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黑袍让傅明煦脑海中两个时空的记忆有所重合,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远处的一切。修为之人格外优异的眼神让他无法看错白桦之和祁暮远的脸,以及他们交谈几句后同时看向深坑。

  两人交谈的时间不长,在圆月最后一点月华全部倒灌入深坑之后, 祁暮远振臂一挥, 剑光竟然直直地望那圆月而去。

  他应该是知道那巨大的圆月中有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 凛冽的剑光把暗淡下来的圆月劈成两半, 有东西从里面掉了下来。

  祁暮远的动作很快,他纵身一跃, 伸手把那东西握在手中。

  隔得太远,他又立马收了起来, 傅明煦看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白桦之站在原地没动,显然默认了那东西的归属。

  天地间的月光消失了,有白雾慢慢升起,逐渐朝这般靠拢。

  祁暮远上来似乎本就是为了圆月内的东西而来,他没再停留,也没看白桦之,直接跳进了深坑。

  也不知是是不是傅明煦看错了, 他看见祁暮远在跳下去前微微偏头, 像是在看他跟寒洮所在的位置。

  白桦之也跟着跳了下去,白雾又靠近了一些,白茫茫的一切就跟之前一样。

  “祁暮远不是在天衍宗闭关吗?他怎么会在这?”傅明煦看着没有动静的深坑的说道, 他心下讶异不已,“司阳仙君知道他在这里吗?”

  说完, 他才察觉自己说了句蠢话。

  司阳仙君肯定不知道祁暮远在做什么,他还以为他的徒弟现在在宗门内闭关。

  至少, 在出去这里之前, 他是无法得知具体情况的。

  “我们跟上去。”傅明煦肯定那深坑下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且白桦之早就知道这里就是巫族遗迹。

  不仅知道,他之前也肯定来过,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之前来的通道是无法再次进入,这才需要从魔灵诞育之地进来。

  这个原因,说不定跟他现在是魔族的身份有关。

  而祁暮远,应该是从别处进来的。

  如果是这样,这一切会不会跟他父亲也有关系?父亲留给他地图,要他找来的,仅仅是因为他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吗?

  无妄岛到底去了哪里?

  旧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新的问题就已经到来。

  傅明煦原本以为头顶上的谜团正在减少,会慢慢露出澄净的天空。可他没想到的是,每多走一步,伴随而来的谜团就多一重。

  但答案总会有出现之时,只要他继续往前走。

  “无妄岛,应该就在深坑之下。”寒洮的视线留在深坑边缘,他搂住傅明煦的力度松了一些,“无妄岛不可能不翼而飞,除非如龙凤界一样认主。”

  一言惊醒梦中人,傅明煦猛地打了个机灵,语气难掩激动:“你说的没错!无妄岛不一定就在陆地之上。”

  “说不定就在深坑之中!”

  他父亲留给他的地图肯定不是无用的,那时他太过年幼,即使知道了一些事也做不了什么。唯有等他有了修为,才能想办法进入这里。

  傅明煦看向深坑的目光都变得火热起来,连之前银蛇带来的头皮发麻感都忘记了。

  眼见白雾越来越弄,似乎都在催促两人下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傅明煦和寒洮对视一眼,两人不再犹豫,朝深坑一跃。

  在两人的身形下降时,白雾迅速围了过来,雾气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

  整个巫族的遗迹再次被白雾彻底笼罩,高大的人身蛇尾雕像静静地伫立着,如在万年前的岁月里一样,保护着身后巫族的安全。

  圆月消失,白雾之上,七颗星辰出现,排成北斗七星的图悬挂在空中。

  只不过这七颗星星暗淡无光,若不是这天空昏黑无比,怕是也隐藏其中不得显现。

  而在北斗七星图的不远处,就在傅明煦等人进入的位置上空,一颗小小的星星不知从何处加入。

  它就那样停留在稍低的位置,星辰的大小不过七星中的一半,亮度却惊人。

  像是黑夜过去,晨光到来的前的那颗启明星。

  ..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在跳下的一瞬间,傅明煦只觉得天旋地转,恶心的感觉从胃部升起,冲击着他的喉管。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从苍穹最高处旋转着极速下落,数不清的星辰从身边一闪而过,点点的星光在视野中被拉成长长的白色细线。

