴君珩的手指上有茧子, 他这次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然而此时来不及闻清音再想,霸道的灵力沿着相贴的掌心长驱直入,可以称的上是火热滚烫的灵力穿过闻清音的经脉,直直触碰到体内最敏/感的丹田。

  这来自他人强烈的异物感和侵/入错觉让闻清音忍不住蜷起脚尖,酥麻与疼痛惹的闻清音站立不稳,腿一软竟直直往后倒去。

  腰揽上有力的手臂, 往回一捞, 面生红晕的闻清音就倚倒在裴君珩坚硬的怀中。

  脸肉抵着, 闻清音稍微适应了些, 感受到那股灵力蛰伏在他的经脉中,虽然霸道强制, 但如同忠诚的守卫, 在搜寻着他体内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闻清音想, 哪怕裴君珩再将灵力探入他体内一百次, 他都不会适应。

  裴君珩的灵力和裴君珩一般太过冷硬,每次都是不容拒绝的强/制,哪怕闻清音提前有心理准备都还是会被刺激到。

  练剑的人果然不一般,连灵力都比常人的要霸道些。



  那灵力在闻清音的体内探查许久,久到闻清音都快习惯那股灵力在他体内的感觉时灵力突然撤离。

  乍然被灵力探查的感觉着实累人, 浑身皮/肉就像在蓬莱的山上跑了好几圈, 酸累的闻清音几乎抬不起手指。

  可是就这样软倒在裴君珩的怀中的样子着实丢人, 好像他弱的经不起裴君珩的一点灵力一般。

  向来自认为裴君珩是自己手下败将的闻清音无法接受这样的联想, 他才靠在裴君珩的身上缓了一下就憋足了劲要将自己从裴君珩的身上拉开距离。

  可是柔软的脸肉才刚撤离裴君珩的胸膛,耳边响起裴君珩的声音:“所幸无事。”话音刚落视野中就出现一小片阴影,闻清音一眨眼就感受到裴君珩的手指碰上自己的眼角。

  在那处轻轻揩出一点湿意。

  闻清音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还流出了泪。

  更丢人了。

  闻清音愤愤地抿唇,别过脸躲过裴君珩的手,“天上什么时候落下雨来?”

  听到闻清音的胡言乱语,裴君珩被闻清音躲过的手指一顿,被树叶分隔落下的碎金般日晖亮的人几乎睁不开眼,落在闻小门主抵在他胸膛的脑袋上,恰好看见那染出红意的小巧耳廓。

  裴君珩的唇角多了隐秘笑意,“那我们往树下再躲些。”

  说完后居然还极为真挚地拉着闻清音往里头走了几步,这下反倒让闻清音摸不着头脑了。

  也不知裴君珩是真信了这一句鬼话还是说故意调侃他,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闻清音有些不好意思。

  他推开裴君珩的手,好像因为这一打岔两人心中前面沉重的心绪好了些。

  身后是树林,绿盈盈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闻清音将自己的手收回,蓦地瞥见自己右手掌心中的疤痕,闻清音眨了下眼,他想到少年剑修含着炙热真挚的眼眸。

  掌心好似传来温度,这次不是多年未散的疼痛,而是炽热的几乎能烫进心中的错觉。

  好像少年剑修就在他的眼前,手持着剑于风雪中朝他温软眼眸。

  闻清音抬起头,看见身形颀长的剑修站在他的眼前,风吹拂额发,光斑恰好落在俊美面孔的一侧,好似不会燃烧的火焰,将这久经冰冻的冰雕都融化。

  两个身影在眼前重合,仿佛这么多年未曾变过。

  “裴君珩。”闻清音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剑修的眼瞳是纯粹的黑,在瀛洲学院相见时这双眼瞳是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但现在却好似染上光芒。

  暗沉的苍穹中有星辰点点,从此不再是纯黑一片。

  他抬起手,再一次将这个疤痕袒露在剑修的面前。

  疤痕偏粉,杏花般的疤痕已被时间染上时光的痕迹。

  闻清音眸光坚定,他问:“你还记得这个伤疤吗?是你当年亲手用剑伤的。”

  闻清音的语气平淡,原本以为再将往事重提对他来说太难,此时说出口却发现原来一切都只不过被他想象的太艰难。

  说出这句话反倒心中轻松许多,一直以来压在胸中的那一块石头跟着这句话吐出。

  他轻轻呼出压抑在胸中的那一口浊气,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剑修。

  剑修眉目冷冽,宛若冬日湖面所结成的厚厚一层冰,但在听到闻清音说出这句话后眼眸睁大,冰层轰然碎裂化作凌凌的碎冰。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凝滞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闻清音借着衣袖藏起自己颤抖的手,他在紧张。

  紧张于裴君珩的反应,紧张于是否一切又是他自作多情。

  许久,剑修的声音响起,宛若投石击入平静水面,一声就是万层浪。

  “是我?”

