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刻着的不知名徽印上, 忍冬花的图样看着格外精细，那连花蕊都清晰分明。
恶龙没去过王都，也未曾仔细看过那些上山的勇者剑柄上的图样。他看着这柄锋利的、放到拍卖场能卖上几万金币的长剑——那几乎是一个普通人家积攒一辈子都没办法攒出来的数额, 最终有些心情复杂地想：即买了这么贵的剑又专门花这么大力气把他找过来帮忙训练, 看来沃瑞尔他是真的很想屠龙啊。
……不过也是, 既然都成为了勇者, 又有谁不想屠龙成为传说呢？
在这些日子里, 曾经被他忽略掉的事情如今又在一次从记忆中启封，戴维再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一个事实。
他把手上装着盐的小瓶子递给勇者, 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 轻手轻脚地把剑全部收回剑鞘。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双手抱膝坐会原地，看向那不断燃烧发出“噼啪”声的火堆。
曾经还曾催促着勇者努力训练好去屠龙的恶龙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再说起屠龙的话题了, 而在再一次发现这个事实的此时此刻, 莫名地有些难受起来了。
——但是勇者么, 总是都有个屠龙梦的，这也是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沃瑞尔, 已经过去好久了，你要准备去屠龙了么？”恶龙看向勇者, 和以前一样再一次说起这个话题。
然而不止是恶龙不适应这个话题，许久没再和戴维说起过类似话语的勇者一时间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沉默了还一会儿, 才做出决断, 决定顺着对方的意思来：“……怎么说呢，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招式上也有很多不足，还是再练练吧。”
……说实话，他还是不大敢和对方说明实话。
毕竟眼前的龙比谁都要清楚, 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一头与勇者作对的“恶龙”。他有些担心自己说明情况后，反而弄巧成拙引起对方的警惕。
“是么，”恶龙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那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找我啊，我和那头恶龙那么熟，一定能让你学会屠龙的最好办法功成名就的。”
“……毕竟，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来到了这里么。”
勇者没说话，应该是默认了的样子。
恶龙随口哼了个小调。他也不太清楚这首歌出自哪里，但是听那些勇者哼得多了，他也自然而然地会唱了一点。
不过其实还是有收获的不是么。恶龙想，起码等以后沃瑞尔上门，他也明白了送对方长剑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应该拿一些罕见的宝石或是古玩才算是合适。
边上，哥布林和混血魔物听到这段对话，终于知道了戴维来这里当魔王的原因——
和哄骗财宝不同，这位勇者好像比他们想得更有志气，竟以屠龙来作为目标请来了戴维，并把对方好吃好喝地供着。
哥布林皮特在这一瞬间甚至奇异地想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一直没有收手下的意思。
也是，在窥见龙的强大并与龙格外熟悉后，又怎么可能会收普通的魔物作为手下呢……不过，既然对方都到达了那样的高度，所以当时救下他的也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父亲”，而是戴维本人吧。
皮特再一次回忆当时的场景——金色竖瞳和巨大的翅膀，他抬头小心地看向戴维的后背，心想那翅膀或许就是在对方不需要的时候被他收回了后背。
虽然没听说过有什么像人又长翅膀的魔物能收好翅膀，但是混血魔物么，神奇一点也是无可厚非。
……听那个混血魔物说他的陛下很厉害他还没什么概念，这么一想反而更清楚了一些。
这下算是真的稳了，就看这个勇者还要向他讨教的程度，这个偏远的城镇上是真的没有谁能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和哥布林的好心情相比，混血魔物卡尔是真的开始惊慌起来了。
“你和那头恶龙还算是朋友？”如今还时常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恶龙大都是指恶龙之颠城堡里的那位，虽然极力想要压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着随意，但那谎言即将被拆穿的恐惧还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与龙相熟也就说明了他大概清楚那头龙鳞片的模样和人际关系，就算是鳞片模样怪异还能归于混血的原因，但那被他编纂出来的“血缘”可无法作假……他不免开始揣度起那位看着天真的混血的意思，可哪怕他用尽最阴暗的想法去推测，最后也只想到了对方生活无聊想看他笑话。
对于他这种混迹于人类社会的混血魔物来说，那在很多时候跟没有一样的脸面让他有些理解不能。他甚至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为了“看笑话”对他这么好，毕竟在以往，那些看笑话的人最多只会往他面前丢一个黑面包，再多就显得不值当了。
“不是朋友，就是我当年当过他的手下。”想着自己的人设，恶龙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卡尔闻言，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是么。”
既然都能帮着勇者去对付恶龙了，那么想来他和那头龙之间熟悉的过程算不上多愉快。
这么看来，自己被留下来或许也就是因为他想对付那头恶龙于是准备好的候补。毕竟自己都这么厉害了，想必也会对其他混血魔物的实力产生误解，觉得多来几个就能代替勇者屠龙。
……那这么看来，他果然得加快自己增强实力的速度了。就算是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起码也能让对方觉得自己的实力正在逐步随着长大而觉醒，好让对方觉得自己最起码有那样的潜力。
“我还想让你代我和我亲戚问个好呢。”末了，他还故作轻松地补充道。
恶龙：……
恶龙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是好，沉默了片刻，他说：“……没事，我想他肯定也知道了。”