  他忍住想伸手去抓的欲望,却不敢紧紧闭上双眼。

  小人鱼在寒洮的怀中尖叫,一张小小的圆脸皱成一团,委委屈屈地喊着娘亲。

  等两人落到实处,那些细线宛如被崩断了一般,再次化成漫天的星光回到天上。

  这是天内天,也是界内界。

  傅明煦心软地把小人鱼搂在怀里,视线却停在远处的岛屿上。

  在点点的星光下,银色波浪不断,一座岛屿坐落在银色波浪中央,岛屿周围笼罩着黑气。

  “是极为纯正的魔气。”寒洮顺着他看的方向得出结论,垂眼时看到他手中恢复原形的小人鱼,“他太重,你别抱了。”

  在天地玄镜中休眠许久的小人鱼早已长到人族婴儿大小,之前控制住形体时才能缩进寒洮的衣襟中。

  话题转得有点奇怪,傅明煦下意识地颠了颠,忍不住说道:“是有点重。”

  小人鱼傅宝宝的小嘴巴瘪得更厉害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只乖巧地流下两滴泪。

  傅明煦看着滚落的珍珠心疼得要命,虽然他确定自己现在没有生孩子的功能,但小人鱼身上的两人气息做不了假。

  “别瞎说。”他瞪了寒洮一眼,脚尖点了点,“快把地上的珍珠捡起来。”

  寒洮抿了抿唇,沉默地弯下腰把地上的珍珠捡起来,然后熟练地放入一个小小的储物袋中。

  而傅明煦还在语重心长地教育小人鱼:“千万不要随便就哭,不然别人看见了,肯定把你偷走卖掉!”

  小人鱼被吓得抽噎都停了,立马伸出肉乎乎的双手捂住眼睛,白色的鱼尾抖了又抖,“为什么卖我!别卖我!”

  傅明煦咧嘴一笑,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去看寒洮手中的储物袋,“诺,因为珍珠值钱啊。”

  这下,小人鱼已经被吓得变成初见时的小小人鱼,再次乖巧地被傅明煦塞入寒洮的衣襟中。

  低头看着胸前的隆起,寒洮终是忍不住,开口:“能塞入储物袋吗?他死不了的。”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又身怀两人血脉的小人鱼,傅明煦还真狠不小那个心,朝寒洮哼哼了两声以做回答。

  小小的插曲缓解了傅明煦心里的紧张和怕在这里仍旧找不到父亲的彷徨,他朝前一步,扭头问:“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先进去探探?”

  寒洮现在体内不仅有没有解决的魔种,还有一朵黑化的魔灵,他怕那太过浓郁的魔气对他有影响。

  星光下,四周都是黑秃秃的一片,唯有岛屿周围的银色波浪格外吸人眼球。

  傅明煦虽厌,却不怕。

  “不用。”寒洮自然不放心他一人前往,他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你看。”

  看什么?

  一团魔气出现在寒洮手心,那魔气中还带着丝丝的金光,俨然两者已经融为一体。

  傅明煦大惊,第一时间去看他的额间。

  可他的额间没有什么魔纹,双眼中的金色瞳孔没有半点杂质阴霾,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脸。

  “之前怕你担心没说。”寒洮收回魔气,只手化爪,一黑一金的两团气息出现在掌中。

  一时之间,傅明煦不知该看那威风的龙爪,还是该看那两团泾渭分明,截然不同的气体。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以此来获得冷静,“你炼化了魔灵,魔灵吞噬了魔种,而你能同时使用魔气和灵气对吗?”

  果然,寒洮点了点头。

  傅明煦脸上完全没有「寒洮果然厉害」之类的喜悦,眉心都拧成了一团,心里的担忧无比浓重。

  寒洮叹了口气,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保证:“之前我昏迷时体内魔气沸腾,在我感受到宿命被打破的一瞬间,便想抓住这个契机赌一把。”

  “既然魔气和魔种让我入魔,那我就干脆让魔灵认主来吞噬魔种,直接掌控魔气。”

  “幸好,我成功了。”

  “明煦,魔气不会让我入魔了,这不好吗?”

