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遐年半夜被动醒了一次, 但很快又意识模糊地陷入了深层睡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落在床上像是一块块新鲜的金色芝士。
季遐年看着漂亮的晨光, 心里想着——啊, 我没死真是个奇迹。
随着意识的苏醒, 腿、腰、腹、手臂以及某些被用力照顾过的皮肤都在隐隐作痛,季遐年这一刻深切领悟到了什么叫做“散架的木偶”。
迟晟真不是个人。
——季遐年又如此想到。
但好在这只打桩机为他做了清理,换洗的衣服都贴心地叠好放在了床头柜上, 全是宽松的款式。
季遐年无声笑了下,换好衣服去盥洗室洗漱。然后对着镜子的时候季遐年才发现自己像是被乾隆鉴赏过的画,宽大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上带着各种痕迹, 竟然连耳朵上都有迟晟盖的章——那是半个牙印。
季遐年:“……”
迟晟大概属狗。
——季遐年第三次脑内活动道。
季遐年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无奈地笑了笑,洗漱完后下了楼。
他并没有刻意去遮掩身上的痕迹——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昨天他对自己跟迟晟的关系是否确定还羞涩不已,但经过昨晚那硝云弹雨的一夜荒唐,他此刻的心态像是骤然盛放的昙花,落落大方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楼下安安静静的, 没有人在,餐桌上盖着一个巨大的餐桌罩,上面贴着一张字条——是迟晟写的:
饭菜是我协助咱妈做的,放心吃吧。
坐有垫子的那把椅子, “心”。
季遐年:“……”
餐桌前的其中一把椅子上确实多了一个厚软的法兰绒垫子——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季遐年看着这把椅子几秒,最终还是坐下了。
饭菜清淡,粥还是温热的。
季遐年吃完早饭也没看到人回来,去洗了碗筷后出了门。
他今天没有干活的打算, 只是出了院子打算转转。
只是刚出门,季遐年就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血腥味,门外院坝的水泥地面上有几道车辙印子,混着泥和血,一路朝安若素那边的山去了。
季遐年心中一紧,皱眉朝山那边走去。
“哎哟,小年你起来了?”
张银珠端着一个簸箕,绕过围墙角刚好跟季遐年碰上,立刻嘘寒问暖道:“给你留的饭菜吃了吗?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有就给妈说,我都把药备齐了的!”
“……”
季遐年一点都不想知道迟晟对张银珠说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然后用一副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没事。妈,这地上车印子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
张银珠低头看了眼,然后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些变异,哦不对,是叫异种来着。
“今天天刚亮的时候,小晟他们就接到基地那边的联络,说是那个季院士要过来咱们山上。但是季院士的车在半道上被异种袭击,护送的人也受伤了,所以让小晟他们去帮忙。
“——你放心,小晟没受伤。他们把受伤的人送回了基地,把季院士也平安带回来了。这地上的都是异种的血,这不才刚去了素素那边。”
季遐年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那我过去看看。”
“哎呀,你能行吗?”
张银珠拉住季遐年,朝屋后大声喊了一句,“小草,我跟你爸爸去前山了,一会回来啊!”
苗小草的声音也远远传来,“好!”
张银珠便拉着季遐年往回走,“我开观光车载你过去。等我去把这些苔藓放着。”
季遐年只能答应。
上了车,为免张银珠跟他“母子闺话”,季遐年主动挑起话题问道:“竹林里的苔藓长出来了吗?”
昨天为了测试竹酒跟苔藓的恢复速度,季遐年特意留了对照的地方。
张银珠说起这个就特别高兴:“长出来了!昨天你特意薅光了一块地方,结果今天早上我去一看,那已经又冒出了浅浅的一层绒,就是要长大的话估计要一周多的时间。”
“那也很快了。”
季遐年又问:“竹酒呢?”
“咱们昨天捅的洞都自己愈合了,不过我敲了敲,感觉里头还没有酒。等到下午我再去看看。”
季遐年应了一声,还想问问变异乌龟的情况,却被张银珠劈头抢了话茬。
“儿砸。”
季遐年:“……”
张银珠满面红光,视线一个劲往季遐年耳朵上瞟:“感觉还好吧?”
季遐年:“……”
早上原以为的落落大方在母上大人爱的关怀下,季遐年重新自闭成了含苞待放的状态。
他红透了脸转过头去,恼羞道:“妈!”
张银珠大笑了起来。
季遐年第四次想:一定是迟晟把他妈带坏了的。
……
观光车开到了安若素的宅子门前停下,门口放着两辆车,一辆是迟晟那辆G65,另一辆是辆装甲车。
刘君豪、江天跟王小二在洗车,地上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还有一截不知道是异种哪个部位的毛绒绒的肢体。
张银珠拉着季遐年走远了一些,轻轻拍着胸口:“这些东西可吓人了。”
季遐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跟发现他们的刘君豪和王小二打了招呼。
刘君豪的态度极其热情,张嘴就是:“弟妹,队长在里头呢!我给你叫啊?”
