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乐承回到寝室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
谢姚看见他关心道：“怎么样，你没事了吧？宿礼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之前宿礼是借口他胃疼去医务室翘的课。
“没事了。”郁乐承关上门，顿了顿才道：“我……不清楚。”
他这么离开，宿礼肯定会生气，郁乐承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冲动离开，但是想起宿礼那些阴沉又戏谑的心声，还是觉得有股火气闷在心口。
他性子软弱，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生气。
也可能更多的是失望。
有人愿意对他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竟然还要求对方真心实意，他喜欢宿礼就要宿礼一定喜欢自己，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谢姚还在追问宿礼去了哪里，郁乐承有些木然地说：“他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也可能生他的气不愿意回来。
灯光适时熄灭，郁乐承草草洗漱完就躲进了被子里，懊恼和难过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湮没，好不容易他能和宿礼单独住在一起，结果却被他搞砸了。
如果他听不见宿礼的心声，单凭宿礼外在的表现，他是愿意相信对方也喜欢自己，也不会排斥宿礼的提议。
但如果他听不见宿礼的心声，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有开始。
郁乐承拽起被子蒙在了头顶，狭窄的空间让他感觉到了安全，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宿礼做他的小兔子，安安静静地学习才是最根本的，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宿礼不想要他了也很正常，他本来就不怎么讨人喜欢，没必要因为宿礼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这么激动……宿礼不想负责他也不需要，他只要把宿礼这个人带在身边就已经觉得很安心了，有很多夫妻结了婚也没多少感情，日子不也是照样过下去吗……
郁乐承乱糟糟地想了很多，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难过，他觉得这样很没出息，但最后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
要道歉，要说对不起，要想办法让宿礼不要离开……可还是很难过。
不过这不重要。
‘你回宿舍吗？’
他看着简单的一句话，按下了删除键，重新开始打字，‘对不起，我不该自己走’
郁乐承抿了抿唇，又把短信给删了，‘今晚你还回宿舍吗？’
然后垂着眼睛按下了发送键。
他不想和宿礼道歉。
——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宿礼的手正握在病房的门把手上，压根没心思去注意那点震动，深吸了口气之后，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中，宿祁函正在倒水，张秋华坐在病床前满脸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文文乖啊，哥哥一会儿就过来了。”
背对着宿礼的背影看起来瘦弱纤细，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爸，妈。”宿礼忽然觉得嗓子很疼，干巴巴地喊出了声。
“快看，你哥哥来了！”张秋华看了宿礼一眼，第一反应是攥紧了宿文的手，“你不是最喜欢哥哥了吗，小礼，快过来。”
“宿礼，过来看看妹妹。”宿祁函也跟着笑了起来，开心地冲宿礼招手。
背对着他的小姑娘缓缓地转过头，露出了一张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脸，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对亲兄妹，“哥……哥。”
宿文看见他就扬起了笑脸，只是太久没说话语调略显怪异。
宿礼快步走过去，然后就被宿文抱住了胳膊。
“这孩子，醒来就要哥哥。”张秋华无奈地笑道，趁着宿文抱住宿礼转头抹了抹眼泪，然后被旁边的宿祁函揽住了肩膀，“没事，孩子醒过来就好。”
宿文仰着小脸看向宿礼，“哥哥，你长大了。”
宿礼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有点干枯的头发，“你睡了三年，我当然长大了。”
说完他就被张秋华扯了扯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
“文文，刚醒过来，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知道吗？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在这里陪着你，不要害怕。”张秋华抓住宿文的手，“记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知道吗？”
宿文乖乖地点了点头，看向宿祁函，软糯糯道：“爸爸，我的小兔子呢？”
宿祁函看了一眼宿礼，“哦，你的小兔子你高飞哥哥帮忙养着呢，你要想见它明天爸爸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宿文开心地点了点头，躺在了床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张秋华宿祁函和宿礼，苍白瘦弱地不像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张秋华靠在床头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她的胳膊，“我们都在这里，文文乖，好好休息，要记得醒过来。”
宿文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甜甜地笑了。
等宿文闭上眼睛睡着，宿祁函才拍了拍宿礼的肩膀，指了指病房外。
宿礼会意，转身出去。
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发出了声咔哒的轻响。
“文文好几天前就醒过来了，但是我没让你妈打电话。”宿祁函捏了捏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文文突然哭了非要找你，我俩实在哄不好才给你打的电话，我本来是想去接你，但是文文身边离不开人，我怕你妈应付不过来。”
“没事。”宿礼靠在墙上笑了笑，“不过我妹醒了你们应该告诉我。”
“你受的刺激也不小，我们是想慢慢来。”宿祁函像是忽然卸下了重担，眉眼间全都是疲态，他用力地按了按眉心，“医生说文文能醒过来已经是概率极小的事情了，要我们尽量避免她有情绪波动，不过……”
宿礼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不过什么？”
“她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要坐轮椅。”宿祁函使劲搓了把脸，“你妈不能接受，她觉得文文都能从植物人的状态醒过来，一定也能够站起来。”
宿礼垂下了眼睛，“那你呢？”
宿祁函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沉默了良久才道：“医生说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目前国内没有这么先进的康复治疗技术……我已经提交了国外分公司的职位申请。”
宿礼点了点头，“我理解。”
宿祁函满脸愧疚地看着他，“儿子，我跟你妈爱文文和爱你是一样的，但是有的时候事情得分轻重缓急——”
“职位申请会通过的，对吧？”宿礼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宿祁函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去到分公司就是副总，还升职了，养你们完全没问题。”