  傅明煦知道,他是想彻底杜绝这个隐患,如他所愿,果然成功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若你失败了呢?”

  寒洮为他把垂落在肩上的发丝撩到身后,动作极其轻柔,“我不会失败的。”

  既然已经成功了,傅明煦知道没有再继续追问「如果」的必要。

  既然魔气的顾虑消失,两人就没有不继续前行的必要。

  傅明煦沉默地朝前走着,刚走两步就感觉胳膊一重,然后整个人都被拉入宽阔温暖的怀中。

  “你别生气。”寒洮的嗓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带着不容忽略的慌乱,“别不理我。”

  傅明煦没动,静默了一会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回抱他,“虽然有些气愤你的自作主张,但你的身体你比我更了解。”

  许是脑海中那根名为「寒洮不能入魔」、并一直在绷紧的弦突然就消失了,他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我们过去吧。”傅明煦从他怀中离开,“白桦之和祁暮远估计也去了那里。”

  寒洮垂眸看他,点点星光的缀在他的眉梢,更添几分清冷。

  两人朝无妄岛走去,走进一看,傅明煦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那银色波浪并不是原先见过的银蛇,而是真正的水波。

  银色的水波。

  但即使不是,傅明煦也觉得这银色的波浪跟那些银蛇有密切的关系。

  太巧了,也太像了,还是谨慎一点没错。

  两人在银色波浪的边缘站定,然后一起飞身朝中央的岛屿而去。

  浓郁的魔气没有阻拦两人的脚步,傅明煦以为会看见的是一座荒芜的岛屿,但进入外面缭绕的魔气后,率先进入眼帘的却是宛若春景的景象。

  灵植花草、桃花纷飞、湖边垂杨、有茅舍两三间,分明是一幅人间美景。

  只是看那地面随意生长的杂草,也知道这里有很久都没人住过。

  “有阵法。”寒洮拉住没让他动,指尖弹出一道灵气到那桃树上。

  阵眼十分显眼,像是布阵之人故意为之,生怕人看不出似的。

  可灵气打到上面,除了桃花纷飞得更厉害之外,并无其它改变。

  傅明煦不觉得寒洮找的阵眼会有错,他想起外面缭绕的魔气,心思微动,“或许,魔气才有用。”

  闻言,寒洮也不怀疑,再次曲起手指一弹,一道纯正的魔气没入桃树之内。

  人间美景瞬间变化,刚才还杂草丛生的地方瞬间一变,一条通往茅舍的小路出现。

  不知怎么,当这条路出现时,傅明煦的心就跳得格外厉害,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脉联系在催促他继续往前。

  “阵中生路。”寒洮熟练地牵起他的手,垂眸问他,“要去吧?”

  傅明煦郑重地点点头:“当然。”

  两人没有迟疑,抬脚踩上那条小路,一步一步朝那茅舍走去。

  桃花仍旧在纷飞不断,不知在此地默默地盛开过几回。

  路过的石桌上落上了厚厚的灰,打着旋的桃花瓣落下流留下浅浅的痕迹。

  「吱呀」。

  茅舍的门被他轻轻推开,飞扬的尘土呛鼻,傅明煦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寒洮赶紧给他来了个简单的隔尘术,却没注意把指尖的魔气转换。

  一道强霸的灵气突然从茅舍中射出,宛如一股强劲的狂风把寒洮往外面一卷。

  这股力量太大,直接把他从茅舍门口推到小路之外。

  傅明煦正想回头去拉,眼角的余光却冷不丁地看到一张画。

  一张原本被灰尘蒙住,在强劲气流下恰好露出全貌,挂在茅舍前方墙壁上的画。

  青年低头微笑,落日在他身后给他铺就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光。

  可这些都没有他看向怀中女人的眼神来得温柔似水。

  傅明煦呆立在地,连身后的寒洮都忘了。

  因为那青年与他长相足有五分相似,是他记忆中亲爹的长相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