季遐年:“…………”
张银珠在旁边捂着嘴乐,对刘君豪挥挥手:“不用,我们自己进去。——能进去吗?那个季院士好像是个大人物。”
“能。”
回答她的是王小二,“您尽管进去就是。”
张银珠道了谢,带着还被“弟妹”二字震惊的季遐年进了宅门。
安若素的宅子里早没有之前的整洁了,除了钟点工无法来打扫的因素外,还有白叔被开发出的种菜爱好,以及迟父迟母采集的各种样本。
客厅倒还是原来的样子,迟晟跟另外两个人站在那里,他正弯腰给那两人放茶水。
其中一人坐着轮椅,背对着门边;另一人去接迟晟递过来的茶水,露出了侧脸。
是季龀年。
季遐年的目光一凛,无意回想起的上辈子的记忆再次在眼前闪现。
但季遐年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来,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们进了屋,迟晟立马就看过来,像是一只看到主人回来的杜宾犬,摇着尾巴就跑来了。
“哥。”
迟晟的外套脱了,只穿了打底的长袖卫衣,卫衣上却还是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但他顾不得,整个人磁铁一样吸到了季遐年的身上,然后隔着季遐年跟张银珠问好,“妈,忙完啦?”
季遐年:“……”
张银珠笑着回答:“忙完了,小年看到地上的车印子担心你,非得来瞧瞧。”
“是吗!”
迟晟像是得到了意外的奖赏,转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季遐年,“哥对我真好!”
“……”
季遐年扶额,轻声道:“你们够了,真的。”
张银珠跟迟晟都笑了起来。
迟晟拉着季遐年去沙发坐下,然后给张银珠介绍:“妈,这两位是季院士的妻儿,季夫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常常会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不要去强硬打扰她就好。这位……”
迟晟看了站着的男人一眼,语气不是那么情愿地说道:“这位叫季龀年。”
多的介绍却是一句都没了。——他可还记得季遐年说过“梦到过”季龀年的事儿呢。
迟晟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去看季遐年。季遐年不太想接这个眼神,绕过他去看张银珠,然后微微蹙眉:“妈,怎么了?”
张银珠是个非常随和热情的人,无论是谁,初次见面她都能抱以极大的热情来消除初次见面的尴尬和陌生。这也是季节私厨当年好口碑的重要一环。
但是现在张银珠却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她在看季夫人。
季夫人坐在轮椅上,头微垂着,眼睛半合。像迟晟介绍的那样,她自我封闭着,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而外界看她就像是在看一个精致的人偶。
但季夫人的形象并不差,跟“疯子”或者“精神病”的刻板形象要好上太多。实在不是会让人侧目的程度。
然而张银珠在季遐年喊了她一声后,竟然还没有回神。
“妈。”
季遐年又喊了一声,迟晟也伸手轻轻扶了下张银珠的肩,问道:“妈,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在被迟晟碰到的瞬间,张银珠像是忽然通了电一样回神。
“啊。”
她神情空茫地看了季遐年跟迟晟一眼,接着勉强提了提嘴角,“我没事。我就是,就是看着这位夫人觉得眼熟,像是我年轻时候一个小姐妹,一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
“没事。”
迟晟看张银珠的脸色苍白,料想那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并没有追问。他顺着张银珠的背,安抚道:“天下长的像的人多了去了,看岔了也是正常的。”
张银珠抽动着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但并没有笑出来。
她没有附和迟晟的开脱,又抬头去看季夫人旁边站着的季龀年——这次她的表情更加奇怪了,就像是看到了故人,却又带着惊惧。
她问季龀年:“你叫什么?”
季龀年体贴地没有指出张银珠的失态,温和答道:“阿姨你好,我叫季龀年。——跟您儿子的名字很像。”
张银珠的嘴唇颤动两下,重复道:“季龀年,季龀年……”
季遐年觉得张银珠的情况不太对,站起来扶住张银珠问道:“妈,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张银珠回头看季遐年,她看着季遐年的时候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视,而是很快移开了视线。
“啊,对。”
她低着头,伸手盖住季遐年扶着她的手,用力握紧了,颤声道:“我是有些,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早上去后山的时候穿少了,感冒了吧。——我先回去了,冲点感冒药睡一觉。”
季遐年皱眉拉着她:“我陪你回去。”
迟晟也跟着说道:“我开车带你们回去。”说完他看了季龀年一眼,说道:“季先生,那我们就先失陪了。”
季龀年笑着点点头,让开了路。
迟晟跟季遐年便一人一边扶着张银珠离开了。
季龀年转过身,目送他们离去。脸上温和的笑意也在一点点地消失,目光晦暗不清。
“怪物……”
轮椅上的季夫人忽然呢喃出声。
季龀年低头一看,发现她已经从自我封闭的状态解脱出来,但这一次却没有歇斯底里。
她在发抖。
她看着季遐年三人远去的背影发抖,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天调整作息,70分。0点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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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