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靳南向后退一步，留出整面镜子给夏琛。雄虫凝视镜子片刻，几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憔悴，仿若一具行尸走肉的雄虫是他本虫。
平心而论，他虽然被压榨了一天，但自身多年健身的底子仍在，不至于立刻垮了身体只是气色看上去极差无比，让靳南这么一画，说他刚从养殖所出来，估计外面那些雌性也是信的。
“可以。”
他站起来，披上季瑾准备好的灰色薄罩衣。因为季瑾说外面那些雄性裸露出来的皮肤不是青紫的淤血块就是伤疤，他昨天做的时候忘搞了，等意识到缺少步骤的时候实在下不去手，干脆搞件罩衫遮住上半身，对外就说雌性的占有欲太强，不想让其他雌性觊觎他的雄性。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换上鞋子准备出门。临走之前季瑾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立刻拉住夏琛，在雄虫“你敢反悔”的视线扫射中吞吞吐吐地掏出一个红色项圈：“那个…算我借您戴一段时间，等回去了您要还给我的。”
夏琛眯眼端详那个项圈，哑然失笑：“你怎么还留着。”
“这是您送我的东西里，唯一可以贴身携带的。”季瑾说着解开环扣，将它轻柔地套在夏琛的脖子上，“我想留着当个念想。我单配了根链子，您拿着头，我握着您的手，这样就不算是我牵着您了。还记得吗，您的虫设是个哑巴，有什么话我来说就行，别担心，您身上有我的气息，目前镇上没有人敢对您动手动脚。”
夏琛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在乎具体采用什么形式。他伸出脚，季瑾自然地抱着密封鞋过来，蹲在地上替他穿鞋，夏琛低头看季瑾头上的发旋儿，开口道：“小时候我自己折腾出过一套手语。在一号电码的基础上改进的，只有几个手势，很简单，你在军校应该也学过一号电码。你要学吗？”
“哎？”季瑾惊讶地抬起头，“雄主还会这个？”
“十二岁时看了一本密码学的书，觉得很有意思，稍微鼓捣了一下。因为林思源经常因为过不了课堂检测被留堂，我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后来有新的乐子就没再管。”
“那您教我一下，我学很快的。”
夏琛点点头，捋起季瑾的袖子，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用食指按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红印：“这是一。指尖触碰皮肤是一到五，关节触碰皮肤是六到十。每个不连贯的词之间有一秒的停顿。如果你背过一号电码的译文，你会知道数字组合代表什么词的含义。”
“我记得。”季瑾惊喜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悄悄沟通了，这个罩衫足够宽大，他们不会察觉到我们的动作！雄主真是太聪明了！”
夏琛顶着一张灯枯油尽的脸，语气的末尾还是暴露了一些小小的骄傲：“我也是刚刚想到可以这么用。”
季瑾忍住了亲亲他的想法，指着光脑上的时间道：“不早了，我们这就走吧。”
收拾妥当后他们正式出门，夏琛在屋门打开的第一眼就被惊呆了，面前是一片汹涌的玫瑰花海，无数烈焰玫瑰竞相盛放，将街道染成一片绚丽的鲜红，如同红绸铺满了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他在电子眼中知道镇中种植了烈焰玫瑰，然而远远没有自己真实得见时觉得震撼。
“米兰将烈焰玫瑰设为国花，一开始是在领域各地强制种植的，后来因为劳民伤财，法令被废止。但是这些玫瑰的生命力过于顽强，怎么也除不干净，再后来人口凋零，玫瑰却越开越旺，政府再也没有能力组织人手将这些玫瑰连根拔起，只能任由它们疯长。”
季瑾一边为他解释，一边张开自己的翅翼：“践踏国花多少有些对皇帝的不尊重，所以当地人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往往都是直接飞的。”
他从后背抱住夏琛，让他得以更全面地俯瞰这片大地。随后雌虫展翅而起，却有意控制了高度，浅浅停留在能看清地表建筑物的层次：“我飞慢一点。”
这是夏琛第一次看见这座小镇的全貌。他一度以为这里真的地如其名，只是一处小小的聚落，而飞起来的才发现其实它面积颇为广大，几乎是帝国一座小型城市的规模，城镇中心甚至相当热闹，琳琅满目的商店里家家似乎都能看到人头攒动。
