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九十二章

  齐佑从不说废话, 亦不屑空口白牙说大话。

  从不站队,不拉关系。没有助力,更没有软肋牵扯。

  其实也不算没有助力,九阿哥先前的指控倒沾些边, 民心民意就是他的助力。另外, 迫切需要加俸禄的官员们, 还尚存着读书人风骨的官员们, 同样是他的助力。

  京城这几天,风云暗涌。

  齐佑大大方方, 毫不避讳, 到大学士、员外郎等官员的府邸,各地在京城的会馆,全部走动了一遍。

  盯着他的那群人,看得眼花缭乱,坐立难安。

  私底下, 各种小道消息乱飞, 让人无法分辨。

  比如,有人说齐佑上门去是讨债。

  有人赌咒发誓说齐佑只喝了一杯茶, 聊了几句家常。

  还有人说齐佑在问各地的盐价。

  盐!

  这个字眼尤为敏感,足够使九阿哥他们胆颤心惊。

  要参揍齐佑吧, 哪怕是泼脏水,都无从下手。

  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参奏齐佑不能去这些地方。

  就算他们派系的, 想要造谣齐佑前去拉拢官员收买人心,都下不了笔。

  一则因为康熙没有做声, 二则齐佑走了太多地方, 如果参揍他, 有的官员为了撇清,会主动站出来,与他们干架。

  这世上,从来都不会只有一种声音。哪怕是同一利益团队中,都不会是铁板一块。

  太子直郡王诚郡王等人,亦持观望态度,没人冒出头。

  齐佑讨要的是户部欠债,他们欠的是内务府的钱。

  虽说不相干,总归是欠钱,生怕要完户部的,再来要内务府的欠账。

  这天,性子本就急躁的直郡王,看了几天还是一头雾水,终于坐不住了。他派人盯着齐佑的动静,赶在大清门外把他给堵住了。

  前几日下了小雨,雨停了,依然春寒料峭,天气阴沉。

  齐佑的马车刚停,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他,双眸霎时睁开。直郡王掀开车帘,往车内探头,恰好遇上齐佑的视线。

  直郡王好似感到千军万马扑来,令他呼吸莫名一紧,楞在了那里。

  “大哥。”齐佑笑着打了招呼。

  直郡王再看去,眼前是齐佑熟悉温润的面孔,他摇摇头,一时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没再多想,手一撑上了马车。

  “老七,你这些天,究竟在忙什么?”直郡王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问道。

  齐佑闲闲答道:“我在讨债啊!”

  直郡王瞥着齐佑,怪叫道:“你骗鬼呢,我知道你在讨债,可谁讨债,讨得这般惊天动地?传闻那么多,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

  齐佑双手一摊,坦白地说道:“我知道啊。可是大哥,这些......,应当算不上什么传闻吧?”

  直郡王一下噎在了那里。

  齐佑光明正大上门,至于他上门做什么,说了什么,问了什么,的确算不上传闻。

  直郡王不知如何说才好,郁闷片刻,干脆直接说道:“我不与你绕圈子,你老实告诉我,你跑得这么勤快,搅得人心惶惶,究竟想要做什么吧。”

  齐佑好脾气地说道:“大哥,我可没搅得人心惶惶,汗阿玛都没这么说呢。我说了,我只是去要户部欠债而已。要是有人觉着人心惶惶,那也只是欠了钱,心里不安吧。”

  直郡王呆了下,恼怒地瞪了齐佑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去要钱,全京城谁不知道你在要钱,你可比当年老四的阵仗大多了。迄今为止,就只有马齐还了钱。哦,不对,他兄弟马武李荣保也还了。嘿,奇了怪,李荣保离得那么远,居然也还了钱。”

  齐佑笑了起来,说道:“李荣保是马武替他先垫上的,当然,最主要的还得是,他们懂得欠债还钱的道理吧。”

  直郡王嘶了声,明显的不相信。他眼珠子一转,凑上去,八卦地问道:“老七,你给我透个底,那个......汗阿玛可有提要收内务府的欠帐?”

