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韵飘香,安静的室内无风,蒸汽垂直向上,连呼吸都听得清晰。
肖叶眼睛直直看着茶杯,神态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秦衍跟他望的是一个点,他两指托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吞咽声听得清晰。
终于,他对面的男人打破沉默。
“我向来不喜欢做说客,不过,你这举止的确冲动,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负责?”
秦衍将茶盏放回,自己又倒上,指尖合十,从上眼帘看向自己的老友,微眯起眼睛。
说着不想当说客,却又开始用让人无法立刻拒绝的询问语气,试探性导入话题。
肖叶见到他这副防御姿态,长呼气,指腹刮了下眉毛。
“别油盐不进,我们聊一聊。”
“立场就是偏的,怎么聊?”秦衍不破防。
“那好吧,对,阿姨口里那个男人,是裴珂吗?”
肖叶选了他感兴趣的话题,想用来打开突破口。
秦衍并不接这一茬,他扭头看向窗外的湖景。
“你以前同我讲,要找到让自己真正快乐的事情,我现在想明白了,从今往后,我只需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事业是立身之本,我做是因为我想,其余非必要的选择,我不做不想,谁也无法强加给我。”
他讲得很清楚,态度也很明确。
这也意味着肖叶此行的目的彻底告吹,没有任何余地。
肖叶缓慢地点头:“你有自己的选择,为你感到高兴,我以前以为你不排斥联姻,不过心底有了喜欢的人,到底不一样了。”
秦衍头保持朝向窗外,眼睛瞟了一眼对方。
“随便你讲。”
任别人故意理解成喜欢,也不在意,不辩解。
肖叶抿起唇角,双手举起投降:“我放弃,只要你决定好了,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他放下手端起茶盏摇头,“当初真不该把心理学全教给你,都用来对付我了。”
“想聊天就正常讲话,别掺杂那些心思。”见好友态度缓和,秦衍的防备逐渐收敛。
“也不是我想的,完全是下意识套取信息,职业习惯别介意嘛,而且我也很关心我的病人不是?明天就到我们预约的时间了。”
意识到肖叶还不知道这回事,秦衍替裴珂回绝。
“恐怕明天他没法见你。”
肖叶皱眉,眼神询问。
“取消掉吧。”
“喂,别擅自帮别人作决定。”
“我心底有数,你问他也是这个结果。”秦衍抚了下包扎的额头,抬头眼神认真,“如果他真的需要心理治疗,我一定亲自送他来见你。”
肖叶倒不怀疑这话有假,之前秦衍就凭多年交情让他为裴珂调整见面时间,现在看这不急的模样,大约是真不需要。
他长叹一声,斩钉截铁,仿佛是对观察到的现象作了最终的总结。
“看来你真的喜欢他,从没见你对别人这样。”
“他跟别人不同。”
裴珂是重生的,的确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什么不同?不管有什么经历,都是人,是因为喜欢才会觉得不同啊。”肖叶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不会还不承认这种感情吧?刚才我假意认定喜欢,你来了一句随便我讲,你潜意识觉得不是这样?另有隐情?”
他探身凑过来,近距离看着秦衍的眼睛,食指指着他,开乐。
“别露馅啊,有本事坚持住,别让我从眼睛里看出来。”
秦衍对殷翡那种咄咄逼人可以抵抗,但换作好友的讠周笑,一股不自在油然而起,也无法采取强硬的姿态。
耳边的笑声,就像是见到好哥们有了恋情后的瞎起哄,并无恶意。
“你想多了。”
“这算什么含糊的回答,哎!眼睛看别处了,心虚了!”肖叶乐不开支。
秦衍厌烦地拨开眼前的手:“我们不是这种关系,也不必有任何关系,只要他生活一切顺利……就足够。我拒绝联姻只是近距离经历生死,不想人生再如木偶一般活着。”
不管肖叶是通过什么方式,秦衍到底是敞开心扉,吐露了心声。
没有了打趣,肖叶也正经起来。
房间里一时沉默。
“你的伤是因为救他?”
