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魔留下光团,不仅是想告诉别人她是怎么被抓走的,也是想要自救。

  从晏凌指尖飞出的小光团,应该就是梦魔趁着乌列尔不注意发出的信号,为了指引人找到她。

  可惜仇嵘和晏凌来晚一步,让乌列尔跑了。

  之后晏凌又试了几次,都引不出小光团,估计只有梦魔那边有动静,小光团才会出现。

  人鱼族的战斗力普遍很弱,这也是他们迟迟不愿与大陆接触的原因之一。但舒桠是个意外。

  这次要不是乌列尔错估了舒桠的能力,说不定他又能得手。

  晏凌没好气道:“所以研究所的探测仪果然是个花架子。”

  恶魔就在市中心,附近排查的小队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仇嵘给总裁大人按肩膀:“或许乌列尔有什么隐藏气息的方法。”

  晏凌放松靠在椅子里,闭上眼凉凉道:“躲来躲去,像只老鼠。”

  接连翘了好几天班的亲王殿下终于想起他的娱乐公司,回新月传媒处理堆积的文件。文助理将厚厚一沓文件整齐摆放在晏总的办公桌上,贴心地摆好钢笔,大有今天不处理完这些文件,不许晏总下班的架势。

  男大学生陪老婆上班,负责在一旁端茶递水,加油鼓劲。

  “第一次在荣胜楼下见到你,我后来想过要不要让人再联系一下,问你要不要来娱乐圈发展。”晏凌握住仇嵘的手,把人拉到自己面前,试图行使总裁特权,把帅气的男秘书抱进怀里酱酱酿酿。

  男秘书反将总裁从老板椅里薅起来,秘书上位,坐在了老板椅上。

  而老板只能坐在秘书怀里,还被秘书的铁臂箍着,跑都跑不掉。

  晏凌挣扎:“等下文森进来了。”

  仇秘书装作听不到:“那你后来怎么没再邀请过我。”

  晏凌掰了两次都没掰开仇嵘的胳膊,于是放弃,向后靠在了小秘书怀里:“当明星太忙,不如来做我的秘书,给你开高额工资。”

  仇嵘点头:“那现在就让文森下岗吧,我来干。”

  晏凌笑得趴在仇嵘肩上:“等下文森真的该进来了。”

  仇秘书好不容易坐上了总裁的椅子,赶也赶不走,晏总只好坐在秘书怀里办公。

  舒服是挺舒服,就是秘书总是动手动脚,严重干扰了总裁的办公效率。

  晏凌桌上的电脑开着,页面停在新月传媒的官网。仇嵘搂住老婆,下巴搭着老婆的肩,无聊地盯着滚动播放的宣传图看,新拍的电视剧、新签约的艺人、新成立的选秀项目……仇嵘看着宣传图里眼熟的金毛,沉默了一瞬。

  仇嵘:“丹尼尔真去参加选秀了?”

  晏凌分神瞟了眼电脑,点头道:“是,为此还专门把他那头扎眼的粉毛染回去了。罗蔓妮准备让他走优雅贵公子的路线先吸颜粉,然后再展现出他原本的性格,形成反差萌。”

  仇嵘:“……”

  很难想象丹尼尔在电视里唱跳,还是会唱跳的优雅贵公子。

  晏凌看完了一份文件,确认无误后签上名,合起文件道:“他就是三分钟热度,玩两天过个瘾就放弃了。”

  仇嵘感叹:“那他和霍野在一起呢?也是三分钟热度?”

  晏总回想便宜堂弟丰富到数不清的感情史,回答道:“不好说。以前都是别人追着他跑,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从国外过来。”

  “如果他欺负了你们族的小孩,我去收拾他。”晏总很没有兄弟情。

  仇嵘侧头对着老婆的脸吧唧一口,笑道:“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刚亲完,仇嵘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保持着推门姿势的文森。

  仇嵘:“……”

  晏凌:“……”

  文森:“抱歉,忘敲门了。”

  文森后退一步,把门又关上。

  三秒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迅速换回位子的晏凌咳了一声:“进来。”

  仇嵘一脸无辜地站在晏总身旁。

  文森推了推眼镜,冷静道:“仇少爷,有人找你。”

  “找我?”仇嵘疑惑道。

  文森点头:“是一位姓舒的先生。”

  仇嵘认识的姓舒的人也只有舒桠。

  那天舒桠没让仇嵘和晏凌再送他,一个人回了楼上去找违规处理部的人,之后的事仇嵘就不知道了。

  “听说宗誉铭的记忆没有被修正。”晏凌道。

  只有两种人可以在和中心签订保密协议后保留对异能的记忆,一种是异能者的伴侣,一种是和异能界有合作的人。

  不知道宗誉铭属于哪种。

  晏凌陪着仇嵘一起去休息室,开门就见一把酷炫的电动轮椅,很二次元,很痛。

  戴着帽子口罩的小人鱼操纵手杆,轮椅转了半圈。

  这把轮椅的轮子居然还可以发光,还是七彩的光。

  舒桠取下口罩和二人打招呼:“嗨。”

