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五十六章

  康熙接到喀尔喀前线最新军情时, 先是一喜,待看到最后,顿时陷入了狂怒中。

  这般好的机会,这般好的机会!

  如果齐佑此时在他面前, 说不定就一怒之下, 将他碎尸万段了。

  康熙这股火, 还不能明着发出来。

  因为康熙知晓, 有些事情能做,但不能公开, 明目张胆地做。

  就像是以前起兵造反, 都必须师出有名一样。

  他不能直白说,牺牲喀尔喀那些百姓的命算什么,解决噶尔丹这个心腹大患才最重要。

  康熙简直是又怒又憋屈,哪怕到了晚上,睡醒之后, 都被气得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平缓心情再睡过去, 梦里是漫天的血,汩汩向他涌来。

  血浪中, 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七窍流血在朝他哭喊:“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康熙被吓得倏地惊醒,待回过神,明白不过是场梦而已。

  虽说康熙表面会信佛拜菩萨, 但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因着他自小就被人暗中说命硬,克父克母克妻, 对这些自然嗤之以鼻。

  不过这场梦之后, 康熙渐渐冷静了些。

  齐佑年纪轻轻, 向来心善,对顺义的那些包衣奴才们,尚且能为了他们呕心沥血,鞠躬尽瘁。面对着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自然下不了手。

  心善是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终归是妇人之仁了。

  康熙等着齐佑进京,心情每天都起伏不定,一会儿焦灼,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惋惜。

  *

  一路上,索额图他们对齐佑下意识的回避,他心若明镜,全部看在眼里,一点都不觉着难过与紧张。

  倒是大阿哥,起初生了好几天齐佑的气。路途无聊,没多久就跑去找他说话,一遍遍问与噶尔丹打仗时的情形,好似怎么都听不够。

  齐佑见到大阿哥不时惊叹,不时惋惜的模样,深深叹息一声,诚恳地说道:“大哥,打仗真不好玩。”

  大阿哥斜睨着齐佑,嫌弃地说道:“老七你不懂,男儿自当纵横沙场,哪怕是马革裹尸,流血流汗也不惧。”

  齐佑无奈,坚持说道:“大哥,战乱之中的人不如狗,太平难得,你别成天想着打仗了。”

  大阿哥不服气,振振有词反驳道:“那外敌打进来,难道不抵抗了,任由他们欺负,占了大清的疆土去?”

  齐佑闲闲说道:“这当然会还击啊。如果一个国家真正强大了,外敌想要入侵,也得先掂量掂量。”

  大阿哥皱眉,说道:“你这句话就不对了啊,难道大清还不够强大,所以噶尔丹才敢来犯?”

  “对,大清不够强大。”齐佑点点头,直言不讳说道:“大清不但不强大,还很弱。”

  大阿哥愣住,当即生气叫嚷了起来:“老七,你怎能这般说,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佑叹息一声,不再理会大阿哥了。

  大阿哥却不依,拉着齐佑要他说个清楚,“不行,你得跟我说明白,大清哪里弱了。如果真弱的话,为何有那么多藩国番邦前来进贡,向大清称臣。你不说清楚,我就回去告诉汗阿玛,让汗阿玛收拾你!”

  齐佑被大阿哥缠住不放,只得耐心说道:“大哥,那你说说看,噶尔丹为什么敢来进犯大清?就区区几十个罗煞兵,就能困扰大清边关这么多年?”

  大阿哥神色一滞,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梗着脖子抢白道:“那是他们自不量力,不怕死!”

  齐佑说道:“噶尔丹可是自不量力之人?除了噶尔丹,还有罗煞国,以前占据台湾的红毛番呢。天下之大,强国不知几何。我们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自傲自满。大哥先前说到藩国番邦称臣进贡,那大哥可知晓,他们进贡的贡品,与大清赏赐给他们的相比,孰多孰少?”