秦衍点头承认。
“我对他调查后认同你的说法,他心底有不可磨灭的创伤,现在我只想他过得好,而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你姑且当这是同情吧。”
他的眼神坦诚,心底一览无余。
所以,没有什么要跟裴珂继续发生什么,或者在一起。
只是想他好,仅此而已。
这不是爱情,爱情是要在一起,他不是。
肖叶眉眼放温柔,手托着茶盏旋转。
“奉献是爱的最高方式。只想他好,反而比所有的告白都动人。”
秦衍有些迷惑,他们都这样讲,说他喜欢裴珂。
但这种感情分明没有掺杂任何亲热和忄生,跟身体无关。
倾倒,怜惜,呵护,只有这些心底的念头。
这世间存在这样的感情吗?
肖叶不是情感大师,看出他的疑问也没作解答,二人便又进入饮茶时间,直到见面结束,才语重心长讲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阿衍,不是每个人一生中都能碰到真正喜欢的人,爱是一种珍贵的感情,很多人都没有这种能力,你一定要保护好它。”
秦衍开车离开,心底反复读着这句话,感觉到有些无奈。
很遗憾,他不知道怎样才算爱,又该怎样爱。
过往的人生里没有教他这点。
他只知道,自己想帮助裴珂。
能做的也仅有这点。
隔天再去裴珂病房时,对方精神头与常人无异,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起的膝盖摊着文件夹。
见到是他扬起笑容,伸手招了招。
秦衍取下脖颈上缠绕的灰蓝色羊绒围巾,折叠攥在掌心,走过去弯下腰,看着上面的内容,是裴氏内部文件。
“我把裴家的企业也抢过来了?”裴珂有些哭笑不得,“你还说我不是坏人。”
他对自己手里攥着这么多东西感到惊讶。
感觉他这样放松,秦衍几天绷紧的心情跟着平缓。
“这只能证明你有能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倒真有。”裴珂将文件夹一扣,仰头看他,“既然我的身体状况稳定,记忆也无法短期恢复,我准备三天后出院慢慢疗养,毕竟这里防护不行,既然之前能被人查到,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秦衍赞同他的想法。
“但如果到时候接手这些工作,恐怕需要一个人帮我,时间合适的话,你愿意吗?”
明艳动人的脸庞,载满期待的双眼,在向他做着邀请。
信任的心没有一丝遮掩。
秦衍颔首:“尽我所能。”
裴珂笑着伸出手:“那我提前谢过你,阿衍。”
一次震惊,两次不习惯,到第三次,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称呼。
秦衍干燥的掌心握住戴着些凉意的指尖:“别客气。”
很奇怪,他总是这样一板一眼,分明距离已经拉近,却还是维持着礼貌和疏离。
裴珂保持着笑眼,上下一摇动握紧的手:“分明你也一直在跟我客气,不如现在约定好,谁也不准见外。”
“好。”秦衍松手抬腕,“到时间了,去高压氧舱吧。”
他们的治疗不止一次。
“对,我还想问你些其他事情。”裴珂将腿上的毛毯披在身上,自然地像之前一样与他并肩而行。
他询问了些关于裴琛的问题,这个名字在昨天的造访者口中出现过。
在氧舱内坐定,秦衍将记忆中关于裴琛的印象和盘托出。
最后想起什么:“他跟你之间,在圈里有传播开的一次纠纷,你们曾在京城酒宴上斗殴,事情闹得有些大,我也有所耳闻。”
“能打到明面上,可见双方之间敌意很深。”裴珂像听旁人故事一般客观地评价。
“不过他如今被剥夺所有实权,倒不足为惧,不知道当时的我用了什么方法。”
“你借上次遇袭这件事为由头处理的他。”
裴珂恍然:“我之前也遇到危险过?照你这么说不是裴琛所为,与这一次是共同的主谋?”