季瑾在商业圈上空盘旋，指着一个个招牌介绍道：“红顶的那个是服装店，它对面那两家也是服装店，不过没什么款式，跟时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黄顶这家是餐厅，性价比还可以，我们有时候不想喝营养液，或者来不及赶回家时就在这里吃饭。餐厅右边那两栋分别是五金店和家具店，再往右，特别高的那栋楼是菜市场，所有商贩都集中在这里摆摊，除了新鲜食材外也卖一些半成品……这里主要是商业区，市政厅、治安处、医院和养殖所都在西南方，等会儿我带你过去。到饭点了，肚子饿不饿？我们下去买个午饭。”
他说着缓缓降落在餐厅门口的迎宾红毯上，避免外围的玫瑰刺扎到娇弱的雄虫。他们一进去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季瑾视若无睹地牵着夏琛的手走到菜单显示屏前，直到感觉手臂上时断时续的触感，方才对点单员说：“一个砂石镇风情派，一个烟熏牛肉派，打包带走。”
“好的，一共72星币，请问是现金付款还是走电子账户？”
季瑾将自己的光脑按在点单员递过来的扫描仪上：“电子账户。”
“滴滴——”
“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您的取餐号为31号，预计十分钟后出餐，请您到那边的等待区等候。”
“谢谢。”
季瑾拿上小票，带夏琛到等候区找了个角落里坐下。夏琛刚想在季瑾旁边的空位坐下就被一把拉到他的大腿上，几乎是同时围过来两个雌性天伽，笑嘻嘻地朝季瑾打招呼：“森哥，中午好啊。”
季瑾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有事？”
其中一个天伽人指着夏琛，率先问道：“森哥，这是你的雄性吗，平时怎么没见你带出来呀。”
“之前不怎么乖，这两天听话了，放他出来玩玩。”
另一个哈哈笑道：“不听话罚一顿就好咯，怎么还要你哄！”
夏琛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竭力往季瑾怀里钻，季瑾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嗤笑一声，鄙夷道：“你们懂什么？这小哑巴是我当年好不容易捡的漏，现在这个年景，想从养殖所带个雄性回去，光是有钱可不够！哥们可不想去养殖所交钱排队领牌子，我们家十几个雌性指望他玩一辈子，不得好好养着。走远点儿，他胆子小得很，你们吓着他了。”
他这话专戳人痛点，两个天伽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善，悻悻地走远了，和其他人攀谈起来，时不时对着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季瑾估计没多久这事儿就能传遍整个砂石镇，不过他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省得走哪儿都被问，聒噪得要命。
“请31号顾客取餐——”
夏琛本来一直好奇地伸个小脑袋东张西望，听见广播立刻从他腿上跳下来，等季瑾来牵他的手。他们去取餐台拿到两个保温袋，季瑾将别在腰间，走出店门后重新将夏琛抱住，腾空而起：“其他店以后我们再逛，先带你把这个镇完整地走一圈，来。”
随着季瑾逐渐飞离中心区域，夏琛眼前的景象也逐渐荒凉，等到了砂石镇的东南角落里，无人修葺的城墙被黄沙侵蚀，沙子被风卷进来，落在那些已经落漆的古旧建筑上，就连那些顽强的艳色玫瑰身上也披着厚厚的一层沙。
“这里以前除了住宅外还有医院和娱乐区，后来人口持续萎缩，镇上所有的人口都往西部集中，整个东部就被废弃了。”
季瑾说着在一处石阶上降落，小心地把夏琛放下来：“这儿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会来。雄主陪我走一走，可以吗？”
夏琛用鼻音嗯了一声，与他肩并肩往园内深处走。这座游乐场的规模没有他们当初在赤鸾星建的那个大，不过里面内容倒是非常丰富，不仅有很多古老的机械传动装置，还有一些夏琛闻所未闻的新器械。只是这些设备都蒙上一层极厚的灰，在周边枯木的映衬下更加荒凉萧瑟，明明是盛夏的天气，隐隐却有寒意。
在路过一个高耸入云的超巨型装置时，季瑾停下脚步：“雄主，你看这个。”
夏琛跟着抬头：“这是什么？”
“这个时代，科学院把全景仿真系统下放到民用，这是为孩子们打造的超级终端。只要连接终端，可以自己设定场景玩耍，也可以和朋友一起开房间，就和家里之前的训练室一样。自带智能教学系统和基础课程，非常适合刚长出翅翼的孩子们练习飞行，也可以让他们提前体验不同星球的风俗文化。无论在哪个偏远的星球，只要设立了终端，就可以让当地的小孩享受和首都星的孩子们一样的教育。”
