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瞪直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人站在人群之中侃侃而谈，灯光撒在他身上，宛如是苍茫夜幕中悬挂着的浩瀚星辰，仅仅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让人忍不住溺毙在里面。
林遇生全然没注意到季司的心思，发表了一些感言，座下人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倒不介意，转而看向某个满面怒气的中年男人，笑道：“老板，您也看到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所以还希望您能给我升个职、加个薪什么的。”
话音甫落，气氛瞬间到达了冰点，老板的表情十分难看，但他马上调整过来，理了理外套站起身，“我们小林今天貌似喝多了，酒后的玩笑话大家别当真啊，那谁，小林啊，你可以坐下了。”
林遇生扬起一抹冷笑，炯炯的目光投射过去，一眨不眨地剜着他，”老板，我今天是来辞职的，如果不给我心仪的条件，我就走人。”他掏出怀里的一封信纸，摆在眼前晃了晃，上面硕大的白纸黑字——请辞。
人群顿时交头接耳，传来慈慈窒卒的谈话声。
老板的脸色险些没挂住。
季司有些慌了，“哥，你这是做什么……”
林遇生悄咪咪地道：“你别管，我自有打算。”
季司扶额，听得一阵长吁短叹，他自有打算才是可怕之处，林遇生一肚子坏水，谁栽手里都不奇怪。
真……小坏到……
老板大概思考了几秒钟，随后就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神态，“嗨呀看小林说的，我一直挂在嘴边，你是我们公司的得力干将，怎么可能不优待呢？去年就想给你升级了，可你那时候不是不要嘛！所以我是想等这次聚会结束给你升职加薪的！让你去做人事部部长，活少轻松！刚好陪爱人，各位觉得好不好啊！”
众人：“哈哈哈哈哈……”
气氛略微尴尬，谁都知道人事部的老秦是受不了那里高强度的工作才离职的，部长的活繁琐又杂碎，既要负责编订和修改公司各项劳动、人事、劳保、安全、保险、标准、定额和工作计划，还得及时监督、检查其执行情况等。
而且底下的人也容易生恨，吃力不讨好。
就当大家都以为林遇生铆足了劲要辞职时，他一勾唇角，把信封塞了回去，“多谢老板。”
同席的实习小姑娘们下巴都要惊掉了，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遇生和季司，一张一张姣好的脸蛋花容失色，仿佛终于明白林组长为何单身多年了。
见过出柜的，没见过出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老板幸灾乐祸地舒了口长气，“那我们现在上菜吧！饿死了！”
“等等。”然而林遇生悠悠喊停，放下高脚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盒子类的物什，”我还有一件事希望大家帮忙见证一下，我，林遇……”
季司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平穷富贵，都非季司不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都会和季司在一起，今生今世、永生。世……他目光里的深情多得快要溢出来，一股脑给季司砸过去，饱含了足足九年的思念。
季司狠狠地咬合牙齿，一只拳攥得死紧，碍于现场那么多人才忍住拉走他想法，活生生压下了戾气。
九年前的林遇生当着同学们的面说喜欢他，九年后的林遇生当着全单位的面给他完整的名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林遇生这样待他，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般毫无保留，几乎倾尽全力……
他的模样轻描淡写，恍若蜻蜓点水泛起的一片涟漪，那话也不像一句沉重的山盟海誓，而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打算好的、以至于能脸不红心不跳脱口而出的只言片语。
是如此的理所当然，除他以外谁也不要。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安全感了。
季司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苦涩，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回来，早一点答应相伴余生，是不是就能让他少受点苦。
林遇生见这人又是一脸纠结，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他肯定又在内疚了，于是直视他惊惶的眸光，堪堪托起他的手，在那葱根似的指节处套进了一件反光的金属物。
丝丝凉凉的，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林遇生顺势俯低身子亲吻他的指尖，语气无比温柔，抬眼的时候目光如炬，“司，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只见季司左手的无名指上，是一枚纯净精致的戒指。