  仇嵘:“……嗨。”

  仇嵘:“新轮椅很酷。”

  舒桠的表情一言难尽:“……宗誉铭买的。”

  仇嵘:看出来了。

  舒桠似乎被自己的新坐骑羞耻的一时说不出话,仇嵘尬聊:“听说宗总的记忆保留下来了,恭喜。”

  “嗯……差不多吧……”舒桠言语不详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说起自己的来意:“这两天我回了趟族里,见了族长。”

  舒桠对仇嵘比划:“族长说你想看十五年前的事,找我帮忙。”

  仇嵘一怔。

  之前为了确认十五年前杀害他父母的人到底是谁,他才想找回溯能力更厉害的舒桠来帮忙。可现在他已经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乌列尔了。

  舒桠道:“族长给了我一个时间节点,如果不用再调整的话,我大概能复原一个小时景象,这是我的极限。”

  十多年的时间太久,那年仇嵘才八岁,他记不起那晚哥哥哄他睡着后是几点离开的家。

  人鱼族族长在帮他做时间回溯时找了很多个时间点,最后仇嵘看到的幻境只有几分钟。

  他来不及,也不敢去细看父母的尸体。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哥哥被刺穿胸膛的瞬间。

  ……一个小时。

  仇嵘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晏凌侧头看仇嵘片刻,握住仇嵘捏成拳的手,说:“去看吧。”

  仇嵘看他。

  握着他的手很凉,仇嵘对上晏凌的目光。

  晏凌捏了捏他的手,像过去一样,温和地笑了一下,说:“去看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松开拳,仇嵘牵住了晏凌的手,深吸一口气,对舒桠道:“那就麻烦你了。”

  *

  时间回溯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它的本质也不过是一场真实的幻境。

  仇嵘缓缓闭上眼,一片黑暗里,他听到舒桠在低念着听不懂的人鱼语。晏凌牵着他的手,在一旁安静地陪伴着他。

  神秘的人鱼语像一段空灵的吟唱,渐渐的,周围微小的环境音都消失不见了,耳畔只剩下人鱼的歌声,引领着他跨越十五年时空,站在了一轮圆月下。

  “这条路果然快,这个点回去小绒说不定还醒着。”

  “怎么会,小峥肯定已经把他哄睡着了。”女人撩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车窗外明亮的月亮,笑道,“要不要打个赌?”

  “好啊,赌什么?”开车的男人一口答应。

  “就赌……下学期谁去送小绒上学吧。”

  “老婆,饶了我,那小狼崽子太粘人,我搞不定他啊!”男人哀嚎道,“这个小崽子,都八岁了,送他上学又不是送他上刑,怎么这么粘人呢……”

  莹莹月华笼罩在静谧的山道,仇嵘是风,是月,是这场南柯梦不能说话的旁观者。

  他看着的妈妈的笑容,听着爸爸的牢骚,他们还那么年轻,那么鲜活,恍如昨日。

  恍若他再睁眼,长途旅行后归家的父母就会抱着他说:“绒绒,看看谁回来啦?”

  车仍在月下前行,夫妇二人依旧没有商量好要赌什么,顾夫人催促道:“快点决定,都快到家了。”

  “我这不还在想嘛。”顾爸爸拖着长音“嗯”,“嗯”了半晌,忽然指着前方道,“那是不是有个人?”

  顾夫人向前看去,喊道:“哎呀快停车,那个人好像受伤了!”

  步履蹒跚的少年独自走在山道上,他赤着双脚,身上只裹着一件白大褂,鲜血打湿了前领。

  他看到了停下车的夫妇二人,于是收好自己的尾巴,蹭了蹭脏兮兮的脸,露出一个仓皇的表情。

  少年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红着眼眶对担忧上前的顾夫人道:“求您救救我,求您。”

  “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了,哪儿受伤了?”顾夫人扶着少年,指挥丈夫,“你快去把车上的急救箱拿过来!”

  少年看着转过身的男人,低垂着头露出一个笑容。

  不。

  不要!

  仇嵘看到莹白色的光覆盖在乌列尔流血的膝盖上,母亲在悄悄用自己的能力帮这个浑身是伤的陌生少年止血,她所有的注意都在遮挡少年的视线上,分毫没有发现临近的危险。

  ——噗呲。

  顾夫人眼前恍惚一瞬。

  “可莹!”