宿礼笑了笑，病房门再次被打开，又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张秋华抬手抹了把眼泪，伸出胳膊抱住了宿礼。
宿礼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老妈，别哭了，文文醒了是好事。”
张秋华扶着他的胳膊抬起头来看他，红着眼睛道：“你长得可真快，过年那会儿还没这么高。”
“你说的是上次过年，今年过年你又没见我。”宿礼也跟着她笑，“我们十八岁的高中生一天一个个儿。”
张秋华破涕为笑，攥住他的手说：“你爸跟你说了我们准备出国的事情了吧，你今年高——”
她很明显地顿了顿，尴尬地看向宿祁函。
“高二。”宿礼笑道：“高二下学期。”
“对，高二应该还来得及准备出国。”张秋华点了点头，“而且你不是从初中就参加数学竞赛吗？得了奖的话申请国外的高中肯定更加分。”
“我上学期就退了。”宿礼笑了笑，“我爸知道。”
宿祁函好像刚想起来，“对，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宿礼嫌压力太大，当时他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我就让他退了，反正咱儿子多才多艺，申请个外国的高中完全不是问题。”
张秋华点了点头，“等文文身体状况稳定一些，咱们就离开。”
宿礼笑着抬起了只胳膊，“老爸老妈，你们是不是得问一下我的意见啊？”
宿祁函和张秋华同时一愣，紧接着张秋华就有些着急，“小礼，你难道不想出国吗？国外的高中肯定比国内好，而且等你妹妹好了，你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一起上学放学，你能帮忙看着妹妹，你怎么这么——”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突然，再说我们也不是今晚就走，总得给孩子一个接受的时间。”宿祁函拦住了她，将她推进了病房里，“你看着文文，我和他沟通。”
张秋华皱着眉进了房间。
“你妈这几年照顾文文，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慌。”宿祁函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下爸爸好好跟你说。”
宿礼坐在了他身边。
“文文当年抢救了两天两夜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迟迟没醒过来，你妈一直觉得是她的责任，这三年来待在文文身边寸步不离……”宿祁函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你优秀，她就总觉得文文跟你是双胞胎得和你一样优秀，对她要求太过严苛，但是你性子外放，文文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性子也软，身体还不好，动不动就回生病请假，学习跟不上不是她的原因……偏偏这孩子还要强，在学校被人欺负也谁都不说，所以才一时冲动……”
宿礼垂着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没有出声。
“当年她信里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到心上，我相信你妹妹肯定不是真的那样想的，我们家她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宿祁函搂住了他的肩膀，“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那边都来看过文文了，他们也理解我们出国的决定，而且你下个月就可以停药了。”
宿礼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弓着背，继续沉默。
“文文当着你的面跳楼，你精神压力太大。”宿祁函使劲搓了搓他的背，“我知道这三年你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文文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相信爸爸，好吗？”
宿礼十指扣在一处，他沉默了良久，才直起身子冲宿祁函露出了个微笑，“爸，我已经高二了，虽然我放弃了竞赛，但是在国内我也有理想的大学。”
“国外的教育环境要比国内好很多，你现在还小，可能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宿祁函大概是想让气氛不这么沉闷，玩笑道：“你不是嫌学语文头疼吗？读国外的高中就不用考语文了。”
“我在这里长大，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宿礼没有拒绝和他沟通，“而且我最近发现语文也挺有意思的。”
宿祁函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而且……”宿礼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掌心，“我在文文身边她可能压力更大，也许她并不喜欢我，不然她醒了你和老妈为什么最后一个才通知我？”
“宿礼，不是你想的这样。”宿祁函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宿文当时是生病了，心理疾病有时候是没办法主观控制的，你应该明白。”
宿礼点了点头，“我明白。”
“总之，这件事情我们慢慢来，文文现在还需要时间稳定。”宿祁函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实在不愿意和你们出国，我自己一个人住。”宿礼靠在椅背上冲他笑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爷爷身体还不好，外公外婆还在帮舅舅带孩子，就不要麻烦老人了。”
宿祁函被他说中了心思，移开了目光，拍了拍他的后背，“但是宿礼，我们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走。”
“所以我还是有选择的。”宿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老爸。”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宿礼，我们真的希望你能一块走，文文的事情，归根结底是我们做家长的失职。”宿祁函在他背后道：“我和你妈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宿礼笑着冲他再见，“我明天还有考试，先走了，我妹要是想见我，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送你。”宿祁函起身去拿车钥匙。
但是等他打开病房门，走廊里已经不见了宿礼的身影，只剩下惨白的灯光。
——
“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启动了车子。
“名苑小区。”宿礼报了地址，靠在后座上盯着外面飞快闪过的路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有条未读短信。
兔兔：‘今晚你还回宿舍吗？’
一个小时前。
宿礼扯了扯嘴角，开始编辑短信，‘太晚了，回不去了，伤心QAQ’
短信发出去他准备把手机塞回去，谁知道手机紧接着就震动了一下。
兔兔：‘好的。’
真无情。
宿礼盯着屏幕笑了一会儿，开始继续打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只是太开心了，所以冒犯了你，对不起嘛TAT’
郁乐承缩在被窝里看着接二连三发过来的短信，有点生气的咬了咬嘴唇。
大骗子：‘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大骗子：‘你跑得太快了我都没能追上你，明天我当面和你道歉’
郁乐承咬嘴唇咬得有点疼，犹豫了很久给他发过去了一条短信。
兔兔：‘没关系。那你还要我当你的兔子吗？’
宿礼盯着手机屏幕逐字逐句地看到眼睛有点疼，慢吞吞地开始打字。
大骗子：‘不用了，要当你男朋友也是骗你玩的，对不起。’
车子飞快地往前驶入了无尽的夜色中。
两只手机也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