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异能>乘风>第20章 二十

  =====================

  吉祥窘得很,他向来在师兄弟面前要面子,如今却被撞破这不清不楚的样子。倒也说不上完全的不清不楚,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两人都是男子,诸样不便,如此已是极限,不能说不遗憾。

  昨晚上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便天明,困极睡去,却被大师兄好一吓。心头虚,越发要先声夺人,佯装薄怒克制着:“大师兄先回罢,我去谷里找你说话。”

  大师兄狐疑,不好问,却也不是全然不知。他一生从未有过妻室,于情爱一事只在年纪尚轻时有过些许萌动,后来得不着也就看淡了。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不是不明白,只是雾里看花,又多隔了一层障子,不太确切。

  吉祥赶他走,破天荒,这还是头一遭。脸面倒不要紧,师兄弟这半生的情谊终究是被人越过去了。甚荒唐,可管不了。这世上谁也做不得他的主。

  大师兄老态龙钟,“好罢好罢。”走出几步来又回头,手指着外面:“瞧瞧。”

  小蛮知道是让自己瞧。外面什么情况他晓得,无非是腌臜杂乱了些,不是什么大事。“晓得了,我这便去。”

  大师兄眼睛又在小蛮身上绕两遭,垂下眼皮自言自语,“不像,哪里像了?”只眼睛有点影子,眼睛,那孩子的眼睛欲念深重得很,其实谁也仿不来。他再抬眼瞧瞧,又觉有些像,恐怕是眼花了,揉揉,有些可笑。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管他像不像呢?还是不放心,扭头向吉祥道:“你早些过来,我有要紧事与你说。”

  大师兄走了。

  小蛮又要走。

  吉祥舍不得。

  小蛮道:“你与我一起,我也有要紧事,再不去瞧瞧便要乱套了。”

  吉祥不大乐意,小蛮手下那些鬼东西实在是丑,不想见。又怕他一去不回,关切问:“可回来?”

  小蛮道:“放心,日落前定回来。”

  吉祥瞧瞧天,才亮起来的天光很柔和,离日落还有一整个白昼。

  殷殷叮嘱:“不可下山。”

  小蛮应了。

  又道:“不可走远。”

  小蛮也应了。

  又道:“不可与人争执。”

  小蛮笑笑问他:“这山上除你之外可还有人?”

  吉祥想想,也实在没话说了,便道:“去吧。”

  小蛮走后,他自去了谷里,找着大师兄,听了好一番唠叨。大师兄问他小蛮情形,他想起小蛮说勿让他人知道,便三缄其口,问来问去还是那个统领魔军的魔头。大师兄这便有话要说了,“那他是人是魔?”

  “是人!”他一口咬定。

  大师兄似不信,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道:“这事照理来说我管不着,可你与他过从甚密,我不得不替你想一想。想来你狐仙鬼怪的故事也没少听,虽说大多是杜撰,但有一事却是千真万确。鬼物吸人精血以助他自己功力,你乃天地间灵气所蕴,又富有修为,于他们而言是世间至宝。”

  吉祥想想,道:“没有的事,他的的确确是人。”

  大师兄道:“你不涉世事,须知人心险恶。他既能幻形,想必亦有些狐魅之术,莫要只听甜言蜜语,着了他人的道儿。你那徒儿……,你那徒儿纵还在,也绝不该,亦不敢亵渎师尊。”

  吉祥低头瞧自己的手,指尖对着指尖,不去答话。

  大师兄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叹气。这师弟向来与常人不同,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劝不转,说不通,有道理时伶牙俐齿,无道理便爱答不理。他明白,这事只能这么着了,管不了。不死心再问一句:“你与他同为男子,如今到哪一步了?今后又作何打算?”

  吉祥笑笑,道:“师兄怕是也饿了,该用午膳了。”

  大师兄疑他是在拐着弯骂自己,又觉得不能够,看看外面天,太阳大得很,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留吉祥吃饭,吉祥辞了,送出去也不见他出谷,背着手不知逛去哪里了。又见有个弟子从门前过,便随口问道:“说话说得忘了时辰,有些饿了,今日厨房备了些什么菜?”

