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传令兵随身携带着一种机关锁, 密令就装在锁里。
下属捡起机关锁,用帕子擦了擦上边的血迹,递给书生。书生熟练地打开锁, 抽出纸条看了一眼。
“处理干净。”
很快, 仙州郊外的官道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就连地面上的血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密令纸条在书生手中化为齑粉。
“主子, 您的伤口……”
书生的掌心横亘着一道伤口, 手上的机关锁滴着血。书生抬眼,赤色瞳孔如鬼魅:“朱颜刺客是冯启做的?”
属下点头:“是。”
“让他滚, 不然本座杀了他。”
属下:“主子, 冯将军跟了您这么多年,他也是关心您……”
书生掐住属下的脖子:“本座只要忠心,不要关心。”
昨日被镇南王世子骚扰了整整一日, 晏礼一下早朝就去绣楼接容珏回府, 然而他一进绣楼就被伺候绯烟的两个小丫鬟围住了。
晏礼很懂地拿出街口老爷爷新做的糖葫芦递给她们, 两个小丫鬟欢天喜地道谢。
“谢谢大人!”
“大人最好了!”
系统噘嘴:【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就是好哄, 一个糖葫芦就开心成这样。】
晏礼:“等做完任务了,我去位面穿梭管理局看你, 给你带水晶鱼。”
系统拍手:【好耶!】
晏礼挑眉。
系统:……
行吧, 她一个几百岁的系统也挺好哄的。
晏礼四下看了看:“绯烟姑娘呢?”
“大人你有所不知, 主子最近有大造化。”水云神神秘秘地捂着嘴, “孔府少爷聘主子去孔府做琴师了。”
“孔府少爷。”晏礼想了一下, “孔大学士的小孙子?”
水天点头:“是呀!孔公子俊美不凡,出口成章, 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呢。”
水云很成熟地叹口气:“千金易得, 真心难寻, 那位孔公子对主子好极了,还要娶她做正室。”
晏礼失笑:“那是挺好的。”
“不过我觉得还是容公子更好。”水天转了转眼珠子。
水云附和着点头:“就是就是,容公子绝世无双。”
两人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晏礼回头,就见容珏手上拿着一把菜刀站在他背后。
晏礼:……
“你这是……?”
容珏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很不妥,连忙放下菜刀:“姐姐不在,绣楼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没有用早膳,我就试着做一做。”
晏礼见他手上缠满了纱布,无奈道:“怎么不去早点铺子买?”
容珏红了脸:“买过,他们老是盯着我瞧,我就不想再去买了。”
系统点头:【没有人不爱吃瓜,‘风流左相俏男宠’的话本子都卖了好几茬了。】
晏礼吩咐护卫:“你去买十几屉蒸饺,烧麦,油条,再买各色甜粥回来。”
早膳问题解决了,容珏放下心来:“大人请便,我先去卧房换件衣裳。”
绣楼的院子很大,晏礼跟着小丫鬟穿过回廊。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红纱堆成的树,一株极美的红纱堆成的树。树上挂着透亮的琉璃盏,盏下垂着长长的流苏,流苏系着红笺,红笺缀着风铃。
晏礼站在树下,风吹过来,漫天红纱随风而起,风铃清脆地响。
“大人。”
晏礼回头,容珏对着他笑。
晏礼也露出一个笑。
容珏仰头看红纱树:“自从遇到大人,我便总是会做一些离奇的梦,梦中的场景朦胧晦暗,我却总觉得跟大人有关。大人,你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
容珏转头看他:“为何?”
“我的来路,我的去路,我都清楚。”晏礼转过头,“但你的来路,你的去路,我不清楚,或许你自己也不清楚。”
一张红笺掉下来,容珏伸手接住,晏礼凑过来:“写了什么?”
