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短暂一晃而过, 眨眼间就入了秋。
小麦最早成熟,与其他农作物错开,能缓解些百姓忙于收割的辛苦。
第一年耕种小麦,产量不算好。植株长得倒茂盛, 结穗的时候出得比较小, 还有一部分空壳。
失望归失望, 总体来说也不算太差。比起齐佑第一年耕种下去, 收成只与种子差不多相比较起来,产量至少翻了倍。
还得感谢的是, 蒙古人与鄂温克等几个部落以前没种过地。他们看到自己地里有收成就已经很满足, 按照他们的习惯,等小麦一入仓,就开始跳舞唱歌庆祝丰收。
除了下地耕种,另外一边还在继续开荒,修路挖渠, 就是放牧的童子们, 到如今都瘦了一圈。
齐佑考虑后面还要收水稻洋芋与番薯,加上一些豆子与高粱小米, 从春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没一天闲下过。
平时只吃些杂面馒头, 几乎不见油水,再不补一补,人就得累趴下了。
养了两年的猪, 今年有了番薯藤,已经长得很肥, 差不多有两百多斤。
齐佑打算拿来过年杀了, 一半让他们打下牙祭, 一半利用鄂伦春他们擅长做肉干风肉的本事,做出来卖给内务府,换取银子好赶紧开办学堂。
齐佑咬了咬牙,趁着下雨天闲着,忍痛让他们杀了一头。几个部落分了肉,加上萝卜白菜一煮,热闹堪比过年。
所幸这一次,没人再敢喝酒。这其中也有粮食欠缺,酒太贵的原因。
先前他们分的银子,朝廷惠民局赈济过来的针线粗布等货物,他们看到难得便宜,一下买了个够。
齐佑当时看到他们的豪爽,直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又忍不住想笑。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面对着便宜的诱惑,谁都抵挡不了。
买得多也好,估计他们也清楚。便宜难得,朝廷总有一天会负担不起,以后再没这种好事了。
收来的新小麦,齐佑建议他们留了一部分,另外的全部拿去换成了黑面,好撑到水稻与其他粮食成熟,免得饿肚皮。
至于朝廷那边,齐佑压根没多大指望,欠他的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
国库永远穷,朝廷永远缺粮。加上要在黑龙江河布置水师,少谁都少不了军饷。
康熙来了信,这次水师的兵,打算不用披甲人。一来他们不会打海仗,二来养他们的成本太高。
齐佑开荒种地,粮食产量虽不尽人意,康熙却极为聪明看到了前景。
这片肥沃的祖宗之地,被披甲人随意占去开垦耕种,却不交一颗粮食,康熙舍不得了。
不过,既然要重新派兵来,究竟派何处的兵好呢?
八旗兵丁基本不懂得水战,当年与郑经的仗,基本都是前明留下来的兵在打。
这群兵如今都上了年纪,大多数一身伤痛,七成左右都已解甲归田。余下来的,则成了武官将领。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汉人。康熙一边认为八旗权贵尾大不掉,一边打心底还是信任旗人守护的江山。
康熙却不能将心底的真实想法如实托出,毕竟除了八旗军,还有绿营在。
绿营全是汉军,采用世兵制,即全家世代为兵,父亲没了得儿子顶上。
尽管在军饷配备上,朝廷明显倾向于旗人的兵营。比如八旗军营的支出,几乎是绿营的三倍左右。
康熙无时无刻不担心,绿营兵心生不满,借此反了。
调八旗的兵来吧,他们一来不懂打水仗,二来养他们,比披甲人还要贵。
退一万步说,康熙就算勉为其难相信绿营兵,还得考虑到实际的问题。
南方的人来到北边,很难适应当地的气候,还没打仗就得损失不少。
最后,康熙思索再三,还是调了八旗北边的兵过来。
齐佑看到康熙的安排,一下就看穿了他的用意。
究其根本,不过是放着汉人,担心他的江山社稷罢了。
齐佑管不到康熙,更没功夫去管,成日盯着地里的水稻与洋芋番薯,恨不得盯出朵花来。
在早晚起床都得打哆嗦的时节,水稻终于能收了。
树叶草木,加上水稻一起变成金黄,衬着蓝天白云,美得似浓烈的画卷。
齐佑看多了美景,虽不嫌弃,却实在没空欣赏。
必须趁着天气好时收割水稻,不然等到一场雨下来,稻子倒掉不说,还会生芽晒不干。
妇人们一大早就下地,挥舞着镰刀割稻子,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汉子们忙着捆好,用板车推到晒谷场,脱粒晾晒。孩童们提着篮子在后面,与飞来的鸟儿们争抢,捡拾掉下来的谷穗。
齐佑坐在田埂边,双手搭在膝盖上,陷入了沉思。
林大牛蹲在他身边,一同望着地里的忙碌,半晌后说道:“七阿哥,您无需太过担心,等到种上几年之后,就应当会好转些。”
水稻收成并不好,远远比不上小麦。
齐佑以前看过资料记录,在东北苦寒之地成功种植水稻,是经过了多年的科学研究,不断改善种子取得的成果。
如果不是北海道来的稻种,估计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虽是如此,齐佑还是小小的沮丧了下。他扯着手里的草根,怅然说道:“还是得读书啊!”
