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29章 旧事 ·

  敏心僵坐在那里, 直愣愣地看着江氏读过信后伏在茶桌上痛哭起来。

  江氏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好似要把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委屈随着眼泪一并排尽。

  敏心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 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她只能艰难地爬下高背椅,走到江氏身边,学着她平时的样子用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妈妈送了柳大管事回来, 见江氏伏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惊道:“二姑娘啊, 这是怎么了!”

  一时顾不上其他,朝跟在后面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急急上前把江氏扶起来, 给她顺气。

  敏心向林妈妈说:“娘亲是看了舅舅的信才开始哭的。”

  林妈妈忧心如焚, 看江氏渐渐平息了情绪,不像之前那般哭得惨烈, 就小心翼翼地问:“怕不是舅爷那……”

  江氏接过小丫鬟送上来的一盏温茶, 含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眼,嗔道:“你想哪里去了!大哥没事。”

  “那您怎生哭得这般厉害,也吓得我提心吊胆的。”

  江氏知道林妈妈家里人有的留在豫章老家, 有些却跟着大哥江华秋去了蜀中任上, 这一时情急既为她也为林妈妈家眷,就道:“无碍,是我自己……算来我出嫁后,也有三四年不曾和大哥通过音讯了。”

  敏心暗暗吃惊。她印象里, 自从她们母女从江家小住重新回燕京后, 却是直到母亲病逝那一年, 外祖家才有信来,此后就是她出嫁, 就再没有江家的讯息了。

  方才睡梦中昏昏沉沉,她再次梦见了母亲病逝时的场景——寒冬腊月里照妆堂内一片雪白,她下了早课就被程夫人带到照妆堂正房,刚巧碰上胡须花白的老大夫收了医箱出门,被程夫人拦下时只摇了摇头。她当时心下一片惶然,顾不上一路阻拦的丫鬟婆子们,直直冲到拔步床前。

  床前洁白的绡纱拂过,是母亲生前素来喜爱的颜色,然而母亲的脸色,却比那绡纱更白。瘦削到极致的人躺在锦被下,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她呆站在那里,看着程夫人派来的收敛嬷嬷爬上床给母亲描眉画眼,涂上唇脂,重新梳妆,穿戴上金绣云纹真红大袖衫的命妇翟衣。

  而这一幅场景,和深冷黝黑的江水一起,成了她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敏心本以为是母亲和江家几位舅舅生了嫌隙有了隔阂,才导致母亲不理会娘家。可是今日看来,大舅舅和母亲之前的情谊十分亲厚,只是不知,为何会几年不曾来往?

  “娘亲,你是讨厌大舅舅吗?”敏心忽然问。

  “怎么会?”江氏诧异,“敏儿怎么突然问这个?”

  敏心说:“娘说您好几年没有和大舅舅联系,若是不讨厌他,又怎么会不写信给他呢?”

  “哎呀,我们敏姐儿真是!”林妈妈笑得直打跌儿,连手上给江氏顺气的动作都放缓了。

  江氏也是哭笑不得,俯下身来耐心地和女儿解释:“娘亲不是不想给你大舅舅写信,而是……”

  她仔细想了想,换了孩童能理解的语言去说,“敏儿还记得前日夏嬷嬷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娘和你大舅舅之间的距离,就像建康城和长安城一样远。不是不能,而是一封信要走好久好久,才能送到你大舅舅手上。”

  “况且大哥他之前四处奔波,信上说他这两年才在蜀中安顿下来。往后给他写信,也不会接不到了。”

  “哦~那娘亲,大舅舅在信上还说了什么呀?”

  江氏微笑:“他说,他把你舅母和两个表姐也接到了蜀中,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他还说,你外祖母二十年周年忌辰,想邀你娘一同回乡大办。还说他接你大舅母时,遇着去豫章报丧的管事,才知道你爹爹他……”

  “多年不曾来往,这信好不容易能送到手上,来回说的却俱都是丧事。”江氏怅然叹道。

  敏心想了想,说道:“娘,您还可以写信回给大舅舅啊。您多写一写您觉得高兴的事,那大舅舅看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是呀,敏儿说得是,娘会多多给你大舅回信的。”江氏摸摸女儿的小脸,含笑道。

  江氏高声叫了霜降和青雀进来,把敏心抱起交到她们手上:“时辰不早了,你们看着给七小姐喂些热汤面,就抱她去洗漱,哄她睡觉去。”