  大阿哥哪清楚这些,一时间没了话说,哼了声,气呼呼说道:“老七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说完,从齐佑的身边跳下去,跑去骑马了。

  李光地骑马与齐佑他们随行,听到他们兄弟间的话,没有插嘴,神色却若有所思。

  大多数时候,齐佑还是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坐在马车前面,望着一路的风景。

  从喀尔喀的深秋,走到京城的深秋,难得享受安静闲暇的时光,觉得还挺有趣。

  有时候,齐佑也会苦中作乐想,以前的革命先烈,他们是怀着何种的心情,为了心中的理想英勇就义。

  应当就是他这样的吧。

  就算死,能救那么多百姓的命,他觉着也不枉此生了。

  一行人回到京城,梁九功早就等在神武门前,将齐佑单独叫进了乾清宫。

  大阿哥本来想要跟着前去,被梁九功不软不硬拦住了:“大阿哥,皇上只叫了七阿哥一人,大阿哥请回去洗漱歇息之后,再去给皇上请安也不迟。”

  看到梁九功这样的态度,大阿哥不蠢,当即担忧地看向齐佑。想要说什么,却又深感无力,最终怏怏耷拉下了头。

  齐佑朝大阿哥笑笑,跟着梁九功去了乾清宫御书房。

  康熙手上捧着茶碗,一动不动站在窗棂边。

  齐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上前规规矩矩请了安。

  康熙转过身,一瞬不瞬盯着齐佑,眼神冰冷,许久都没有叫起。

  齐佑早就预想到了康熙的愤怒,所以也没有感到意外,就那么不急不躁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开了口,大声呵斥道:“呵,真是好大的胆子!”

  齐佑没有辩解,不卑不亢说道:“请汗阿玛责罚。”

  “砰!”康熙手上的茶碗,狠狠砸在齐佑身边,碎瓷片与茶水飞溅,溅到齐佑的身上,右手背被碎瓷片割开了一道口子,血珠很快往外冒。

  齐佑疼得手不受控制颤抖了下,依然稳稳伏在地上,忍住一声不吭。

  康熙看到齐佑手上的血,眼神沉了沉,微闭上眼,复又睁开,厉声道:“责罚,你这是掉脑袋的大罪,你有几条命可以拿来被罚!你私自逼着李荣保出兵,最后却乱下命令,功亏一篑,让噶尔丹逃脱,就这一条,你就死不足惜!”

  齐佑垂首不语,面对着康熙的责骂,心情异样的平静。

  他甚至还有闲心去想,兴许如康熙这般的冷酷无情,只看大局,才是真正做大事之人吧。

  他不行,他本是蝼蚁,大局压下来的一粒尘埃,就能将他碾成齑粉。

  康熙见齐佑毫无反应,不由得更来气了,几乎是咆哮着喊道:“亏得我处处替你着想,替你担着!”

  他疾步走到御案前,捧起一堆奏折,砸在齐佑的身边,“这些只是参揍你的一小部分折子,那边还有一大堆,我可替你兜不住!”

  齐佑不由得哂笑,随便捡起手边的几本折子扫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人啊,真是没甚新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说辞。而且我觉着吧,他们写参奏的折子,比起他们做该有的差使,做得称职多了。朝堂上下的官员,都适合去做御史,反正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们挑刺还挺得心应手的。”

  康熙见齐佑不但不知悔改,还前所未有的尖锐,把朝臣讽刺了个遍。他气得眼前一黑,怒骂道:“你个兔崽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出言不逊!”

  齐佑缓缓抬眼看向康熙,真诚说道:“汗阿玛,我真没有说错。且不提噶尔丹,还有他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呢,让他们去把他捉回来,或者拿出参揍我气吞山河的架势,写信去把他骂得俯首称臣吧。”

  康熙差点没被气得仰倒,深吸一口气,叉腰在屋子里直转圈,怒骂道:“竖子!竖子!你平时的聪慧,感情都是我看走了眼,我就不该给你这般大的权利,让你在阵前胡来!”

