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陷入了沉默。
碍于戴维那认不得人脸的小特点, 他一时也不知道眼前的这头龙是真的认得他，还是说发现了他反应不对，于是顺着他的话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来探他的虚实。
……毕竟在这之前, 面前的人还是会把他和村子里的其他青年混作一谈, 完全没有一点要开窍的迹象。
对面, 看勇者不说话, 恶龙既为自己甚至要比勇者还要来的厉害的记忆力觉得有些骄傲, 又不由得因此而为“勇者将他遗忘”这件事本身觉得失落。
恶龙开始碎碎念：“你不会是都忘了吧……也是，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勇者, 平时好人好事肯定也做的多了。就算是记得会时常来山上看我, 但在这同时, 肯定也与不少魔物产生了交集吧。”他语气里的失落浓重到难以忽略。
他这么说，本来只是想缓解一下此时有些尴尬的气氛, 毕竟从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来看, 他确实好像是显得有些过于自恋且强人所难。只是当他这话说出口, 却反而又有了一种“你在外边果然有好多狗”的哀怨，让此时的气氛变得更为怪异。
恶龙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
他闭上嘴, 生怕自己之后会再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让气氛看着更尴尬。
周围这一小片空地骤然安静了下来, 戴维捂着嘴低下头，神情看着颇为懊恼。
勇者叹了口气, 无奈道：“没忘, 而且我平时其实也不会这么费心费力，和别的魔物做这种好人好事的。”
话一说出口, 两个人都愣了愣。
恶龙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些烧得慌。他红着脸转移话题：“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记性果然还是比你好。”
勇者笑笑：“那可不一定。”
在更早之前, 在他尚还是王都的骑士而不是什么勇者的时候，他们之间可是还发生过不少事情的。
只是他那时候要么太骄傲要么太颓丧，或许在戴维心里，早已将这段记忆默默分割成了三份吧。
“真的么？不可能的吧？”
恶龙有些不大相信，但勇者却也一直不是什么会骗龙的勇者。
不服输的恶龙皱着眉冥思苦想，可是直到了整个丰收祭结束，他都没在那大片且混沌的记忆里找到那双与面前勇者相似的温柔眼眸。
……
丰收祭一直举行到了深夜才结束，篝火在熄灭后，明灭的火星被水尽数扑灭。
聚在一起的人群散去，恶龙与喝醉的混血魔物朝着村庄外的山林走去，准备回家休憩。
哥布林皮特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等在了山脚的小路边上，在看到了他的戴维陛下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搀扶着卡尔回来后，他当即从路边的小树林里蹿出来，把人接了过去。
混血魔物靠着哥布林站直，酒精已然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失去了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惯常水准：“今天丰收祭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啊。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喝酒的，到处都找不到你人。”
平时生起气来无论怎么想着嘲讽都没能成功，今天这么无知无觉说出来的一句，倒是成功让这只绿皮哥布林开始失落起来了。
皮特语气有些勉强：“我去不合适。”
恶龙没听出来这点细微的不对劲来。
或者说，尽管他到丰收祭最后也没再想出些什么和勇者有关的记忆来，但只是“勇者知道他是龙，还只对他这么好”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恶龙直到现在都觉得心情愉悦，现在还迷迷糊糊地沉浸在那快乐之中。
恶龙：“可就算是平时，我也没听他们说什么不合适的啊。”
哥布林摇摇头：“那不一样的，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过去曾长久独自一人待在城堡里的恶龙瞬间明白了过来。
……就算是这一次参加丰收祭，他也只是以一个混血贵族的身份出现，而不是原本的恶龙模样。
他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地想着：虽然那些村民可能不会接受作为恶龙的他，但是最起码的，勇者他早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勇者可真是个好人。
……
恶龙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现在的他无需再担心勇者抱着成为传说的心思，天天盼着杀他祭天，但每次见到勇者，特别是和那双面对着他就会变得格外好看的眼睛对上，他的心跳声就会一阵高过一阵。
那简直比他当年误会勇者有个屠龙梦时还要跳得厉害。
好在作为一头强大且忍耐力出众的龙，这点小事忍忍总是能忍过去的。
就算是偶尔与勇者接触或是对视时比平时还要胆战心惊时，他在勇者面前也忍耐得很好，没露出一点破绽。
只是私底下，恶龙却总是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健康，担心自己是不是生了病，很快就要熬不过去，必须要回家养病见不到勇者了。
忧愁的恶龙就这么听着自己不正常的心跳，担忧起自己的健康来。
正想着要不要和勇者道个别，然后回家请族里的医生龙帮他看看病，早治早轻松，他就收到了同族朋友的来信。