  敏心挣扎了几下,想留在江氏身边。不料江氏哭完了,立刻拾起当娘的气势来,一个眼刀过去,敏心顿时缩了缩脖子。

  娘亲今日才接到大舅舅的信,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儿吧……敏心如是自我安慰道。

  林妈妈说:“舅爷也是辛苦,十几年来辛苦劳碌,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说句粗俗的话,给别人做事不如给自己做事,好歹挣的钱都揽在自个儿裤兜里,不用在外拼死拼活了,回家一看家里婆娘连衣裳都是破的。”

  江氏道:“大嫂跟了大哥十几年了,总算是把他这想法给掰过来了。指望家里那老爷子,呵,只怕家里库房给姓苏的贱人搬空都不知道。”

  江氏冷笑一声,管不了什么大家气度,和林妈妈两人把豫章江家那一拨人翻来覆去痛骂一番。

  怒骂完,江氏饮一口热茶,喟叹道:“我娘家那日子,过得就是一团糨糊,我是出嫁女儿还能避开,倒是大哥大嫂白白担了长子的担子,内里却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妈妈说:“好赖大舅爷回过神来了,不仅自己脱身,还把大舅奶奶一并擎儿了出来……”

  主仆二人说着些闲话,因在自己家中,照妆堂不近其他宅子,故而说到痛快处就放声笑,说到可恨处就一道斥骂,难得把这半年来胸臆中的愤懑哀戚通通释放了出来。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这一日奔波,又说了半宿的话,江氏也疲了,正待唤人来洗漱净面,忽然听得后院一阵喧哗,十分吵闹。

  不及江氏叫人来问,就听得青雀拉扯着白露,后面跟着守门的潘婆子,一路往厅堂来了。

  “四夫人,您看看白露!您要为她做主啊!”才进门,青雀就嚷起来了。随后几人七嘴八舌地纷纷说了起来。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林妈妈斥喝道。

  这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江氏蹙眉,细细看过面前跪着的这一堆人。青雀面上犹带着不忿,白露低垂着头,长发披在身前,把头脸挡了个结结实实。潘婆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满脸八卦之色。

  “青雀,你说,什么事?”江氏沉默了半晌,点了青雀的名。

  青雀正要开口,那潘婆子却嘴快,霹雳哗啦说了一通:“今天到了下钥时分白露姑娘还没有回来,奴婢就留了个心眼在门口守着,亥时二刻……”

  “闭嘴!”江氏方才被娘家激起的一腔火气还没消下去,砰然一声猛拍茶桌,厉声喝道,“我叫你说开口吗?”

  众人都吓了一跳。

  潘婆子立刻畏缩了,嘴里却还在嘀咕。

  林妈妈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潘婆子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青雀,你来说。”江氏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清了。”

  “是。”青雀应了,膝行几步上前,弯腰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响头,这才开口。

  “白露得了您的首肯,今天清早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回家。她走前和奴婢说好酉正时分就能回来,回来还能赶上上夜。奴婢等到戌初,您和七小姐都归家了她还不见踪影,奴婢就想着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可等奴婢安顿好七小姐睡下,都已经亥初了,她屋里还是暗的。奴婢急了,就去问潘妈妈。”她转头看了一眼潘婆子,“潘妈妈说她守着门,没有见过白露回来。我和潘妈妈那边商议要不要来禀告您的时候,看到白露低着头从照妆堂后面的竹林小路走出来了。”

  “奴婢和白露一块儿当值了五六年,最是熟悉她了。一听脚步声奴婢就知道是白露回来了。潘妈妈去取钥匙来给白露开门,奴婢隔着门见着她就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谁知道白露一句话也不说,奴婢就急了,等门一开就拉她进来。”

  青雀一口气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那灯笼一打,奴婢就看到白露脸上、脖子上全是抓痕,头上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她露出一种惨不忍睹的表情来,尾音渐渐轻了。

  江氏看向跪着的白露。只见她深深垂着头,浑身颤抖,长发低垂笼在身上,放在跟前的一双手紧紧纠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江氏想起白露来和她告假时说的是“大哥病重,叫她回去看看”,心里已猜到白露身上发生的是什么了。

  她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白露,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青雀也急道:“你这样挡着也不是办法,快给四夫人看看,好让四夫人给你做主啊!”

  那双青筋迸起纠结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缓缓松开来,颤抖着撩开了垂下的黑发。

  江氏、林妈妈一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