  齐佑不紧不慢说道:“汗阿玛,不是我在阵前胡来,就没今天这些事情了。朝廷应该还在商议,如何对付噶尔丹。反正上下嘴皮一张一合而已,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一点责任都不用负,轻松简单得很。”

  “你个混蛋!”康熙被气得跳到齐佑身边,抓起折子就要朝他揍去。

  齐佑微微仰起头,不闪不躲,面色平静迎着康熙的怒火。

  康熙对上齐佑清澈却又深幽,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扬在半空的手,不由自主顿在了那里。

  半晌后,康熙的手颓然垂落,脸上的怒意渐消,转而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

  康熙知晓,他没看错眼,齐佑一如既往的聪慧。

  从他进了屋的反应,应当早就猜到了将会面临什么。

  康熙估计,以齐佑做事的谨慎细致,只怕在阵前下令时,就想到了各方的反应,包括他这个亲生父亲的反应。

  他性情向来温和,这次却针锋相对。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早就无所畏惧了。

  康熙心不受控制揪紧。

  齐佑能料到自己的结局,就表示在他的心里,早就知晓他这个儿子,无法与自己的江山社稷相比,甚至无法与噶尔丹的命相比。

  而且,他的针锋相对,并没有任何的夸大其词,冤枉任何一人。

  朝堂上下这群官员的德性,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在面对他们时,经常深感无力,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拉去砍头。

  不是齐佑,根本没有这一场仗,何来胜负之说。是他给了这些官员参揍他的机会,因着他真正在做事。

  齐佑有句话,直接戳到了康熙的心上。

  哪怕是没了噶尔丹,还有策妄阿拉布坦,他也是个难缠的人物,势力与噶尔丹不相上下。

  噶尔丹一旦失势,策妄阿拉布坦会顺势强大起来。

  究竟是让他们互相制衡,内斗,大清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还是直接灭掉一方,再收拾另一方,康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康熙斜睨着齐佑,想要说几句软话,一时又拉不下脸面。

  若是继续强硬下去,他们父子之间,只怕是永远生份了。

  天底下英才不知几何,可眼前这一个,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一个,还是他亲生,引以为傲的儿子。

  齐佑并没有康熙想得那么深,他就坚持一个观点。

  他没有做错,就无需认错。

  因为认错,就表示他也不将人当人,与康熙,与朝臣并无任何区别。

  齐佑希望,康熙能真正尊重生命。哪怕是上位者,也应当有所畏惧,有所约束。

  许久之后,康熙终于软下来,叹息一声,神色怔忪打量着齐佑,不解问道:“既然你什么都懂,为何你还要做出停炮的决定?”

  齐佑微笑着答道:“汗阿玛,因为我是人啊。”他掏出帕子,抹去手背上不断溢出来的血珠,说道:“喀尔喀无辜百姓的血,与我的血一样,都是温热的。”

  康熙脸微不可查红了红,狼狈地别开了头,暗自咬了咬牙,又想揍齐佑了。

  小兔崽子,这个时候还不忘拐弯抹角讽刺他这个老子。

  “哼!”康熙重重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既然这般嘴硬,这些参揍你的折子,你去与他们辩吧。若是辩不过,该如何罚,就如何罚。”

  齐佑扫了眼折子,干脆直接拒绝道:“汗阿玛,我不与他们辩,夏虫不可语冰,真没有什么好辩的。”

  康熙又来气了,瞪着齐佑骂道:“嘿,你这个小混蛋,还敢挑三拣四了。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老子反正不管,你自己去收场!”

  齐佑极有耐心,缓缓说道:“汗阿玛,参奏我的朝臣官员,看上去厉害得很呢。不如汗阿玛问问他们,要如何对付噶尔丹,对付策妄阿拉布坦。别光嘴上说得好听啊,得拿点实际的举动出来。若是他们能有更好的办法,拿下了噶尔丹或者策妄阿拉布坦,我心甘情愿任由他们处置。”

  康熙愣住,待待回过神,登时又怒了:“你就撒手不管了?”

  齐佑说道:“汗阿玛,我不管了,太累。我让贤,让他们来吧。”他扬了扬右手,“您看,我都受伤了,管不了啊!”

  康熙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他的亲儿子,他清楚。

  齐佑这个混蛋,虽然爱闯祸,每次闯了祸,他都会妥善善后。

  康熙肯定齐佑留有后手,他在喀尔喀,可做了不少事。

  可他,就这么干脆利落撩挑子不干了。

  难道要他这个老子,亲自向他赔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