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龙语传音魔法。
通常来说，就以龙族那独居、完全不怎么会和其他同族交流的性格看，能发出这样的一个魔法来和其他龙交流，这绝对是发生了一些自己无法处理的大事。
戴维当即就把自己回去找龙看病的打算放到一边，紧张地收听自己朋友的传音。
不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吧……戴维紧张地这么想着，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朋友那有些犹豫的、完全不像是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唉，戴维，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是真的找不到别的能说这些的人了，只好来找你了。”或许是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里存在着些许歧义，他又慌里慌张地补充道：“当然，我也不是说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要说的那些话，你可能还不懂，毕竟你还这么小。”
“可是我是真的找不到别的能说的人了……”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大实话，毕竟除了戴维这头另类的龙外，几乎其他所有的龙都是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是朝他们使用传音魔法，他们在通常情况下也可能会把这下意识忽视掉。
……毕竟为了传音能顺利到达，传音魔法的波动都不算太大。
恶龙戴维一听自己朋友的语气不像是什么出大事的样子，稍稍放下了心：“拜伦，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那头叫做拜伦的龙叹了一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戴维，我不是上次搬了一次家么。这一次，我住在了一个精灵的村落附近，和一帮子精灵成为了邻居。”
“而我……我碰巧爱上了其中的一位，而他对我也碰巧还不错。”
戴维眨眨眼：“这不是好事么？”
拜伦：“对啊，这事确实算是件好事。可不巧的是，我今天才突然发现，他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叫拜伦，而是……而是我恰好是一头龙。”
“你知道么，他读了太多写给英雄的诗歌，只想当传说中的龙骑士，把我驯服成坐骑，骑在我背上每天飞在天上招摇过市。”
此时的恶龙还不清楚爱情的磨人，他听到朋友忧愁的语调，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那……那要不试试搬家？”
“不行啊，如果我走了，他看上了别的龙怎么办？”拜伦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像是龙那样简单好懂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每天都想着要当龙骑士。只要我多给他几块我的珍藏，他就会慢慢喜欢上我。”
听着朋友发愁直叹气，戴维也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困扰自己的麻烦事，忍不住发出了感慨：“对啊，如果所有事情都像是龙那样简单好懂就好了。”
拜伦也是头一次听到自己那开朗乐观的戴维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怎么了，戴维，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确实是有一点，”想着大家都是龙，比他大一点的拜伦或许也知道一些他的病，恶龙说起了自己的烦恼，“拜伦，我觉得我最近可能是生病了。”
那头的拜伦迅速紧张了起来。
对于强悍的龙来说，他们平时通常都是不会得病的。一旦说是得了什么病，那病情一定就是很严重的那种了。
拜伦语速加快：“什么病？”
戴维忧郁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多时候，我的心跳都会变得很快，快到我都觉得要开始呼吸困难了。”
“什么，心跳加快呼吸困难？这么严重的么？”拜伦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毕竟龙可是在空气稀薄的高空都能正常行动的生物啊。
而现在，就在陆地上，戴维告诉他，他居然就已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他可怜的戴维啊，不会以后就那么直接病死了吧？！
……他显然没往恋爱的方向想，毕竟他记忆里的那头恶龙可是一直都很迟钝，完全没看出身上哪里长着什么恋爱神经。
听着朋友陡然紧张起来的声音，戴维也跟着焦虑起来了，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点细微的哭腔：“对啊，就是呼吸困难！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你以前有听说过有什么龙得过类似的病么？”
“冷静冷静，戴维，你先冷静点。”尽管自己现在也已经是紧张得要命，拜伦还是先安慰了自己的朋友，“戴维，你好好想想，你的这个病，在发作时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戴维忍着害怕思考良久。
最终，在想到了某个共同点后，恶龙试探着问了一句：“只要每次和某个人接触，就一定会发作，这算是共同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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