“无字。”容珏将红笺展开,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听一位老婆婆说过,所想所愿铭记于心即可,切勿宣之于口。”
系统:【对呀,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嘛!】
晏礼接过红笺,用轻功重新将它挂回树上:“你有何愿,说来听听。”
容珏郑重揖了一礼:“世间有白首如新,有倾盖如故。一年前在仙州初相识,我却觉得大人犹如故人归。”
“如果可以,我想伴着大人直到百年。”
晏礼怔了一瞬。
“情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维续百年?莫论百年,便是十年之后,你见我,定然没有半分爱意。”
“我不会。”
书生的语气太过坚定,晏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天下如此之大,何必拘泥于小小情爱。”
容珏失望地垂下眼:“左相大人心怀天下。”
晏礼开始哄人:“我只是不想让你被相府的四方天地束缚了。”
容珏很执着:“便是我现在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我也依然可以伴着大人直到百年。”
晏礼头疼不已:“这书生不好骗啊。”
系统:【……我谢谢您,这大好的气氛都让您给破坏了。】
晏礼退了一步:“你我都是普通人,走一步或许可以看到三步之外,但决计看不了十步百步。我们顺其自然,可以吗?”
容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分钟:“可以。”
晏礼觉得他可爱,逗了一句:“仲秋的时候,陛下要在藏枫山庄设一场仲秋宴,我带你去赏枫,如何?”
容珏犹豫片刻:“好。”
晏礼将容珏接回府,下午的时候又被嘉凌帝召进宫。
之前在殿外,晏礼询问了张进福,方才得知嘉凌帝的失眠之症愈发严重了,不仅夜不能寐,甚至白天也会被噩梦惊醒。
“微臣参见陛下。”晏礼抬头看嘉凌帝,嘉凌帝神色憔悴,眼睛下乌青一片。
嘉凌帝强打着精神对他招手:“坐过来。”
晏礼在他身边坐下。
“近日朕经常梦到你小时候的模样,方才意识到朕的小儿子长大了。”
晏礼眼眶一热。
嘉凌帝揉了揉太阳穴:“明熙那丫头并非将你当做嫡亲的哥哥看待,你是知道的吧?朕原本是愿意你和明熙喜结连理的,你已是左相,也不必循着驸马不可入朝为官那一套。”
晏礼默默不语。
嘉凌帝又道:“只是皇后……”
他是君,皇后是臣,但皇后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对皇后还是了解的。
嘉凌帝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自己的孩子品貌都是顶好的,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晏礼撒娇道:“臣还年轻呢,此事不急。”
他给嘉凌帝讲了许多宫外的有趣见闻,又讲了一些话本子上编的美艳妖精和痴情书生的故事,总算哄得嘉凌帝睡着了。
张进福跟着晏礼来到外殿:“还是您有招。”
晏礼拧着眉:“召太医了吗?”
“陛下的失眠之症,召太医也没有用啊,反倒吓得他们战战兢兢一回。”张进福叹口气。
“即刻召陆院判进宫,陛下的神色太憔悴了。”晏礼沉下面色。
张进福自幼跟着嘉凌帝,先帝宠幸简宸贵妃,皇后势微,张进福与嘉凌帝主仆二人躲过了多少深宫算计。
因此晏礼一说他就明白了:“您是怀疑陛下……”张进福压低声音,“中了毒?”
晏礼点头:“日后每隔三日,请太医院的两位院判进宫替陛下诊脉,外有漠北虎视眈眈,内有镇南王捉摸不定,你们定要小心谨慎。”
张进福一凛:“是。”
叮嘱好张进福,晏礼走出太极殿。太子等在殿外,他穿了一件月白的袍子,身后的宫女手里捧着一盅汤。
晏礼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雅之免礼,孤来给父皇送八宝老鸭汤。”
晏礼往旁边挪了挪:“请便。”
太子走到晏礼身边,压低声音道:“雅之不担心孤给父皇下毒?”
