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浠只希望悬浮在他们身边的迷雾能更浓一些，再浓一些。
嗓子里的声音好几次都要漏出来了，又被他吞入喉中。
他总是难以拒绝祈渊，除了配合，他什么都做不到。
此刻，林浠已十分缺氧，他大口呼吸着，祈渊依然不放过他。
祈渊握着他的手，引导他触摸泉水中的那条大鱼。
林浠还是头一次碰到，他浑身就像触电了似的，连连后退，却又被祈渊强硬地握着，带着他再次触碰。
“你以前教过我要怎么做，我也学过不少理论知识，但我还是不太明白。”祈渊在他耳边说，“林浠，教教我吧。”
林浠的大脑完全宕机，只感觉那条鱼很烫，很滑，而且还会腾跳。他一只手根本就抓不住。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没经验，林浠强迫自己继续。
他的手战栗地触碰着光滑的鱼身和圆润的鱼头。
不知不觉，他嗅到了浓烈的香味，耳边全是祈渊的呼吸。
林浠手中的鱼居然在变化。
它变得更大，腹部长出了鳞片，形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它变得更有力量，更具有攻击性。林浠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鱼，他感到十分震撼。
林浠大惊时，他也被祈渊捉住了。
祈渊的摸鱼技巧显然比他好。
那之后，他完全没有任何精力观察鱼的形态了。
理性再次回归，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
一个小时以后，林浠浑身浸泡在记忆之泉中，露出了一个脑袋，满脸通红地盯着祈渊：“接下来一定要好好泡，好好恢复记忆，不可以做其它事……嗯……我们之间必须保持一米的距离，知道了吗？”
祈渊的胸前有着明显的巴掌印，他虽然还没达成目的，还是很满足了，他配合地跟林浠保持一米的距离，满脸“我很乖，我会听话”的样子。
林浠总算闭上眼，安静地浸泡着，不断告诉自己，要专心，不要老是想别的！
记忆之泉有着安定的魔力，不知不觉，林浠真的静了下来。
他感觉……有什么柔软的物体在轻轻地触碰他的小腿。
他垂头一看，便发现那是记忆之泉之下的大树。淡紫色的树叶和藤蔓延伸而上，轻轻触碰他和祈渊的脚踝，然后轻轻地缠绕他们的小腿和手腕。
林浠闭上眼睛，淡紫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清晰的画面。
此刻，林浠好像忽然经历了时光穿梭，走进了那些画面，作为旁观者观看过去的记忆。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叫林希。
可能是因为很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一直忙于工作，经常出差，没有人关心他。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身体瘦弱，性格内向。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成绩。
父亲跟一个漂亮的白人阿姨再婚了，他有了新的哥哥亚瑟和姐姐多琳，但是新家庭并没有为他带来快乐，羸弱的他变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亚瑟和多琳总爱用锃亮的皮鞋踢他瘦弱的小腿，看到他摔倒在地上，便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你父亲不是大名鼎鼎的林枫吗？经常出现在电视上，不仅是军人还是外交官，长得那么高大！你怎么跟个弱鸡似的？！”
“华国人就是这样的，进化不完全，长得跟猴子似的……林枫恐怕只是个特例！”
“喂，你还真是一踢就倒，丢不丢人啊，站起来啊！”
八岁的林希把身上的伤给父亲和继母看。
继母漂亮的眼中溢出眼泪：“我家孩子不可能做这种可怕的事！”
陷入爱情的父亲变得盲目，他竟然说：“希希，别冤枉哥哥姐姐。以后要跟他们好好相处，别让爸爸担心，知道吗？”
哪怕他还小，他也明白。
对于父亲而言，新家比他重要得多，妻子比他重要得多，所以妻子的孩子也比他重要得多。父亲是不会帮他的。
从此以后，他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学会了逃跑，以及，暗中报复。
他给亚瑟的女友看他同时追求其他女孩的照片，女友赏了亚瑟好几个耳光；他将毛毛虫放进多琳的餐盒，多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着，他又用了一些小技巧，让他俩相互怀疑。
亚瑟和多琳在家里打架，他则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
林希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孤独且早熟的孩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家里的书房。