这款戒指简单利落，就和他们的爱情一般。
饿鬼林天降神口，不染尘世的神落入凡间，沦堕无间的鬼触及长虹，从此大千世界混沌相合，曼珠沙华黄泉相生。
一眼沦陷，半生离合。
有那么一瞬间，季司觉得自己快哭了。
座下安静如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林遇生的一句“好了，我们上菜吧”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恢复正常。
这晚的林遇生很高兴，给他敬酒的人延绵不绝，他也来者不拒，仰头把酒送入喉，喉结一上一下，高脚杯就见了底。
季司叫他少喝点，他只说，“今天相当于我们的大喜日子，多喝点是应该的。”
但他说完眸子就暗沉下来，苦笑道：“对不起啊，我只能给你这些……”
本来结婚应该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可林遇生的父母早已不在，家人一个一个地离去，根本没有能见证他们的人。
所以他才在司义无反顾地出了柜。
如果婚礼连个客人都没有，岂不是太寒碜了。
这时，双马尾的实习生眼巴巴地凑过来，相当殷勤地给林遇生倒上香槟，笑嘻嘻地道：“林组……哦不，现在应该叫您林部长了，林部长，我敬您一杯！”女生自顾自地和他碰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林部长，我干杯，您随意。”
林遇生的脸色红润，一看就是上头了，他眼神迷离地哼了哼，正要去拿桌上的杯子，季司抢先一步夺过，”小姐，这杯就由我代劳吧。”他一仰而进，可能是喝得太急，一颗清亮的酒水在他嘴角划下，落在了肩头。
他胡乱地擦了擦，放下杯子莞尔一笑，”我干杯，您随意。”
男人一双暗红的瞳孔微微颤抖，长相俊美得不似人间之物，而似个惑人心魄的妖物。
双马尾立马怂成一只夹着尾巴的猫，点头哈腰地退开了。
之后，林遇生喝得酩酊大醉，季司费了好番功夫才把他拖回家。
拖回某人的租房。
林遇生一路上嘀嘀咕咕，到了房间里还没结束，“唔……大家……喝好……吃好……我……”
季司一面给他褪去鞋子外套，一面把被子扯上来，轻声细语地哄：“好了哥，休息一会吧。”
“哈哈哈这不是季司吗，哈哈哈嗝你们看，他是我老婆……”
季司听完扑哧笑出了声，“是我是我，好了休息吧，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他轻轻地吻了一下某位糙汉子的额头，起身朝外。
结果一只强有力的臂膀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季司一愣，“哥？”
林遇生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低着头微微喘气，房内太暗，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季司又唤了一声，“哥， 是不是不舒服？”
林遇生颤声道：“别走……季司……你别走……”
季司只当他不清醒，笑道：“我不走，我去客厅给你煮醒酒汤。”
林遇生加重了手中的劲道，“不要……别离开我……”
他的表现实在不对劲，平时的林遇生可没这么粘人，季司疑惑地俯下身观察，额头抵额头地感受了一会，“哥可能是最近气血不足，我明天给你煮点中药，喝了就没事了。”
林遇生咬了咬牙，猛地一发力，将人带到床上，然后重重地压在身下，一双浅灰色的瞳紧紧地睇着他，在夜色的衬托下似乎闪烁着某种疯狂的光芒。
这场景莫名地熟悉，季司讷讷地道：“哥？”
“季司，虽然你一直都没提起，但我知道违背天道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季司拧了拧眉，“你没醉？”
林遇生坏坏地一笑，“这就醉了怎么行。”
季司闻言很不是滋味，林遇生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烟味更是闻都闻不得，是经历了怎样一段时间才会变成这样……
林遇生犹如看穿他的想法，笑得越发柔和，“放心，我没事，倒是你……”他的笑意散得干净，换上了一副审视的面孔，“地府那群人怎么可能放过你，你和他们达成了什么条件？”
“别说我了，哥这不是没醉吗，没醉的话起来喝醒酒汤。”季司的话题转得生硬，任谁听来都知道他不想回答。
林遇生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掰过他的双肩，胸前闷闷地一起一伏，宛如想一口吃了他，“你别给我装蒜，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哥。”季司缓缓伸手扶上他的脸庞，通红的眼光亮了起来，“按理说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哥真的想这么浪费掉吗？”
接着不等他做出反应，季司蓦地支起上身，只听大床不堪重负地“嘎啦”一响，再去看时，两人已经调换了位置。
季司在上，林遇生在下。
林遇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