林大牛见到齐佑答非所问,楞在了那里,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
后世的洋芋能获得丰收,是一代代农业科学家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致力于科学研究,育种改良,使其变成了高产型与抗病虫害型。
尽管如此,在春季种植的品种中,还是缺乏高产以及抗病虫害的品种。长期储存仍然是一大难题,农业科学家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研究。
齐佑从没有如此刻,深深佩服如袁老那样的科学家们。有了他们,才有杂交水稻与各种杂交农作物品种的产生。加上现代化的肥料与除虫剂,方使得农业大丰收。
读书,讲科学,而不是致力研究八股文,是改变现状唯一的出路。
齐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回去吧,还有番薯与洋芋呢。”
林大牛立刻笑了起来,说道:“洋芋那玩意儿,还真是好种,番薯也是。”
前两天齐佑让林大牛挖了些洋芋与番薯查看收成,林大牛当时惊喜不已,一颗藤下,居然结了一长串的番薯与洋芋!
以前林大牛没吃过番薯与洋芋,这次齐佑煮了些,请他一起吃。哪怕是水煮,他也觉着美味无比。
尤其是番薯,吃起来甜滋滋,比起没有味道的洋芋,要好吃很多。
齐佑却告诉他,洋芋才能当做饭吃,番薯不能。因为番薯只能填饱肚子,没什么好处,吃多了还会泛酸,对肠胃不好。
林大牛却认为,人饿得没饭吃的时候,连树根草皮都能吃。若是有番薯吃,那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齐佑没有多解释,因为番薯没营养,吃了只能说饿不死。洋芋却不一样,里面富含丰富的淀粉,可以当做主食。
可偏偏,洋芋却不是那么好种。
齐佑边走边说道:“洋芋明年不能种这么多,而且要换一块地种植。唔,就换到山坡上新开垦的地试试。还有番薯地,明年得施肥了。”
林大牛想到种番薯的那片地,土质明显与别处不同,说道:“种了番薯之后,那地就结成了块,一点都不肥沃了。这东西虽然长得好,却吃肥得很。不过七阿哥,为何洋芋明年要换块地种?”