“我也这样猜测。”
“放任真凶没继续追究,这么不严谨倒不像我之前做事风格,上次我如何得救的?”
本来进行顺畅的交谈突然卡顿。
一直听故事的裴珂转头看向秦衍,明显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这问题触及到一些负面回忆,秦衍在思考措辞。
“没关系,我的过去你可以全部告诉我,从第三者的视角来审视自己,没有代入感反而更加客观。”裴珂握住他放在座椅扶手的胳膊,态度诚恳。
聪明的他似乎能感受到这段经历充斥着不悦。
“当时我们在停车场起了争执。”秦衍回避开视线,“那天是我不对,一直想向你道歉。”
“所以也是你救的我。”裴珂忽略不快,半开玩笑,“看来我欠你的情一时半会儿很难还完了。”
“不必还。”秦衍截住他的话,意识到自己回得太急,轻咳一声收敛几分。
个中表现全被裴珂看进眼底,他换了个话题。
“对,我与昨天来访的殷翡之前是恋人吗?听他的语气我们曾经亲近,他有意复合而我一直拒绝。”
“不清楚。”
裴珂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都有。”秦衍讲完才发觉自己似乎暴露了些情绪。
他把昨日对殷翡的反感情绪表现给了裴珂。
奇怪,平日他最注意隐藏自己真正心情,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却自动卸下了伪装,提不起任何防备。
换来的是裴珂的轻笑声。
但他终归没说什么,像昨天一样靠在秦衍肩上休息,并在这种极具安全感的氛围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秦衍独自品味这种感觉。
所以,畅快自由地表达自己情绪,并不会像家里讲的有严重后果,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对方不以为意地笑着过去。
原来与人相处可以这样轻松,不必提防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出错。
这让秦衍想起曾经,那时候他跟裴珂针锋相对,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它的含义,都能被对方观察进眼底。
如果,能永远这种状态继续下去该多好。
等眼前的人未来恢复记忆,是不是会厌恶这段时间的他们?
未来还未到,秦衍已然优柔寡断起来。
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或者说,他还是自己,只是在面对裴珂时,是一个新的自己——
情感丰富,心思细腻,更像一个普通人了。
看着肩上人的侧颜,秦衍伸手拨开了一丝搭在眼角的碎发,百看不厌似的盯了许久,这才靠后闭上眼睛。
*
裴珂看着眼前姿态骄傲的女人,示以礼貌的微笑,将礼节做全。
说实话,他只是失忆,智商又没受影响,怎么察觉不出跟秦衍之间的暧昧和亲近。
比如说,殷翡与自己有过一段感情,并且喊秦衍一声哥,但这二人却敌对。
秦衍喊人出他病房的时候怒气压都压不住,裴珂合理怀疑这里面有自己的原因。
如果秦衍跟他真没有什么,又为何闹到自己眼前,跟殷翡从兄弟到现在翻脸。
而眼下,秦衍表姐的到来坐实了他的猜测。
“只要你能劝他继续联姻,姨母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也能搞定他以后的未婚妻,不会让她给你们造成任何困扰。”
裴珂恍然,他说为什么跟秦衍之间的状态总是很奇怪,都已经亲近到在火海生死相依,却别扭地带着礼貌,原来这里面还有其他因素。
他们是因为家庭的反对才没有真正在一起的?
以曾经自己的性格来说,能抢夺这么多利益,一定眼中将这点看得高于一切,而秦衍联姻其实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说不定自己一直支持他这样做。
他们可能闹得很僵,秦衍不是提过他们有争执?甚至眼底还有一片郁色。
敢情原因在这儿!
裴珂心中都想给敏锐的自己击个掌。
他下定决心,不管以前的自己如何,现在他绝不让金钱迷乱自己的眼睛。
“只有这一点吗?支持和反对,如果只是长辈心底的想法,其实我也并没有很在意呢,不联姻,连未婚妻这个阻力都不会有不是吗?”裴珂仿佛在讲一件好笑的事。
不反对就想让他感恩戴德,未免也将自己摆得太高了。
他不将陆家放在眼里,又能抢夺裴氏,势必不是被人拿捏的性格。
“陆总认为一个儿子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不重要是吗?”