  那弟子恭敬行礼道:“师尊恐忘了用早膳,此时还早,若是饿了,昨日备下的茶点还可充饥,弟子这便去取。”

  大师兄再瞧瞧天,阳光虽刺眼,然日未到中天。

  ……

  吉祥怕时间难捱,在谷中四处逛,折一把花握着,且逛且笑,笑自己从前跟个傻子一样。走到小河边临水照着了影子,顾影瞧了瞧,如今也跟个傻子一样。

  身上布衣有些旧了,想做件新的,溜达到谷中裁缝处。那管着裁缝事的亦是个第三代的弟子,年龄有些老了,恭恭敬敬,颤颤巍巍替吉祥量身。吉祥抬手,低头,转身,熟悉得很。这许多年过去了,小裁缝成了老裁缝,还是一点没变,仍旧是一样的程式。禁不住想问:“近来可有新的样式?”

  那弟子手中软尺停了停,似在思索,终于道:“弟子以为修行之人不讲究衣着,简朴为宜,是以……”

  “是以全谷的人都穿一样的衣裳。”

  弟子显然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为难道:“男子的衣物本就一个样式……”,又道:“尚有衣料可供区分,师尊们的料子总要细些软些,还有绸袍,弟子们都是粗布。粗布也分了颜色,白的,青的,黄的……,虽没什么定式,但同一个师尊门下的颜色多一样。”

  吉祥这才想起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便问:“我门下又是什么颜色?”

  弟子这便为了难,他门下哪还有人,“这……,”脑子转了个弯,“师尊任选,说什么便是什么。”

  吉祥令他把料子都拿出来挑,看来看去不满意,匹匹布料都让他想起别的弟子。嘟囔道:“怎么修行的人便不能讲究了,我看画里的神仙都讲究得很,从没见过将这个神仙错认成那个神仙的事。我偌大一个月隐谷,逢着大事连装点门面之物也要现做……”

  弟子惶恐。谷主向来不大说话,今日却责备了这一大通,细思确实是这个道理,以前竟没想过。待要告罪,又听吉祥道:“才记起我衣橱中尚有新衣,大师兄不久前才为我备下的,不必劳烦了。”

  弟子满头汗,拱手深躬下去。

  吉祥笑笑道:“我今日无事,来找你闲聊两句打发时间,不必放在心上。”

  从裁缝处出来,日头升得高了,便去厨房那边瞧瞧。油腻之物不大想入口,便把大师兄的清粥小菜拿个食盒装了,优哉游哉提出谷去。回了洞,吃两口,觉得甚可口,便停了,想等小蛮回来。

  睡一觉,日头不落,便又睡一觉。

  晚些时候还不见人,便出去接。周遭污浊的雪都被清扫干净,又是一片晶莹世界。隔着一段距离找块石头坐着等,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一些事,觉得好笑,自顾自乐。

  回过神来小蛮已快到面前,与今早出去时有些不同,走路带着威仪,想是在那边架子端惯了。他端端正正坐着等他,等到他走到面前来,跪下。

  他惊讶道:“干什么?”

  小蛮笑:“给师父请安。”

  他叫他师父,许多年没叫过了,犟得很,如今却叫,令他脸有些红。他原是不配的,此时更是不合适。他觉得他是故意羞他。又见远处有鬼影在瞧,瞧他们的魔君跪在这里,忙低声道:“起来。”

  小蛮笑笑站起来,他拉了他便走。

  小蛮道:“天未黑,还有些事。”

  他不想再等,不由分说拖了人道:“回家。”

  回到洞中摆了吃食,自己却没有胃口,便看着小蛮吃。小蛮尝一口,赞道:“厨艺精进了。”

  吉祥脸红:“我在谷里拿的。”

  小蛮笑道:“我就知道是。以后我来做给你吃。”又问:“去找大师伯了?他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要你离我这个魔头远些?”

  吉祥点头:“他不晓得是你。你不让我说我便没说。”

  小蛮道:“你定是不听他话,他拿你也没办法。”

  吉祥笑笑。

  小蛮道:“你一来我便瞧见了,也不来找我,坐那么远。一个人在那儿想什么呢?”

  吉祥道:“我想起之前的事,你竟说过那么多的混账话。”

  小蛮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好笑,“你个木头,怎么说都不懂,急死人。”

  吉祥道:“如今我懂了。”

  小蛮想起昨晚上,都那样亲近了,还跟个木头样只顾问话,打趣他:“懂什么呢?”

  吉祥想起大师兄说的狐仙鬼怪的话,心道若能不离不弃,日日同吃同睡,便是他要喝自己的血也认了,“大师兄问我今后如何打算,我想,只要你再不离开,我便什么都依你。”

  小蛮闻言一呆,眼中蓦地红了,放下碗。

  吉祥关切问:“不吃了?”