齐佑无法解释种子的退化问题,说道:“洋芋与番薯差不多,需要大量的肥料,明年再种的话,地就不行了。还有,我打算明年再少种些水稻,换成精细耕种,拿来做试验田。”
林大牛种惯了地,以前他们在顺义时,齐佑也提过试验田,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也是,还是得种能饱肚子的东西。若是明年的水稻收成不好,这地就可惜了。”
齐佑笑着说是,他打算将洋芋与番薯送一些回京城,让康熙下令在云南等地试种。
不过,齐佑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果然,狼覃军将番薯与洋芋送到了乾清宫,水稻小麦收成不好,有了这两样,康熙同样挺高兴。
番薯还好,这玩意儿不稀奇,宫里人知道吃多了对身子不好,都是浅尝则止。
听说洋芋能当做主食,康熙喜不自胜,大声叫好。可等这股兴头一退去,他就开始犹豫了。
无他,还是因为赋税的考量。
试种的农作物,朝廷肯定在最开始时,无法收取粮食赋税。若是有人钻空子,将所有的地都拿来种上番薯与洋芋,朝廷的赋税就收不上来了。
齐佑的建议也考虑到这点,提出了解决办法。朝廷要事先规定,起初只能种植多少。
康熙深知,一旦有利可图,朝廷的禁令就是一张纸。
而且,土地大多都掌握在地主与权贵手上,寻常百姓没多少地。
百姓造反不成气候,一旦想到若是地主与权贵联手起来,康熙就坐不住了。
考虑来考虑去,康熙最终还是否了齐佑的建议,只在皇庄试着大面积栽种。
齐佑接到康熙的信,苦笑连连。
朝廷太穷了,一年的赋税都损失不起。他早就考虑到了下面的人会如何应对,朝廷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等到第二年大面积耕种,就要照着原来的田地收取赋税。
旗人的人口还是占极少数,大清天下还是以汉人为主。而汉人的地位在旗人之下,说到底,还是满汉矛盾令康熙没了底气。
齐佑只能安慰自己,在皇庄种就种吧,总比康熙完全置之不理的好。
从内务府赚了些银子,秋收过后有了空,齐佑趁着这段时日,抓紧让人修学堂。
这天傍晚,齐佑正从外面回院子,许久未见的萨布素等在那里,他愣了下,笑着问道:“军营那边不忙?”
萨布素一身浓浓的喜气,笑着说道:“忙,怎么不忙。只有件大事,哪怕再忙我也得亲自前来,跟您说一声。”
齐佑上下打量着萨布素,诧异地哦了声,“你来了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进了屋,得高奉上了茶水,萨布素只吃了一口,便迫不及待放下茶碗。
话到嘴边一转,萨布素还是将自己的事情咽了回去,问道:“七阿哥找我何事?”
齐佑说了学堂的事情,“这件事耽搁不得,不管有多少银子,都得先将学堂办起来。顺义那边的学堂开办得还算顺利,我也有了些经验。其他教授本领的先生,到时候可以从顺义那边找。北边严寒艰苦些,就多出些俸禄给他们。识字的先生,得托你从流放过来的犯人中找。”
萨布素一口应了下来,“这是小事,流放来的读书人多得很。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来做先生,哪怕不用给俸禄,只要管着他们的吃住,他们就要感恩戴德了。不过七阿哥,我听说今年的庄稼收成不好,也没见您去张家口拉粮食来,他们饭都吃不饱的话,哪有闲心来读书识字啊?”
开垦出来的荒地,都归了各家,地里的稻谷与小麦收成不好,按理说该由他们自己负责,不关齐佑的事情了。
可齐佑撒手不管的话,他们没了饭吃,肯定不会留下来继续开荒种地。在齐佑的预计中,至少还得补贴与养着他们两三年。
幸好今年番薯与洋芋的收成尚可,可以填补一部分的粮食缺口。至于明年,齐佑调整了种植方式,小麦加上番薯,收到的粮食肯定比今年好一些,到时候能应付过去。
如果不办学堂,让他们读书学本事,各部落融合性的问题是一回事,只靠闷头种地,粮食产量哪怕赶超鱼米之乡的江南,也不过如此。
惟有读书,靠着科学技术改变生产力,才能真正解决温饱问题。
齐佑深知,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年不行就十年,哪怕只提高一成的产量,就是□□大飞升。
齐佑提了番薯与洋芋的事情,萨布素听后,喜得眉毛都快飞了出去,说道:“虽说这两种作物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至少有了点盼头。七阿哥,到时候您可得给我留一些种子,明年我让庄子里也种。”
齐佑一口应了,闲闲问道:“你先前说有件大事,究竟是什么事情啊?”
萨布素放下了茶碗,迫不及待地道:“七阿哥,我是有桩喜事,得请求您的同意。”
齐佑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喜事?你又要纳小妾了?这我也管不着啊!”