  向来冷的声音难得带上纯然的震惊。

  闻清音猛地抬头,对上裴君珩的眼眸。

  这是闻清音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本来想的答案在“是”与“不是”这两种之间摇摆,现在的这句疑问显然出乎他的准备。

  如此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裴君珩对当时龙脊山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那当时在龙脊山与他见面的那一位又是谁?闻清音努力回忆记忆中龙脊山发生的事情。

  往事太远在记忆中都蒙上了一层雾,可是尽管如此,再想起来还是清晰的宛若昨日重现。

  龙脊山的大雨中剑修手中的长剑折射出慑人的光芒,自上而下俯视的是剑修的冰冷眼瞳。

  雨滴织成的细密雨帘几乎能将人的视野全都阻挡,寒冷与恐惧扑头盖脸地坠下,掌心的疼痛让他闻清音眼前发黑差点要卧倒在地,以至于他没有仔细去看裴君珩的表情。

  “在龙脊山仙脉被夺之后,你与我在龙脊山相见,就是在那次,你用剑伤了我。”

  闻清音抬眼,眼眸清亮就像是两汪清澈能看的到底的春水,手掌心的偏粉疤痕就像是龙脊山尚存的最后一朵杏花,含苞待放宛若下一秒就会缓缓盛开。

  他直直注视裴君珩,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剑修的眼睫一眨,浓密眼睫翩飞如羽蝶,轻而易举的就扑扇到闻清音的心中,好像掀起小小的漩涡。

  “我记得我去龙脊山见了玉笛。”裴君珩眼眸微垂,声音宛若透过遥远的记忆而来,“但却没有伤玉笛的这段记忆。”

  这张冷厉的面孔上落下阴影,“只记得玉笛说要与我决裂,再也不相见。”

  说到这个闻清音就来气,他瞪向裴君珩,手腕一转,手腕上鲜红的剑穗殷红的惊人,一捧鲜红的血经过时间还未褪色。

  当时他说出这句话后裴君珩明明毫无反应,完全毫不在意,冰冷坚硬的就像是无法融化的雕像。

  闻清音的贝齿咬上唇,他愤愤:“确实是这样,马上我们就不会再见面。”

  生气的闻清音正准备嘴中嘟囔几句,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揽着腰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闻清音嘴里正要滔滔不绝的抱怨瞬间消失在嗓子中,他能看到剑修的脖颈修长,喉结滚动。

  剑鸣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眼前白昼似的光芒一闪而过,闻清音听到锋利的剑锋划过。

  闻清音愣愣地睁开眼,剑修的面容不改,但闻清音却嗅到了血腥味。

  目光往下移,裴君珩的手指收住,殷红的血液如断开的线往下滴落,坠在绿茵地上瞬间染红一小片。

  “你疯了?”闻清音愣住,从嘴中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他没想到裴君珩用剑伤自己都如此利落没有一丝犹豫,闻清音抓住裴君珩的手腕伸手将裴君珩的手指掰开,只见剑修的掌心之中是一道凌厉的剑痕。

  裴君珩这一剑对自己毫无不留情,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不停歇从伤口中流淌出来,光是看着就足以触目惊心。

  这还在试炼中呢,裴君珩手伤了他们还怎么拿积分!!!

  瞪了裴君珩一眼,闻清音去翻自己药囊寻找有无伤药。

  药修低头翻找伤药,绸缎般的黑发散下,不用抚摸就知道一定是柔软的。

  头顶传来剑修沉沉的低笑,笑的闻清音耳廓酥麻。

  不知是错觉,这笑声似乎带着宠溺的意味,闻清音脸庞生热,手中找药膏的动作粗鲁许多。

  袋中的药瓶因为闻清音的动作被翻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闻清音嘴中嘟囔不停:“若是当时伤我的不是你,那又是谁?难道还有人专门装成你的模样?”就是为了让他与裴君珩之间关系破裂?

  闻清音不明白。

  就算他和裴君珩之间关系还如当时一般,在发生了龙脊山仙脉消失之后闻清音与裴君珩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云中仙门和万昼剑宗不会允许自家的小门主和少宗主这两根独苗混在一起。

  药粉撒在裴君珩的手掌上,呛人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闻清音特地选了性烈的药粉,对伤口的效果极好,但是敷上去却更疼痛。

  这样裴君珩就不会随便乱伤自己了。

  可是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闻清音就想到浑身是伤的少年剑修,可怜的像是路边的野草,凄惨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

  闻清音的唇抿住,心中升起难得的愧疚。

  其实他药囊中是没有其他的伤药,便只能用这个。

  “我体内有一恶灵盘踞。”沉默许久的剑修突然出声。

  闻言闻清音猛地抬头。

  不只是这句话太过震惊还是觉得裴君珩的这话实在荒谬,这是什么意思?