  小蛮忽在他面前跪下,重重磕三个头。

  吉祥道:“又怎么了?今日怎动不动就行大礼?”

  小蛮仰头笑:“冒犯师尊,须得先行请罪。”

  吉祥嗔道:“你从来便没将我当过师父。”

  小蛮站起,拉他到洞口去坐,两人还跟从前一样靠在一起,只是换了吉祥靠在小蛮肩上。小蛮道:“我连父母天地都未曾跪过,只跪你一人,你还说我不敬你。”

  吉祥想想也是,这便高兴了,含笑道:“当初我教你也是尽心尽力,奈何本事不够反倒误了你。如今你本事这样大,我也高兴得很。”



  小蛮道:“我如今依旧没有什么本事,全是仗着法器吓唬人。”取了颈上戴的琉璃珠给吉祥瞧,“便是这个东西。”

  吉祥接在手中,“昨日讲到哪里了?你们入了鬼门,黄沙漫漫,然后呢?”

  小蛮道:“于鬼门不远处便有一处火狱,火狱中熔岩流动,在熔岩之河的中央坐着一个怪物,褴褛可怖,看那样子已被岩浆腐蚀得千疮百孔。然而不死,就那样坐在九幽地下的火焰中。”

  “那怪物面前有一朵红莲,于泥淖之中亭亭而立,纤尘不染,不似这世上之物。这便是弥生谋定要取的宝贝了。要取那莲,便必定要杀那怪物,可那怪物只那样静静坐着,并未见有什么恶行,杀之不忍。”

  “弥生指四周呼啸的黑影与我看,道你瞧这往来魂魄全都被这红莲吸滞在此,经这怪物挑拣才放开。多少生魂滞留于此不到地府,世上便鲜少新人出生。你去瞧瞧如今的人世间,连年征战,已是十室九空。再如此下去,地府也要空了,世上哪还有活人在?”

  “我道,这都是地藏阎君所辖之事,怎无神道来过问?弥生道,因果循环,或许他等了这些年,正该命绝于你我之手。”

  “弥生此话不假,却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彼时我俩都戴了辟火珠,是以不怕烈火,可那怪物身上的火腾起来时还是感受到炽烈的疼痛。我们无法靠近,却被那四周游走的幽魂感受到了杀意,霎时间鬼影如山呼海啸般向我们扑过来。虽说这些鬼魂并无实体,伤不着我们,可无数的魂魄穿身而过,我们自身的原神也快要守不住躯壳。”

  “我想,若要安然出去,便少不得要破杀戒了。虽说我从未杀过人,可为了活命,为了再见你时不觉得丢脸,少不得也要奋力一搏。那时我有你给的宝剑,我信它是世上最寒之物,正克这火怪,便不顾一切举剑朝那怪物刺去。剑气带着狂冰暴雪啸叫而去,那是我头一次见识这剑的凌厉威力,我并不懂怎样驱使它,然而它竟像知道我心意般,心念动便剑气动。”

  “那一刻我几乎要哭了,吉祥,即便我离开了你,有这剑,也像是你就在身旁护佑我一般。”

  “周遭都冻结了,剑穿过了那怪物的身体。然而那怪物只是回头静静瞧着我,眼神既癫狂又漠然,我感受到它的执念,或者说在我面前的只是一股执念,所以肉体于它来说可有可无,它早就放弃了这身躯。”

  “我得手只这一刻,随即周遭便又如熔炉一般炽烫,岩浆继续在脚下流动。那怪物垂下它那破烂不堪的眼皮,又转过去瞧着它的花。花心幽幽的,有一些萤火般的光点被困在里边。它细细地瞧,小心用夹满污垢的指甲挑出来一些,弹开,便弃之不管了。天地万物,它浑然忘了,只在意花心里边这寸许之地。”

  “它无视周遭一切,可周遭的幽魂却是受那红莲滋养才得以不堕地狱,岂能坐视它身临险境。它们嘶吼着向我扑来,要以无形之力撕碎我这有形之身。那一刻我觉得,我以往人生中所有的失意,困顿,求不得,都千倍万倍地压过来,如绵延巍峨的黑沉沉的大山,教人没有生的希望。”

  “最终是弥生救了我。也可以说是因为我,她才有机会靠近那怪物。她取了红莲,那怪物惊骇,凄厉呼叫着扑向她,裹挟着耀眼的火焰。危急之中那红莲化为一柄利剑,她毫不犹豫地将剑插入了怪物的胸膛。怪物死了,死于碧落剑下,原来世间能杀那怪物之物,正是那朵红莲。”