萨布素尴尬了下,嘿嘿笑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对吧.......去年才纳了一个,我一把老骨头,再多纳就吃不消了。”
齐佑淡笑不语,就那么静静望着萨布素。
萨布素纳小妾,最看不惯的还是施世纶。他曾经特意跑来找齐佑,唾沫星子横飞,骂了好半天萨布素为老不尊,让齐佑管着他些。
齐佑深感同意,却无法开口应和,更无法管。
主要是吧,他亲爹康熙比萨布素厉害多了。除了三年一选秀,留下新鲜水灵的秀女进宫之外。私下里,还有无数娇俏可人的汉人姑娘供他享乐。
康熙不算老,到底已经做了祖父。要说为老不尊,天底下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萨布素的五房姬妾,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萨布素道:“我大哥的小儿子常春,今年十五岁了,识文断字,如今在军营里当差,当着笔试贴的差使。常春生得高大,一表人才不说,人还忠厚可靠,如今正在说亲。我大哥大嫂看上了张家那个姑娘,就托我来跟您说一声。七阿哥,我知道您将这群姑娘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只是,她们以后真就不嫁人啦?”
齐佑听萨布素拉拉杂杂扯了一大堆,不过是为了替侄子求娶张松。他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当然不会禁止她们成亲,只是,我不能答应你。”
萨布素一下急了,说道:“七阿哥,常春的人品我能作保,大哥大嫂为人宽厚,待儿媳妇们都好,跟亲身父母也无甚区别。七阿哥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有没有大嫂磋磨儿媳妇的事情发生。”
齐佑无语,耐心说道:“你看你,急什么急啊,你得听我先说完。张松的亲事,得要她自己答应。她愿意嫁人就嫁,嫁给谁也得她自己点头,你问我有什么用。”
萨布素张大了嘴,难以置信道:“他们可是您的包衣奴才......就算您大度,儿女亲事也该是父母做主,她一个姑娘家......,罢了罢了,有本事的姑娘与别人不同。我这就去问她......”
说到这里,萨布素的话语凝滞,干笑道:“我去问也不合适,让常春亲自去问更不合适,这......要不七阿哥,您帮着去问问?”
齐佑难得呆愣当场。
关于感情与婚姻,两世他都未曾经历过。这是他除了写诗之外,又一件不擅长的事情。
“常春的意见如何?”齐佑想了想,问道。
萨布素满不在乎道:“常春的意见做不了数,哪轮得到他说话。再说,张家闺女有本事,比他可强多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不是常德早已成了亲,我早去替他求娶了。”
这个时代都基本是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旗人还好,旗人姑娘避讳的不多,可以经常出门。
选秀落选的姑娘回家定亲,大多都门当户对,彼此还算了解熟悉。
北地离京城太过遥远,选秀应付了过去,不用等着宫里挑选。
不过齐佑就算不懂,也认为常春的意见还是很重要。
若常春早有了心仪的姑娘,家中不与他商量就定了亲,以后夫妻双方肯定会有矛盾。
“你得跟常春说一声,征求他的意见。至于张松这边.....”齐佑第一次感到为难,说到这里,他脑子轰然一响。
停顿了半晌,齐佑终于硬着头皮说道:“我替你问一问吧。”
萨布素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道:“多谢七阿哥,张家这边,就有劳您了。我这就马上赶回去,跟大哥说一声,问问常春的想法。”
齐佑送走了萨布素,脸色淡下来,怔怔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动。
前世拖着病体之躯,齐佑挣扎着努力学习,活着,从没有过其他多余的想法。
所以他从没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成亲的事情。
先前齐佑说到张松,想到了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在宫里时,如他这个年纪时的兄弟们,身边已有了通晓人事的宫女伺候,开始着手议亲。
康熙对儿女亲事关心得很,若在京城给他定了亲,或者给他选了侧福晋格格通晓人事宫女......
齐佑坐不住了,翻身爬起来就给康熙写信。
另外一边,康熙给齐佑的信,已经到了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