  急救箱跌落,药品与纱布滚落一地。

  顾夫人低头看着从自己身后贯穿的翅膀,她望向眼前的丈夫,张了张嘴,喉咙里涌出一股鲜血。

  恶魔收回了他的翅膀。

  乌列尔抱住倒向他的顾夫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快道:“对啊,这样才对。”

  漂亮的碎花裙上很快浸透了鲜血,一声哀痛的狼嗥划破夜空。

  乌列尔抱着顾夫人起身,煽动翅膀。他停在了半空,居高临下看着月光下身型巨大的头狼。

  “痛苦吗?愤怒吗?”乌列尔将顾夫人横抱在身前,料定头狼忌惮妻子的安危不敢攻击。

  威胁的低吼下,头狼压低身体,一双狼眼凶狠地锁定乌列尔。

  乌列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就这样,再愤怒一点。”

  云影缓缓,明亮的月被遮掩的瞬间,头狼腾跃而起,冲着恶魔的翅膀而去。

  乌列尔躲闪不及,咬牙将顾夫人的身体扔出去,头狼果断掉头用身体接住顾夫人。

  头狼带着顾夫人后退,焦急地检查着妻子的伤。

  头狼舔了舔妻子苍白的脸,顾夫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头狼又舔了两下,用鼻子拱了拱顾夫人的侧颈。

  妻子没有回应。

  头狼也没有听到妻子的心跳声。

  乌列尔控制着破了一半的翅膀,缓缓落在头狼身后。他注视着头狼由僵硬,到难以置信的悲痛,再到出离愤怒

  一双浸了血的狼眼直直看向乌列尔。

  “嘘。”乌列尔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道,“你再看看,你的夫人真的死了吗?”

  头狼怔了怔,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妻子。

  不。

  不要。

  仇嵘第二次无声地喊道。

  暴怒。

  乌列尔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他父亲。

  要想调动人类的情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在乌列尔发现车上的二人是感情很好的夫妻后,立马想到了激怒其中一方的办法。

  他需要一种情绪能量来治愈心口的伤,而头狼给予的愤怒远超乌列尔的预期。

  越是失控,越是容易被他操控。

  头狼的目光越来越涣散,乌列尔看着那头狼趴在妻子身边,蜷缩成一团,用尾巴圈住妻子。

  “你的愿望是和妻子赶在儿子睡前回家……”乌列尔站在原地,像是在唱一支摇篮曲,轻声道,“你已经看到他们了不是吗?睡吧……这是一场永远不用醒来的美梦,你将不再痛苦愤怒。”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仇嵘看着乌列尔身上的伤开始缓慢愈合,看着乌列尔坐在树枝上沐浴着月光,看着乌列尔跳下树枝去检查他父母的尸体。

  乌列尔的手没能触碰到抱在一起死去的夫妇二人,他的动作被身后传来劲风打断。

  是听到父亲吼声的顾峥到了。

  这之后的画面仇嵘已经看过一遍,哥哥在乌列尔的引诱下面若冰霜地掐住了恶魔的脖子。

  身后的翅膀刚恢复好,还不足以支撑乌列尔飞去高空。

  乌列尔没能跑掉。

  他想尽办法去撼动顾峥的精神,可顾峥的恨意像一把利剑直指乌列尔,毫不动摇。

  仇嵘又看着哥哥画了一遍封印阵。

  随着阵法亮起,顾峥的的鬓边长出了白发。

  乌列尔紧紧扒着顾峥的手,哑声骂道:“疯子。”

  顾峥画下最后一笔,一个巨大的阵法出现在他和乌列尔的脚下。

  阵法明亮的光遮掩住了苍凉月色。

  随着光芒的消失,乌列尔消失在原地。

  胸口被洞穿的顾峥倒在了地上,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全白。

  仇嵘叫他:哥。

  哥。

  不要再离开他了。

  顾峥张了张口,仇嵘听到他说:“……小绒。”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响动。

  躲藏许久的孟家栋试探着走近。

  他看了看死去的族长夫妇。

  看了看他们还有一口气的长子。

  他转身走向还开着闪光灯的汽车。

  不要!

  不要!!

  住手!!!

  汽油蔓延,浸润地面,浸过了顾峥轻动的手指。

  “……小绒。”

  哥!

  哥!!!

  一轮圆月倒映,一星火光闪烁。

  仇嵘只能徒劳地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力的呐喊。

  烈火席卷,烧穿了黑夜,烧透了月晕,也将要烧毁顾夫人喜爱的碎花裙。

  ……

  仇嵘的眼睛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捂住。

  “仇嵘。”那个人叫他。

  仇嵘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小嵘。”那个人又道。

  可仇嵘还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他十五年未见的父母哥哥。

  那人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又轻又温柔的声音唤他:“小狗,该回家了。”

  仇嵘回神。

  爆炸声渐渐从他耳畔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