  裴君珩半垂眼眸的样子透露出的是难得的脆弱,体内蛰伏的恶灵宛若梦魇,一不留神就会侵吞他的神智将他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

  “他一直在我体内想要夺走我的躯体。”高大的剑修将闻清音抱的更紧了,“三年前的龙脊山我去见你的时候我的经脉出了问题。”

  龙脊山仙脉消失之后裴君珩身上经脉中的灵力问题更加严重,恶灵寄生于他的体内,将他原本就破损的经脉侵吞的更加严重。

  “我看少宗主的经脉实在无法担当海内第一仙才的大任,应该由我取而代之,重塑坚不可摧的经脉,这样才能让赤霄剑尊满意不是吗?”

  “何必要抵抗,当这万昼剑宗的少宗主有什么意思?他们从未将你看作是一个人,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念于这世间。”

  带着恶意的话语在耳边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在往还在病中面色苍白的裴君珩心上戳刀子,可剑修面白如纸心智却出乎意料的坚定,不肯摇晃分毫。

  裴君珩已与体内的恶灵斗了几天几夜,恶灵一直在伺机占据他的丹田,不间断的用言语想要扰乱裴君珩的心智。

  恶灵碰到过许多修士,但是那些修士太过无用,往往都不用几刻就神智摇晃,败下阵来,将躯体的控制权拱手相让。

  可是如此简单就能获得的躯壳,实在是太弱了些,都不够恶灵使用多久,便皮肉溃烂不似人形,生出恶臭不能再使用。

  但海内第一仙才的躯壳就是不同,恶灵无比满意蛰伏在裴君珩的身体中打量裴君珩全身的经脉与躯体,按照以往的经验,以他的能力来说很快就能将万昼剑宗这位少宗主的躯体夺走,并为之所用。

  可是恶灵万万没想到却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不愧为万昼剑宗最为锋利的一柄剑,裴君珩居然是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更对自己狠。

  恶灵通过经脉灵力在体内乱窜作怪,裴君珩就将经脉尽数封住,哪怕灵力淤积的疼痛让经脉有爆裂之感;恶灵想趁裴君珩神思困顿,陷入睡眠的机会趁虚而入,裴君珩就用剑放在自己的手边,只要一有困意就用剑割伤自己的皮肉以此换得清醒;连连失败的恶灵在裴君珩的脑海中不停歪曲裴君珩的记忆与感受,恶灵藏在裴君珩的体内读取了裴君珩的记忆,便特意说出那些刺痛的话想要激怒裴君珩失去神智,他便可以夺得控制权。

  然而裴君珩的反应却是自封五感,经脉之痛无法阻隔,所以裴君珩整个人陷入一个只有疼痛的孤寂世界。

  恶灵呆在裴君珩的身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几乎要发疯,这次还是万昼剑宗的药医前来给裴君珩送药裴君珩才暂且将封住的五感解了,恶灵才终于有再次说话的时机。

  万昼剑宗精心磨砺出的少宗主果然强大,心性异于常人。恶灵本该知难而退,可是这样一副完美的躯体,怎么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呢?

  何况越是这样的心性,越是这样的身体,夺取之后才更加耐用,方便他畅行海内,将这海内十洲四仙山给搅动的天翻地覆。

  眼见药医离开后裴君珩又要将五感封住,恶灵又要继续处在前面那封闭的状态,见状恶灵暗自咬牙,语气一转换作另一种刻意为之的腔调。

  “云中仙门侵吞了仙脉却还污蔑到万昼剑宗之上,闻小门主怕是和那些剑修一样对少宗主恨之入骨吧~”

  提到了一些字眼,原本无波无澜自封若雕塑的剑修终于有了反应,他垂下紧闭的眼睫一颤,轻的似乎不能被发现,可是藏在他体内一直在仔细观察的恶灵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只要一提到这个人,裴少宗主坚若磐石的道心也会纷乱。

  丹田中盘踞的黑气蔓延升高,猖狂的似在大笑。

  他窥探这位裴少宗主的记忆,着实冰冷无趣。

  一日日的只有练剑一日日的只有喧嚣风雪,千日万日不变的景色千日万日不变的生活,连他这个看客都觉得实在无聊,看的直犯困。

  可是这一切的记忆在一个时间点之后忽的带上了瑰丽绚烂的颜色。

  宛若冰封多年的厚土之下顽强破冰生出一朵嫩生生的粉色小花来。

  这个时间点就是粉黛颜色杏树之上,随着满树娇艳含香杏花一同落下的,还有比杏花还艳的少年。

  和春的色彩一同,撞了裴君珩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什么时候落下雨来?

  -那我们再往树下躲些。

  要开始揭露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