  “怪物的肉身在九幽之火中焚尽,灰烬中有一颗舍利子,便是你手中这颗琉璃珠。弥生道,她已取了红莲,依先前之约,余下的宝物尽归我所有。她教我取了舍利,虽也不知有何妙用,但这怪物能出舍利便绝不是凡物,因又属火,于我或许有大益处。”

  “我将舍利握在手中,那些幽魂便从各处现身出来,天上地下,熔岩黄沙,处处都是鬼影,可怕极了。我叫弥生快走,弥生催动符咒伸手来抓我,我亦向她伸出手去。可只差这千钧一发的一霎,她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却不得不留下。”

  “我心惊胆战转身,却见成千上万的鬼魂匍匐在我面前。”

  “从此我便成了它们的主人,摆脱不得,纵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这颗舍利亦不敢离身,离身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它们认我为那怪物的转世,又于人世间吸食生气渐渐有了形貌,愈发控制不住,唯有以威势弹压恐吓。所幸它们都怕我敬我,而我又何尝不怕它们。这些年我辗转躲它们,世间踏遍也不敢回来,怕引来祸水。然而总不成功,不得自由,索性聚起他们不散,也不至于四散开去虐害世人。”

  “此次实是想见你得紧,怕再不回来此生便要错过,顾不得了。”

  吉祥黯然了,他从不晓得小蛮竟经历了这许多,当小蛮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自己还安然在雪山上闲看日间的云,夜间的月。他那时多数把小蛮忘了。虽偶也有记起时,可总有怨怼,觉得他不回来定是将自己丢到脑后了。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薄情负心的人。

  错了,有些难过,垂下眼睑。

  夕阳照在吉祥身上,暖融融地发光。小蛮的心突突地跳,他终于等到这一刻,如佛光重现。从前多少次他与吉祥也如这般坐着,这样偷偷瞧他,心中欲念深重。吉祥脸上有菩萨一样圆润流畅的线条,眉眼低垂,在光影映照下满脸的慈悲。

  他是来渡他的神。

  因而他满怀感激,虔诚地吻他。偷偷拉开衣带,窸窸窣窣,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手伸进去,滑落过腰际,窃得一捧香玉。他在吉祥身上轻轻地揉,口舌却愈来愈凶蛮,像要吃人一般。

  吉祥哪经历过这些,这些天的亲近一直都保持在一个合理的程度,温柔地拥抱和触摸,亲吻也仅是咬咬嘴唇。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是在欺负自己,仗着长大了,身子大力气也大。可他没有力气拒绝,也并不想拒绝。他的心中也渐渐升起一股燥热,恨不得立时便被人吃了,骨肉都被狠狠地放在唇齿间咀嚼一遍。

  小蛮将手滑过来,探到他腹下。他一激灵,浑身都紧了。小蛮笑,“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木头桩子。”抚两下,见他沉醉,偏要羞他,咬着他耳朵叫:“师父,师父……,你怨我不叫你师父,日后我天天叫怎样?”

  吉祥恨极,想打人,记起来师兄曾送过自己一块戒尺,不知落去了哪里。早晓得,早晓得,早晓得在他年幼尚无还手之力时便该狠狠教训,也不至如今这般顽劣。

  吉祥牙咬得全身都僵了,却下不定决心去推他,只延捱着,忍受着。忽地一松,身子不知怎空了,疲累得很。又听小蛮在耳边道:“怎这么快?糊我一手。”

  吉祥红脸道:“缸里有水,你自去洗。”

  小蛮笑,举了手作势要往他身上抹,吓得他连滚带爬往旁边躲。小蛮亦爬几步,控住他腰,道:“你自己的,怎也嫌脏?”

  吉祥踢他,“去洗!”

  小蛮知他爱干净,便不再作弄,自去取水清洗。缸子里有大半缸水,舀出半盆来,瞧见自己倒影,愣了一霎。时间过得太快,总有种急迫感,怕来不及。现实总像个梦,怕一朝梦醒,吉祥还是从前那个吉祥,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自己。

  他转头看他,见吉祥敞着胸口看自己小腹上几点白浊,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光影温柔,更像个梦了。

  “吉祥。”

  吉祥回头看他,眼睛清澈得像雪山上万年冰雪化成的泉。

  他放下水盆,快步走过去,伏下身子疯狂地吻他,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