  齐佑好奇问道:“大哥,你找汗阿玛借了多少银子?”

  直郡王坐直了身子,袖着手干笑道:“没多少,哪有太子爷多。”

  说到康熙给太子的银子,直郡王马上不舒服起来,脸一垮,酸气冲天。

  患寡不患均,康熙借给他的银子,连太子的一半都不到。

  直郡王甚至想到了自杀一千,伤敌八百的主意。他想所有人都把借康熙的钱还回去,这样谁都占不到便宜!

  主意想到一半,直郡王的那股气焰就消了。借的银子早花得七七八八,他还不出来,撑不起这口气。

  不过,直郡王想到了九阿哥他们,那股消散的气又提到了胸口。他们几个胆子大得很,不但借内务府的银子,连户部都借!

  直郡王沉声问道:“老七,老九为何还没还钱?”

  齐佑看着直郡王怒容满面的脸,缓缓笑了起来,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先前我跟九弟说过,让他五日之类,先还十万两银子,剩下的,宽限在两个月内还清。”

  直郡王怔了怔,敏锐地问道:“剩下的银子,为何要等到两个月还?他到何处去筹措?”

  齐佑笑而不语。

  直郡王见齐佑不说话了,知道追问无用,他不说的,永远问不出来结果。

  只一瞬间,直郡王想了很多,眼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动静,直郡王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顿时嗷了声,飞快跳下了马车。

  齐佑顺眼看去,了然一笑,气定神闲下了车。

  九阿哥坐在一辆拉着花瓶罐子等的板车前,捧着装满碎银金锞子的匣子,神色哀戚一言不发。在他身后,还有好几辆板车,上面装着些家什,甚至还有板车装了一车粮食。

  直郡王冲上前去拦住了板车,绷住脸问道:“老九,你这是在作甚,拉这些东西到哪里去?”

  九阿哥掀起眼皮看了眼直郡王,随后将视线投向了悠闲踱步而来的齐佑,冷意一闪而过。

  将怀里的匣子紧了紧,九阿哥幽幽说道:“我来还欠债,实在囊中羞涩,只能将家中搬空了,将值钱的拉来抵债。等让汗阿玛过目之后,就还给七哥。大哥,您请让开些,别耽误了七哥收债。”

  直郡王下意识闪开了身,眉毛一挑,又闪了回去,挡在了车前。

  九阿哥登时懊恼起来,想着八贝勒的叮嘱,到底忍了,压住火气说道:“大哥,您拦着我作甚,没看到七哥都等不及,要赶着过来清点了吗?”

  大清门两边,一边是六部衙门,一边是宗人府。

  此刻是晌午时辰,衙门里的官员听到外面的消息,已经纷纷走了出来,站在那里张望。

  宗人府的一边,门窗虚掩,空无一人。

  皇子阿哥兄弟们的事情,该由他们的爹康熙去做主,宗人府可管不着。

  直郡王心里冷笑连连,咒骂不断。

  你们借那么多钱,居心叵测!

  老子都没借那么多,既然来还钱,还能让你给跑了!

  直郡王眉毛胡子乱飞,撸起衣袖,伸手夺过九阿哥抱着的匣子。

  九阿哥怀里一空,呆了下就要扑过去抢。直郡王一个旋身,屁股往后一顶,就将九阿哥顶了个趔趄。

  直郡王伸手将匣子举到了半空,冲着六部衙门那边吼道:“户部当差的人呢?你们没见到九阿哥来还钱了,还不快上来帮忙搭把手!”

  九阿哥他们虽然担心两淮,但也没那么好说话,定不会老实还钱。在暗中观察了几天齐佑的动静,商议好了这个对策。

  他们打着的是,干脆将事情闹大的主意,闹到康熙面前去请他做主。同时,他们想让其他欠钱的人看到,齐佑能将人逼到什么地步。

  九阿哥只没想到,出师不利,半路杀出了直郡王这个程咬金。

  直郡王将匣子单手一搂,另一只手用力乱挥,命令随身的太监随从:“快过来帮着推车,将车全部推到户部去!”