“它是这座游乐园的核心，其他那些设备都是给孩子们学累了之后放松用的。不过因为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蛋出生，这个地方就逐渐被废弃，连带医院都搬到西区了。”季瑾语气难掩落寞，“走吧，前面有休息的地方，我们去吃饭。”
于是他们继续前进，没多久夏琛看见了一条被擦得锃亮的长椅，它是如此干净，实在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以至于夏琛第一眼就认定百分百是季瑾这个隐形洁癖的杰作：“是那儿吗？”
“是呀。”
季瑾小跑过去，用袖子把座位和靠背都擦了一遍，招手喊夏琛过来。他们俩坐在一起，季瑾从腰间把保温袋拿出来，掏出热乎乎的派递给夏琛：“这是砂石镇风情，雄主尝尝。”
夏琛接派的手有些犹豫：“我看你的表情，怎么感觉它不是很好吃的样子。”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说不定雄主喜欢呢。”季瑾将派塞进他手里，转头拿出另一个派来，“这是烟熏牛肉口味的，雄主要是不喜欢那个，就跟我换，我先不吃。”
夏琛此前看菜单时就觉得季瑾应该是最喜欢吃烤鸡派，倒是没想到他会点烟熏牛肉，合着是给自己做两手准备的。不过是他拽着季瑾的胳膊要吃砂石镇风情派，怎么说咬着牙也得吃完，夏琛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抱着视死如归地心情咬下一大口。
派的饼皮柔软薄韧，内馅入喉后夏琛的第一反应就是好重的香料味，等后味漫上来是酸酸辣辣的口感，从烹调风格上来说确实不是他平时会选择的食物。季瑾看着他扭曲的五官就一阵好笑，把牛肉派送到他面前：“换一下吧，我来吃那个。”
“不用了。”夏琛被香料味呛得够狠，一边咳嗽一边摆手，“没吃过这个口味，还挺稀奇的，我就吃这个。”
季瑾见他坚持，知道劝也没用，拿起牛肉派吃起来。下午的风还算和煦，树影下更加凉爽，季瑾三两口把派吃完，煞有介事地对夏琛道：“雄主，我想跟您说几句话，您听一下就好。”
夏琛略惊奇地瞥他，默默将屁股向后挪到贴着椅背，腾空的脚尖在空中慢悠悠地晃。他固执地和手里的异域风情派做斗争，耳朵里飘进季瑾沉重坚定的声音：“昨天您说我想永远留在这里，我想告诉您，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这绝非是我喜欢的世界，毫无生机，死气沉沉，充满极端的傲慢与暴戾。我想一个动态和谐的社会应该是雄性和雌性共同努力下的成果，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极端索取。”
“我时常坐在这里，眺望那个我们刚刚路过的终端。我非常羡慕这里的孩子，如果我生在这个时代，我就不会只有进军校一条路可以走。可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新生儿了，所有文明到此终结，往后什么都不会再有了。种族的延续不能是我们将苦难全盘接受，再原封不动、甚至更糟糕地传递给下一代；更不能是我们享尽一切福利，直接扼杀下一代生存的权利。”
夏琛竖起耳朵，艰难地吞咽剩下三分之一派。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平和地坐在季瑾身旁，听他阐述他的理想。
“雌虫与雄虫的矛盾并非是不可调和的。首先从生理上来说，如果他们不是那么残暴，与雄虫交配是雌虫这辈子能体验到的最舒服的事情，不是抑制剂可以媲美的；其次从心理上说，雄虫对雌虫确实存在信息素上的吸引力，跟喜欢的雄虫在一起，光是闻他信息素的味道就会无比快乐。就算雄虫不喜欢雌虫，但凡他们稍微温柔一些，再加上精液灌溉，雌虫的生活也不会难过。跟帝国之前的雌虫对比，天伽的单身雌性确实幸福得多，但是如果家庭关系和睦，性生活和谐，不用拼了命才能生存下去，每个虫崽生下来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绝大多数雌虫都会愿意组建家庭。这才应该是政府工作努力的方向，如此以来，虫族才能千秋万代延续下去。”
夏琛咽下最后一口派，挑眉道：“所以你准备做什么？”
“既然米兰还没有带雄虫们回来，就说明他在那边还没有得手，我还有机会修正我和米兰犯下的错误。这边的影片已经拍得差不多了，我要回我们的时空，告诉陈凯星真相，让他不要听信米兰的鬼话，再将影片公诸于世，联合星域内所有的雌虫一起把米兰打回家，然后再倒逼皇室，我要按着那帮雄虫的脑袋教他们学礼仪和礼貌！”
