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外不过多远，就能看见她的家。
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农户，窗户大开着，能看见桌子上燃着的油灯，能听得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悲伤，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一张方桌上刚好坐下四个人，本来就没有她的空，她不在了刚好。
二妮趴在窗户上看了半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过年时都舍不得吃的佳肴，爹娘殷勤的往哥哥弟弟碗里夹着菜，三两银子被他们妥帖的收好，没有人问过她一句。
晚风渐起，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她转过头来看去，是红衣哥哥站在了她身前，给她挡住了寒风。 ？？：“我听先生说起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跟你们走了，他们会得到报酬吗？”
顾锦：“你若是想他们便有，你若是不想，那便没有。”
二妮灿烂一笑，清亮的眼睛中透出坚强。 ？？：“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也已经被他们卖了，再怎么样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二妮能看的如此之开，顾锦有些意外，但天生慧眼，心智又远超常人，能早日了断这段孽缘，对她百利而无害。
顾锦：“如你所愿。”
顾锦道，三人缓缓升上空，朝着遥远的合欢派而去，临走时二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心中最后一点依恋也彻底割舍。
二妮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在飞行器上飞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困的睁不开眼来，但她只是自己找了个角落蜷缩着睡了，没有惊动两人，懂事的让人心疼。
顾锦和花无欢站在一起，飞行器平稳而快速的穿过云层，漂泊的云雾拂过两人的发梢，不经意间纠缠在了一起，随后又依依不舍的分开。
顾锦：“你要是累的话也去休息吧，再过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合欢派。”
花无欢摇摇头，紧挨着顾锦坐了下来，顾锦见状，也随之席地而坐。
月色轻柔的洒在两人身上，只听见小徒弟轻声道。
花无欢：“师尊可能忘了，新上山的弟子在第一年是可以趁着春节回家两天的。”
顾锦一愣，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个规定，不过那时候他还没穿过来，也记不太清。
花无欢：“我娘已经不在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我却还是回去了，当时只是想，我娘含辛茹苦了一辈子，却等不到我回报她的那一天，就想趁着有时间，再回去看她最后一眼，毕竟以后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花无欢：“我回去的时候天上还下着大雪，连路都找不到，而且当时来合欢派时走的匆忙，只能找了个过得去的地方把我娘埋了进去，那时再找去时，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路都找不到，更别说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坟冢。”
顾锦默默地听着，想起当年君落衣好不容易寻到花无欢这个纯阴之体，便迫不及待的让手下的人带他回去，连个道别的时间也不给他。
花无欢：“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地方，就在一棵合欢花树下，好在那棵树没有被砍，不然我连路都找不到。”
花无欢故意说得轻松些，可顾锦却笑不出来，心里闷得难受。
花无欢：“当时我还想着给我娘换个舒服点的地方，但兜里也没有银子，术法也不精通，就在城里到处给人做工，希望在临走的时候可以攒够钱。”
顾锦垂下眼，手掌紧紧地握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那时的君落衣瞧不上花无欢的出生，再加上他纯阴体质，对他极为苛刻，本应给他的份例在君落衣的暗中授意下也被克扣了不少，到他手中时只剩下寥寥无几。
花无欢还在继续说着。
花无欢：“但我的运气还算好，赶在前一天就攒够了银子，可当我回到合欢树下时，却看见那棵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锯断，坟冢里的白骨也被他们扔在了外面，被白雪覆盖了大半。”
花无欢：“他们说，有人买了这块地，要在这盖上一栋大宅子，可笑的是他们说的那个有钱人，正是那卖妻弃子，丧尽天良的混蛋。”
花无欢：“那时候他也在，也看见了我，但好像没认出来，以为我是为了那座坟而来，给了我两锭银子就想把我打发走。”
花无欢：“那时候他可真是有钱啊，我还记得他把我娘卖了的时候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发达了一定会把我娘赎回来，我娘至死都信着这句话，但那时候我竟然庆幸，还好我娘死的早，不然看到这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如今不但腰缠万贯，还有了年轻貌美的新欢，只会更加痛苦。”
花无欢：“我没有认他，也没有接他的银子，不过当天夜里我就烧了他全部财物，幸好他喜欢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床底这一点一直都没变，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他正准备盖起的宅子，都化为了灰烬。”
那一刻顾锦有些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小徒弟放火的姿势这么熟练，原来已经有过了经验。
花无欢：“烧完后我就连夜赶回了合欢派，当时我想，最后一丝留恋也没有，以后去哪都无所谓了。”
花无欢：“但好在有师尊在。”
花无欢抬头看向远方，雾霭与星云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下着茫茫大雪。
花无欢：“师尊惜我，疼我，护我，就算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会包容我，纵容我的一切，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师尊，喜欢到舍不得放手。”
顾锦：“……就算我以前那么对你，你也不曾恨过我吗？”
顾锦喉咙有些发干，既期待又害怕这个答案。
花无欢：“以前师尊只是师尊，但现在……”
花无欢转过身来，轻轻的环住顾锦的腰。
花无欢：“现在的师尊是我的光，是我的希望，我只喜欢现在的师尊。”
那一刻，顾锦以为小徒弟发现了什么，但小徒弟抱的很紧，脸埋进他的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锦：“那如果以后我变的和以前一样了，你记得跑的远远的，有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再来见我，知道了吗？”
花无欢：“不会的。”
花无欢抱得更紧了些。
花无欢：“我不会让师尊离开我的，绝不会！”
顾锦怔了怔，随后抚上他的头顶，慎重道。
顾锦：“好！”
远处的天际日光熹微，薄雾之下终于窥见了合欢派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