由于林枫工作的特殊性，他的书房有着丰富的书籍和材料，讲述着M星奇妙的生物、植物和神力。外界是找不到这些资料的。
那时的林希看文字还很吃力，好在书中有着大量的图片，能够帮助他理解那些文字。
最让林希感兴趣的，莫过于古神和祂的孩子。
书中说，祂们十分强大，所有生物都膜拜祂们。古神十分宠爱祂的孩子。祂们最主要的形态，为巨型昆虫，有着巨大的翅翼，三对长足有着可怕的力量。关于祂们具体的面貌和能力，全部都是未知的。
林希实在是太羡慕了。
他羡慕祂们的力量。
他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变得强壮，可以直接将哥哥姐姐打得哇哇大哭。
他梦见自己畅游在奇异的星球之中，成为神的朋友，在祂的引导之中，探索书中从未描写的奥秘。
他九岁那年，父亲成功申请到了移民资格，他们全家都将通过穿越通道移民到M星。
当时，人类在M星的血腥扩张之路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整整两千万原住生物只剩下了二十多万了。新的战争已经在襁褓之中。
林枫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他却是一个负责任、有原则的军人和外交官。
他希望阻止这些疯狂的人类，还M星一片净土。
穿越那天，他们全家听了半个小时的课程，学习了安全注意事项。
专业人士为他们穿上防护服和救生衣。他们知道，穿越并非完全没有风险，每一千个人里面，可能会有一个人因为运气不好，意外掉落到其它地方，例如落入湖中，这样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为了防止这些意外，必须做好防护，在指定时间穿越。
当然，林希就是那个倒霉蛋。
要说他为什么倒霉，是因为亚瑟和多琳发现之前到底是谁在整他们了，他们大怒，合起来报复林希。
临行前，他们将林希关在卫生间，剪碎了他的救生衣。
当林希跑出来时，全家早就进入了穿越通道。
他错过了最佳穿越时间。
当他穿越到M星时，直接掉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他没有救生衣，也不会游泳。
他的鼓膜轰鸣，心脏激烈地腾跳着，每一次跳动都在抵抗湖水的压迫。他的喉咙被湖水侵蚀，呼吸被束缚，所有感官都像在被烈火烧灼。
他的双眼恐惧地瞪大，嘴里的呼救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气泡。
而他就是在极致冰寒的湖水之中，头次邂逅了古神之子。
那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幼鲸，流线型的体表有着斑斓的色泽。祂所经之处，都会留下灿烂的光点，那些光点汇集成了水下银河。
祂来到林希身边，冷眼望着这个挣扎的人类男孩。
祂对人类没有好感，毕竟人类斩杀了祂的同胞。
看到人类的孩子凄惨地死去，祂只会有一种舒爽的快感。
眼看林希的双臂剧烈地挥舞着，口中吐出连串水泡，表情痛苦。
幼鲸绕着他游泳，身姿轻盈，完全没有救他的意思。
祂来回游动时，发现男孩的手臂和小腿有着明显的伤痕。
祂好奇地触碰男孩，瞬间看到了男孩被其他人类欺负的场景。
呵，残忍的人类不仅会侵略异族，还会欺凌同类。
祂讽刺地想。
眼前的男孩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最后吐出一串气泡。
祂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恐惧。
他居然在笑。
就好像他一直都期待着见祂，期待了太久、太久。
他的笑容虚弱，胜在真心。
他跟祂仇恨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他抬手，想要触碰祂。
但他实在是太累，自己放弃了，慢慢地垂下了手。
他闭上了眼睛，顺着水流下沉。
古神之子本来不会拯救人类的。
但祂终究还是救了。
因为同情和好奇。
祂衔着男孩的衣襟，摆动着身体，将他拖上水面……
当林希再度醒来时，他居然坐在幼鲸的背上。
他们滑行在清澈的湖泊表面，头顶是一颗巨大的星球，星球之上，有着缭绕的漩涡，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
“抓稳了。”
祂用古语跟他说话。他听不懂，却猜到了意思。
抱紧幼鲸的刹那，幼鲸破水而出，展翅飞翔。祂的身后有着一条璀璨的丝带，其中有着数不清的璀璨星辰。
祂背着他，畅游在空中。在极度美丽的景色中，他陷入了沉睡。
林希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从那之后，他一直都在寻找那一片水渊，寻找拯救过他的古神之子。
……
林浠回归现实，他刚才看到的场景，祈渊也看到了。
林浠感叹：“天哪，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过去的事情，感觉在经历童话故事……祈渊，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幼鲸的形态，你最主要的形态难道是鲸鱼吗？”