系统气死了:【啊啊啊啊啊!这个讨厌的太子就是故意来气宿主的!】
晏礼神色不变,淡淡道:“你不敢。”
太子微笑:“孤当然不会。孤只是猜到,雅之定会觉得有人给父皇下了毒,因此孤特意来此逗逗雅之。”
晏礼:“我以为太子殿下已经自顾不暇了,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闲。”
“原本孤的确是腹背受敌。”太子轻笑,“可是有雅之帮孤对付宗政琏,孤就轻松许多了。”
晏礼无所谓地退开一步,一副“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的样子,太子也不动怒,施施然进殿去了。
晏礼盯着太子的背影:“疑兵之计。”
系统拍胸脯:【不怕他,咱有挂。】
晏礼被她逗笑了:“那就麻烦你这个小兔挂辛苦一点,帮我盯着太子。”
系统继续拍胸脯:【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反正她飘来飘去的也不累。
今日的皇宫处处热闹,晏礼经过莲花池,远远看见池畔的莲花亭里坐着几个嫔妃。
系统兴致勃勃飘过去吃瓜,晏礼寻了一处隐蔽地方等着系统。
晴妃用手帕捂着嘴:“贴身宫女,说处死就处死,啧啧,江妃你可真够狠心的。”
“晴妃,你!”江妃一拍桌子站起来,俏丽的脸都气得扭曲了。
“我怎么样?你还敢打我不成?以前你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可是如今,你我同为从一品妃,我有封号比你更尊贵,你又能奈我何?”
江妃攥紧手帕,换了一副笑脸:“你同我争个什么劲儿,凤鸣宫那位才是要紧。”
晴妃瞧了眼周围的宫女:“你们都退下。”
江妃笑着看她:“前段时日灵犀宫走水,晴妃娘娘就没想到些什么?”
“想到什么……你是说……?”
江妃捂着嘴笑:“在这宫里,没有巧合。晴妃娘娘,你说这灵犀宫已经不详了二十余年,从来没有人想着一把火烧了它,怎么上个月就起火了呢?”
晴妃正色道:“你拿到了什么?”
江妃一笑:“晴妃娘娘,有空来我宫里坐一坐吗?”
系统将自己听到的都告诉了晏礼:【宿主,就这些了,就算我跟着江妃和晴妃,我也看不到什么。】
因为系统们都可以飘来飘去,所以位面穿梭管理局制定了一条规则:凡是遇到影响低位面任务世界运行的关键线索,都会在系统们面前打马赛克。
不然也太bug了。
【宿主,只能靠你自己查了。】
晏礼隔空摸她的头:“很棒。”
灵犀宫。
可以肯定的是,灵犀宫曾经住着陛下的一个嫔妃,这个嫔妃因为巫蛊之术被处死,灵犀宫也被封了。
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这个嫔妃是被皇后陷害的,或者说是被皇后和其他嫔妃联手陷害的。
巫蛊之术在北祁是大忌,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值当皇后用如此冒险的方法来对付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嫔妃。
晏礼突然想起去年的仲秋宴。
那时候系统说:【不过说起来,宫里一直没有淑妃,陛下也不想着补上,古人不都希望四角齐全吗?】
“淑妃,灵犀宫曾经住着淑妃。”
【有道理呀!】系统一拍手,【自古以来,关雎宫,灵犀宫这种宫殿都是给宠妃住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多好的名字呀!】
【二十年前贵妃,哦不,江妃还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淑妃却已经是贵淑贤德四妃之一了,绝对是宠妃没错。】
晏礼拧着眉。
二十年前,淑妃怀孕,陛下承诺在她生下孩子后,晋她为贵妃。皇后感觉到了威胁,设下计谋陷害淑妃。
可是淑妃的孩子去哪里了?在北祁,母妃犯错,祸不及子女,陛下也不可能处死自己的孩子。除非淑妃流产了,亦或是生了一个死胎,或者生下了一个怪物,古代人眼中的怪物。
晏礼叹口气。
系统飘到他面前:【宿主你怎么啦?】
“我只是觉得,稚子何其无辜。”
太医为嘉凌帝诊脉,确定嘉凌帝没有中毒。晏礼放下心,陪嘉凌帝用了晚膳。
—
时间缓缓而逝,仲秋节的前一日,嘉南大长公主代替嘉凌帝在藏枫山庄设宴。
阍人一大早便在门口守着,乍然见到一个比天上的仙君还要好看的男子,便知这是大名鼎鼎的左相大人。
侍女引着晏礼进入正院,嘉南大长公主正坐在院子里同侍女下棋。
这是晏礼第一次见到嘉南大长公主宗政妧,嘉凌帝的亲姐姐。因着嘉凌帝的关系,晏礼对嘉南大长公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见过大长公主。”
嘉南大长公主着一身紫色衣裙,相貌美艳,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飒爽,她将晏礼扶起来,笑吟吟道:“皇弟告诉我,最俊美最不凡的那个就是他的小儿子,果不其然。”
晏礼将自己带来的礼物呈上,嘉南大长公主拉着他:“巳初开宴,现下时候还早,你留在这里陪姑姑说会儿话。”
嘉南大长公主素喜游山玩水,时常不在京中,众人求见无门。今日破天荒设宴,京城的高门贵女、世家公子尽数都到了,都希望在嘉南大长公主面前露个脸。
各州府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也被皇后召入京中,听说是要给明熙公主选驸马。
藏枫山庄由两处院子构成,两处院子以长桥相连。藏枫山庄处处枫,三三两两的名门贵女聚在一起,衣香鬓影,袅袅婷婷。
公子们以花喻人,吟诗作赋,一派潇洒。
“嘉南大长公主驾到!”