“我当然希望阿衍跟他母亲之间关系缓和没有冲突,但不是我觉得不重要,是他觉得不重要。”裴珂一耸肩假装无奈,秦衍能拒绝联姻,肯定早想到了这点。
这是男人自己选的道路。
“他认定的,我就帮他。”说笑完他坦荡地表态,“无论他想做什么,无论有多少人阻挡,我都站在他这边。”
他用眼神告诉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她这趟来错了,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倒推一把。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秦衍现身在门口,气还未喘均匀,像是收到消息立刻赶来的。
“陈玉姿。”他语气冷硬,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你的会客结束了吗?”
“看来不结束也得结束,是吗?”女人态度平淡,看不出刚在裴珂这儿吃了闭门羹,她坐得很稳,身旁跟从的保镖也未伸出手扶。
表姐弟,看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般疏离。
秦衍向旁一步,身后出现一名穿工作装的医生。
“这位病人需要休息!”医生讲得中气十足,如果排除紧张滚动的喉结,真实性还能提高几分。
这下真不结束也得结束了。
裴珂笑吟吟地看着相当于被扫客出门的女人,给足她尊重。
“感谢陈小姐来探望我。”
陈玉姿自不会选择让局面难堪,她顺着台阶而下,伸出手,一旁的男人立刻扶住她。
“有空再来陆总这儿作客,早日康复。”
裴珂颔首未起身,等眼前秦衍和女人都从病房消失,对还呆立门口冒着傻气的医生道了声谢。
对方直愣愣看着他,半分钟后才像回过神般,猛然转身离开。
这怕也是一位故人。
看着门关上,裴珂捡了颗果盘里的草莓送到口里,他打赌不出几分钟,送完客的秦衍就会回到病房。
果肉在口中咬开,沁甜的汁水四溢。
见到门把被按压下,裴珂又顺手捞起一个走到门口。
自然地送到秦衍唇旁:“表姐走了?”
秦衍本就笔直的头颅微微后仰,盯着眼前的草莓:“她离开了。”
裴珂继续往他唇上送,直至触碰。
“很好吃,尝一尝。”
男人前几天额头的绷带拆掉了,留着一条未痊愈的伤痕,他像是办公时跑来,挺直的鼻梁上还挂着一幅没有度数的眼镜,这让他整个人气势冷冽,比平日更具攻击性。
刚才推门进入时,裴珂有一瞬不习惯对方这种状态,他见多了秦衍与他相处时温文尔雅的模样。
而眼下,刚才危险迫人的压力骤然消失,而这一切好像只因为一颗亲手喂的草莓。
最终秦衍张开口轻轻咬了一口,举止万分小心,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果实个头能直接放进口里,非得吃得这么文艺。
裴珂哭笑不得,看着滑下来的草莓汁,抬手用指腹抹过,替他擦走,免得流出唇角范围搞得脸上黏糊糊。
然后将剩下的放进自己口里,没有再举着喂人的耐心。
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一闪而过错愕。
秦衍下意识舌忝了下唇面,完全忘记了回答刚才裴珂的问题。
“她说让你妥协就支持我们,”裴珂弹了下刚捏完草莓指尖不存在的水,面戴微笑,“从没听过在一起还需要别人同意的,双方当事人你情我愿不就好了。”
看秦衍一声不吭地看他,裴珂揽过眼前人的肩膀,歪头,声音温柔诚恳。
“看来我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变通很多,现在阻力解除了,是不是跟我不必再那样别扭了?”
说着另一只手背敲了敲秦衍的月匈月堂,充满希冀地等待着眼前“恋人”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珂珂:我助攻我自己。
老秦:幸福来得太快好像龙卷风,爱转角遇见了谁 是否有爱情的美,在梦中不想醒来 醒来怕你不在……[大脑当机歌词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