他听见清脆的鼓掌声，夏琛捏起罩袍的一角擦擦嘴，悠悠道：“怎么做？”
季瑾果断道：“我们目前在砂石镇算是扎根了，您刚刚也看见了，这里的飞船并不多见，只有星球之间的旅行航道开放，我们搞不到高等级的飞船。我想接下来就是再攒些钱，把我们藏在沙漠里的那艘飞船改造一下，再去周边几个星球搜罗其他资源。之后我们就去外面当星盗，打劫这事儿我虽然没干过，我看米兰干得挺顺手，四舍五入等于我也行，等我们的队伍壮大起来，我们去找摩多那个奸商，把我们卖掉的那艘战舰弄回来。”
“想法很好，方法也很好。”夏琛又一次给他鼓掌，“但是你一直想错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认为米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把帝国的雄虫带回来，是首都星那三瓜两枣的残军抵挡住了他和陈凯星的合军，还是米兰和陈凯星在首都星里面打起来了？”
“您的意思是……”季瑾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如果陈凯星和米兰反目，他早就转头帮帝国军了，怎么会等到首都星破了才行动？”
“你看，这就是一个认知谬误。”夏琛抱着后脑勺靠在椅子上，一派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因为林思源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我只能当保皇派，陈凯星的路子那不广了去了？一开始跟着米兰起事时他肯定不知道米兰有诈，但是造反这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中途倒戈，无论最后胜利的是天伽还是帝国，陈凯星作为叛徒都落不到好。所以在你给他送信之后，他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就是先借米兰的手把林思源的皇位推翻，再领兵跟米兰打一架，谁赢谁当皇帝。这会儿估计正打着呢，他俩兵力差不多，这种时刻都很谨慎，打不快的。”
夏琛说完，还不忘啧啧有声地嘴他两句：“看看陈凯星，比你聪明多了。”
季瑾没想到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看起来急得马上就要哭了：“雄主，我真的错了！”
“不用你道歉，我不跟你翻旧账，咱们就事论事。”夏琛看向树梢的目光逐渐犀利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些，倒是给我一些启发。”
“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扭转局势，确实要借助一方兵力。”夏琛缓缓道，“不过依我看，与其找陈凯星，不如找米兰。”
“可我们跟米兰不是死仇吗？”
“那不都是虚的，利益面前有什么放不下。”夏琛毫不在乎道，“照你的观察来说，现在的天伽帝国无非就一件事，过度的压榨雄虫直接导致生育率跌停，对吧？我们把这个问题给他解决了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在那边也只能跟陈凯星耗，陈凯星不急，米兰可是急得很，人口减少，老龄化增加，边境的驻军也会成比例减少，再耗下去，他的天伽帝国就彻底崩盘了。”
季瑾懵懵地说：“那我们维持原计划，只是到了那边改去找米兰吗？”
夏琛恨铁不成钢道：“我们过去做什么，闹点动静出来，让米兰自己回来！”
“哦。”季瑾挠挠后脑勺，惭愧万分地说，“您真厉害。这么精彩的分析，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呀。”
夏琛翻了个白眼：“以前关系不好，懒得跟你讲。”
季瑾嘿嘿直笑：“那现在关系是不是好一点啦？”
“差不多吧。”夏琛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从长椅上跳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你先把重点放在帝国身上吧。我吃撑了，你陪我再走一段。”
----
上一章是17号凌晨更的，人是17号晚上阳的T_T
发烧头疼在床上躺了三天，今天一边咳嗽一边更，要夸夸！（理直气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