毕竟他自己现在就在“问好”的现场。
卡尔：“也是，毕竟都是龙的后裔，他或许也能感觉到。”
尽管有努力想要跟上对方的节奏，此时的恶龙还是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是好。
……
夜晚，平时睡眠质量一直很好的龙罕见地有些睡不着觉了。
这个点显然已经到了恶龙平时熟睡的时间，然而上一次还没撑到这个点就已经昏昏欲睡、连飞都飞不好的龙却还睁着眼睛，看着木屋顶上带着斜坡的屋顶。
他平躺在床上，一想到底下躺着的床都是勇者为了讨好他，获取屠龙的简便方法而运上山的，不由莫名烦躁地翻了个身，困意彻底消失了个干净。
或许是这份烦躁让他的五感更加敏锐，又或者是宁静的夜晚里无论是什么响动都会比平时重上许多，躺在床上的恶龙在听着屋外虫鸣声的同时，听到了一个格外轻的门合上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放平时戴维甚至对这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它甚至都没吵醒同一个房间里的另一只魔物，但此时此刻，恶龙还是听到了这个声音。
应该是咳了于是起床喝水的吧。恶龙这么想着，直到听到了木屋的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是有人在这时候出门了。
这个点出门，无论怎么想都不算正常。恶龙悄悄拉开窗帘，靠着夜色遮掩，偷偷看向窗外。
屋外，混血魔物卡尔就站在门外，也许是考虑到夜晚的山上可能会有危险不敢出门，又或者是对恶龙和哥布林那算得上是“婴儿般的睡眠”有绝对的自信，他并没有走远。
他从不远处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当作是武器，便回忆着早上勇者的那些动作，开始给自己加练了。
只是他在武器上的天赋并没有当年被众口交赞的骑士长那般出色，在这个没有木剑帮着上手也没有剑士手把手教导的前提下，他的姿势看着实在糟糕。就是不懂人类招式、只看过那些勇者在他面前耍剑的恶龙，这时候也能看出来不少问题。
下盘不稳、握剑姿势不对、出招时用力过度……只是随便打眼一看，恶龙就大概清楚眼前这个混血魔物的实力水平了。
——就算是新手之中，没有接收系统教导的卡尔在那之中也算是中下的那一挂。
虽然看得出来很努力，但这都算只能是无用功。
不巧的是，在这样的句式作为前提下，无论是何种语境之下，“但是”后面的东西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恶龙扒着窗户往外看，他看着外面的混血魔物就在那里白费力气，在这一瞬间都有些想要出声去指点一下。
可想想对方都专门躲着他练习了，说不定就是不想被他看到。想想卡尔时常挂在口头上的“混血龙”，想必他的自尊也不能接收他出声只会吧。
……尽管一时之间并不理解对方是怎么有这么强的表现欲和虚荣心，但这并不妨碍他试着去给予对方尊重。
或许他可以试试明天当着对方的面演示几遍，就当是指导了……睡不着的恶龙扒着窗户沿，一边看着对方在外面练招，一边这么想着。
而木屋外，混血魔物卡尔的训练显然并不顺利。
连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更别说去尝试改进了。
哪怕他有努力回忆起白天勇者的动作，可那尽管有努力但还是得不到回报的无力感还是让他开始懊丧。
恶龙就亲眼看着混血魔物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动作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他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动作，可最后却又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合格。
他高高举起手上的树枝，像是恼羞成怒地想把它往脚底下一扔当作是泄愤。然而那树枝最后也没落地，那手举到半空，最后就像是连泄愤都只敢小心翼翼似得，又静静地攥紧了手上的东西。
他坐到地上平复心情，动作轻地几乎没发出别的什么算是异常的响动。只是当他准备站起身借着奋斗后，余光瞥见的两道视线还是让他僵在原地。
在没什么明亮光源的时候，龙的眼睛会为能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接收更多的微光，而这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在发光似的。
那双散发出金色光芒的眼睛在此时此刻，几乎就像是只剩下挂着两颗星星的夜幕，一眼就能看到。
恶龙清楚看到那个混血魔物的动作整个僵住，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准备再一次看过来，期待刚才那些都是错觉。
戴维也抓住了这个时机，他偷偷拉上窗帘躺回床上，然后伸手拉住被子盖过胸口，紧张地闭眼在被子底下揪住床单。
……是的，他一直都是睡着的，刚刚那就是两只萤火虫在那里飞。
……
另一边，混血魔物卡尔没再看见那两只发光的眼睛，可他还是不敢再继续练习了。
他紧张地把手上的树枝走远了一些扔掉，然后悄悄回到了木屋里。
戴维平日里那过于优质的睡眠给了他一定的信心，但那显然不足以让他彻底放下心来。为了更加保险，混血魔物卡尔冒着被意外惊醒的魔王瞪上一眼，以及次日被哥布林骂上几句的风险，偷偷把恶龙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显然很安静，他那并不具备夜视功能的眼睛也看不清恶龙在黑暗中用力闭上双眼的紧张。如果只是这么粗略的一看，这瞧着几乎没什么问题。
然而，那过于规矩的睡姿还是暴露出来了问题。像是以前，睡熟了的恶龙姿势总是过于不羁，以至于那空荡荡的后背上都像是有一对隐形的翅膀。
混血魔物的心算是凉了半截——
他果然都看到了，怕不是明天就要让他滚了。
“我知道你没睡着……刚刚那些你都看到了。”卡尔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他开始尝试着为自己开脱，“你放心，作为天生强大的混血龙，那不过是我闲极无聊时拿来当作是消遣的玩意儿。”
“今晚睡不着突然来了兴致稍稍练了练，确实是有些手生。不过等到明天，我一定会证明我自己的实力的。”说完，也不等床上挣扎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睁眼的恶龙，关上门转头离开了。
只剩下恶龙一个人躺着继续纠结，他到底要怎么证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感谢小可爱朱家曲子的深水！我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