  随从太监们听令跑了上前,抓车把的抓车把。九阿哥的人拼命护着,他们干脆放弃了车把,直接去搬板车上的案几花瓶。

  九阿哥急眼了,扎着手在那里乱转,一下去抢直郡王怀里的匣子,又忙着冲双方抢夺成一团的太监车夫呵斥:“住手,大哥,你管管你的人,不然我不客气了!”

  “呵,好你个老九,你要如何不客气?”直郡王是老大,见九阿哥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这个大哥如此无礼,气不打一出来。

  再想到九阿哥与八贝勒几人成日混在一起,尤其是八贝勒在江南的清名.....

  直郡王脸比天色还要阴沉,胸口漾着那股积攒许久的酸气,郁气,憋屈,此刻统统冲着九阿哥而去,大声嚷道:“咦,老九,你这是在糊弄谁?且不说金银珠宝,就是家什,你值钱的就多了去。好些紫檀木,金丝楠木的案几桌椅,你怎地没拉,就拉几把花梨木的来哄鬼呢!”

  李光地马齐他们,这时也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阵仗,神色各异。

  “王爷。”李光地沉吟了下,大步走到齐佑身边见礼。

  齐佑笑着颔首还礼,手微抬,将李光地想说的话拦了回去,“李大人只管看着。”

  马齐眼观八方,耳听八路,不断朝李光地齐佑那边看。他听到直郡王还在不断吼,心一横,对李振裕说道:“李尚书,劳烦你带着人去帮着清点入帐吧。”

  李振裕飞快朝齐佑这边看了眼,招呼着户部侍郎,笔试帖等人奔了上前,帮着将板车往户部推。

  户部这边一动作,好些其他部原本在观望的官员,跟着前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九阿哥带来的随从车夫,见他们都是堂堂六部官员,到底有所忌惮不敢真还击。

  再者,他们的人太少,还击也不是对手。

  直郡王将匣子塞给了李振裕,一把抓住想要溜走的九阿哥,皮笑肉不笑说道:“老九,你想要去哪里,户部那边还没有清点好呢。虽说就这么几个钱,远远不够你的欠债,可你也要在当场看着,国库的钱,哪能出差错!”

  九阿哥气得脸色铁青,盯着义正言辞的直郡王,愤怒地道:“我又没欠你的,关你什么事!”

  直郡王见九阿哥还在嚣张,火气嗖地窜上头,不由分说扯着他就往户部拖:“你欠的可是大清的钱,你不还就是大清的蠹虫!”

  两人扭打吵闹着,从齐佑与李光地面前而过。

  李光地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望着远处乌云密布的天,说道:“好似要下雨了,王爷,请去吏部避一避雨吧。”

  齐佑笑道:“好啊,我反正也要等着户部清点九弟还来的钱。”

  李光地勉强笑了笑,侧身让过齐佑,一起去了吏部值房。

  随从奉上茶,李光地挥手斥退,看向窗外,喃喃说道:“这天变得可真快。”

  齐佑笑笑没有说话,在椅子里坐下来,端起茶杯吃了两口。

  李光地犹疑了片刻,终是说道:“先前王爷让我只管看着,我看到了。只恕我实在愚蠢,没看透,更未曾看懂。莫非王爷早就预料到了此事?”

  齐佑抬眼看向李光地,坦白说道:“预料到了,又没预料到。”