小丫头声音清脆,众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一齐抬头望去。
嘉南大长公主和一名银发男子并肩走来。银发男子着一件玄色锦袍,手持洒金乌骨扇,银发用同色系发带束成高马尾。
众人纷纷行礼。
嘉南大长公主:“免礼,今日是私宴,诸位公子小姐不必拘谨。”
苏州知府的小儿子怔怔盯着晏礼,眼睛都看直了:“这世上竟有如此至清隽俊雅的男子……”
同伴拉了他一把:“醒醒,那是左相晏大人。”
晏礼挑了一处凉亭坐下,凉亭四角悬着灯笼,灯笼的流苏上又缀着精致小巧的铃铛,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容珏走过来:“大人。”
晏礼笑道:“管家送你来的?”
容珏点点头。
藏枫山庄的西角种着一片寒玉树,远远望去像雪花堆在枝头,明明是秋景,却又似冬景。
晏礼遗憾道:“倒是一番好景,只可惜此处没有纸笔。”
容珏摇头:“姐姐说过,民间有人称寒玉为“鬼花”,只因寒玉有花无叶,花叶不相见。”
“哦?”晏礼正要去寒玉树下好好观摩一番,却看到树下站着一对男女。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踮起脚搂上蓝衣男子的胳膊,蓝衣男子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蓝衣男子转回头,看到晏礼连忙跑过来:“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半天了。”
晏礼:“……世子也来赴宴?”
镇南王世子招招手唤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女子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章筠,你可别误会。”
互相问候了一番,几人一道坐下赏景。
章筠总是盯着容珏,镇南王世子不得劲儿了:“不是我说,父王送你进京挑一个如意郎君,你老盯着一个男宠干嘛呀?再说了,你哥我不比一个弱鸡书生强?”
章筠不服气:“成日里看你都看腻了。”
镇南王世子糟心得不行,拉着晏礼:“左相大人,咱们换一处地方。”
晏礼无语:“你就放心你妹妹一人在此?”
镇南王世子不屑道:“这里除了你和我,我妹妹一拳能打十个。”
【……】系统张大嘴,默默看了一眼身材窈窕,温婉秀美的章筠。
镇南王世子拉着晏礼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晏礼突然对着他揖了一礼。
镇南王世子懵了:“左相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晏礼道:“我想让世子帮我查一个人。”
镇南王世子挠了挠头:“左相大人,倘若在边关,你拜托我查些什么,我一定尽心尽力。可这京城是左相大人你的地界,我有心无力啊。”
晏礼正色道:“我想让世子帮我查曾经住在灵犀宫的淑妃。”
镇南王世子惊呆了:“你怎知是淑妃?”
晏礼眯起眼睛:“世子果然知道。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宫里的所有人都对我很熟悉,如果我贸然去查,一定会打草惊蛇。”
晏礼郑重揖了一礼,“各官各将在宫里都有暗线,镇南王府的暗线一定不少,所以拜托世子帮我查一下淑妃巫蛊事件的原委。”
镇南王世子讪讪道:“暗线是有,但你这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晏礼定定地看着他:“我怀疑太子想要谋反。”
镇南王世子喷了,过了许久才淡定下来:“你就不怕我也谋反?”
晏礼笑:“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了。”镇南王世子起誓,“章家世世代代永远不会背叛北祁,如违此誓,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