祈渊：“我最主要的……还是小蝴蝶的形态。昆虫形是最舒适的。之所以化为鲸鱼，是因为鱼类适合在水中畅游。”
林浠：“原来如此。说起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头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好冷漠哦……”
祈渊笑着靠近他：“有吗……”
这家伙发现林浠忘掉了距离问题，便开始得寸进尺地靠近了。
林浠确实忘了，他噘嘴控诉：“有呀，身为幼鲸的你看起来很嫌弃我，不太想救我呢；现在也是如此，黑森林的经历你还记得吗？当时我摔下悬崖要死了，你一开始也不想救我，还要考验我，我答对了问题你才勉强救了我……”
他说这话主要还是在开玩笑。
关于过去，幼鲸要是直接救他才奇怪呢。关于悬崖下的那一次，祈渊早就告诉过他，就算林浠不回答，他也一定会救他。
祈渊轻声说：“听了你的描述，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他痴迷着凝视着一脸不满的林浠。
他只觉得林浠的每一个表情都十分可爱。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他撅起的嘴：“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原谅我吧林浠！”
林浠笑着推开他：“不过从结果来看，你每次都救了，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林浠再次闭上眼睛：“其实，我很想知道亚瑟和多琳怎么样了，真不想放过他们……”
很快，林浠看到了第二段记忆——
林希是被古神之子送回家的。
回去后，他惊讶地发现父亲在疯狂地寻找他。
他的心中涌现出那么一丝希望，于是他将自己的遭遇跟父亲说了，父亲头次训斥亚瑟和多琳。但是，也仅仅只是训斥而已。
他一脸公正地说：“亚瑟和多琳确实做错了，但是儿子，你也有错啊。你对他们做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所以说，你们都有错，相互道歉，握手言和吧。”
林希看到亚瑟和多琳在偷笑。
林枫的解决方式，让他彻底失望。
他被欺凌，他的父亲无法保护他。
这次，他差点死了，他父亲居然还说双方都有错。
罢了，从那以后，他对林枫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他不再将林枫看作父亲，而是将他看成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金主，一个一心在民的政治家，一个声名显赫的外交官。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至少他不会因为得不到足够的父爱而自我折磨了。
至于亚瑟和多琳，林希相信，报应迟早会来。
接下来的三年，是席卷整个M星的圣杯之战，人类疯狂入侵蛮荒之地。林枫作为个人，作为保守派的成员，虽有雄心壮志，没办法扭转这种局势。
普通人畏惧战争，而年轻的亚瑟不怕，他本来就喜欢打架，喜欢杀戮，他认为战争很刺激——不仅能让他合法杀戮，还能为他带来晋升的机会。于是他偷偷报名参军，上了前线。不仅自己上前线，还带上了多琳的男朋友。
一开始，他们的面孔登上了头条，成为了网红军人。
半年后，他俩纷纷战死，继母和多琳崩溃，整日酗酒哭泣。
三年的圣杯之战以失败告终，硫磺之火焚烧了好几座城市，接下来是大面积的洪水。
林枫带着家人转移到高高的通天塔。当时的通天塔便是诺亚方舟，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入住。
多琳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资格，却不珍惜。她太过思念男友，竟跳入洪水，失去了踪迹。当然，比起大局，这个根本不重要。
大局是，人类总算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
人类派出二十个人前往神之领域，与古神和谈。
林枫作为高级外交官，成为了和平使者的负责人。
他和家人一起享用了最后的晚餐，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神之领域。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儿子偷偷地溜进了货仓，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林希之所以跟着去，当然不是因为担心父亲。
他担心的是曾经救过他的古神之子。
担心残忍又贪婪的人类伤到了祂。
他真想再一次见到祂。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重点是“摸鱼”（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