  直郡王先前问的那些话,齐佑没撒一句谎。

  关于那些传言,也全部为真。齐佑有催人还钱,有与人聊家常,有问过会馆里商户的盐价钱。

  他就是要将水搅乱,搅浑,搅得他们心神不宁。

  乱了之后,就可以快刀斩乱麻。

  齐佑压根没想过要讲两淮盐务从头查到尾,一笔烂了多年的账,根本无处可查。

  只要抓住源头,彻底解决问题即可。

  齐佑也没有对李光地说谎,他早就预料到九阿哥他们一系,不会只凭着他一句话,就双手奉上银子。

  既然齐佑去要钱了,九阿哥总得装模作样还一些。要还钱,他绝对不会悄无声息还了,会如宜妃那样,去康熙面前哭诉委屈。

  九阿哥他们知道,康熙才是他们最后的靠山。

  但他们不知道,“盐”字一出,康熙始终沉默,未出面阻止齐佑,这个靠山就不存在了。

  康熙可以允许亲信贪污,卖官鬻爵,欺压百姓。如曹家欠了上百万两的盐税,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九阿哥他们将手伸到盐务上面去,曹家管着两淮,中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才是康熙最为忌讳与忌惮的事情。

  涉及到江山社稷与无上权势,康熙不会轻易放过,亲儿子一样如此。

  太子与直郡王两系,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齐佑没料到九阿哥敲锣打鼓来还钱,恰好遇到了直郡王在这里。其实哪怕没遇到,他与太子也应当会暗中出手了。

  李光地捧着茶碗,感慨地道:“自古户部国库乃是重中之重,王爷辛苦了。皇上只怕知晓了此事,要传王爷去问话。我斗胆多说一句,眼下正在科考,着实不适合闹大啊。”

  科举刚进行两天,考生们还关在贡院考试。齐佑手指敲打着案几,垂眸没有做声。过了片刻,突然说道:“不知今年两淮,会考中几人。”

  李光地楞在了那里,齐佑朝他笑笑,继续说道:“还有江西。”

  江西巡抚噶礼,贪婪无度,百姓苦不堪言。他被罢过一次官,很快就复起,重新回了任上。

  齐佑脸色淡下来,肃然说道:“李大人,这次科举考完之后,希望你与张先生仔细监督阅卷。百姓被刮过一次又一次,总有一天,会被刮得血肉横飞,灰飞烟灭。”

  大学士兼管礼部尚书张英负责今年的科考,他当年曾教过齐佑,故他以先生相称。

  李光地想到张英以身体年迈,多次向康熙请求致仕,沉吟了下,说道:“张大人身子不好,不如这样,届时王爷若有空,可以前来指点一二。”

  科举这种敏感事情,人人都会回避,身省得惹火烧身。

  齐佑却想都没想,说道:“我再想想,看是否可以公开审阅考卷。让翰林院以及读书人,百官都来阅卷。到时候大家都可以见识一下,大清各地的举人们,究竟学识如何。”

  李光地直觉此事与齐佑提到的两淮有关,惊骇地望着齐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两件事情碰到一起,正好能一并顺手解决掉。两淮包括江南的科举考场,早已混乱日久,臭不可闻。

  齐佑直视着李光地,问道:“李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为何而读书?”

  为何而读书?

  李光地神色恍惚,他好似已经忘了,最初为何而读书。

  齐佑淡淡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多威风啊,光宗耀祖,永世其昌。这样的书,不读也罢,考试,不考也罢。”

  李光地认识了齐佑多年,今日两人虽没说几句话,却好似重新认识了他。

  将齐佑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前后一回想。无论哪一件,他都担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

  他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不像那些考生,最后不过尔尔,只为了永世其昌。

  李光地自嘲唏嘘,他这一生,宦海沉浮,为了做官而做官,已疲于奔命多年。

  门外,李光地的随从探头,恭敬禀报道:“王爷,大人,皇上差了人来,请你们前去乾清宫。”

  李光地神情微凛然,心道来了。看向齐佑时,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担忧。

  齐佑神色如常,放下茶碗,掸了掸衣袍下摆,站起身往外走去。

  李光地自愧不如,心思重重跟在了后面。

  走出几步,齐佑脚步微顿,转过身冲着李光地轻快一笑,说道:“李大人,我准备彻底改变盐业,杜绝私盐,让所有老百姓都能吃得起盐。等下,你若不支持我,还请你袖手旁观。”

  李光地脑子一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先前闹出这么多事情,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眼下齐佑的打算,釜底抽薪,两淮盐商,说不定会成为过去,不复存在。

  李光地的鼻尖,似乎闻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