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被冷风激醒。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腔里蓦地堵了, 声音也变得囔囔的。见面前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正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便问道:“……你好, 我是宋彩,你是谁?”

  女人拿起树枝把火堆挑得旺了些,没有答话。宋彩觉得奇怪,这女人的着装风格太草莽随性了,虽然不难看, 但跟他一身红衣比起来也显得太过鲜艳了些,红的、绿的、青的、黄的配了一身,头上还戴着色彩斑斓的羽冠,腰上坠了一圈叮铃作响的壳类饰物。

  “这是哪儿?是你救了我?”宋彩又问。那女人依旧闭口不言。

  就这么呆坐了一会儿, 外头又来了几个人, 不进来, 只在外头好奇地瞄几眼,再凑到一起嘀咕私语一番。

  这屋里有许多柴草, 还有火堆可以稍微阻挡严寒, 但外头却是冰天雪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银装素裹。

  这是被弄到南极了么?

  宋彩觉得冷,从草垫子上站了起来, 想活动活动筋骨。谁知那女人当即抽出一把白森森的骨刀,架在宋彩脖子上:“坐下。”

  宋彩:“……”

  现在他确信自己不是这女人救的。

  宋彩毫不迟疑,扑通坐倒,冲女人咧嘴笑:“别冲动, 我不跑,外面那么冷,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女人明白这道理,见他坐下便收了刀。这时又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对外面好奇观望的几个年轻人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那几个人便散了。男人反手把草帘子放了下来,隔绝了外头的寒风。

  宋彩打量着,这男人得比江晏还高,而且长得忒结实,这大冷的天他竟然袒胸露臂的,只一条暗青色祥云纹长裤姑且能挡点寒气。

  男人把一只兔子丢在地上,对宋彩说:“吃吧。”

  宋彩看着那活蹦乱跳的兔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叫我吃什么,小兔兔?活的小兔兔?我特么连兔兔毛都不敢薅啊齐可消!!童年养奶猫的时候不小心把奶猫指甲剪出血了我可是比猫嚎得还惨啊齐可消!!

  男人见他面露为难之色,便把兔子提了起来,“啪”一下摔到了地上,然后递给宋彩:“死了,会剥吗?”

  宋彩:“……”

  兔兔啊!!!

  我的妈,这是个什么人,好黑的心肝!

  宋彩看着可怜的兔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个,这位壮士,”宋彩心想既然兔兔已经死了,就没必要说硬话了,免得惹恼对方,“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没有那种吃熟食的习惯,但是兔肉我比较喜欢吃爆炒的,或者老卤酱香的,呃,实在不行就拿火烤一烤,撒点盐巴孜然……”宋彩见男人皱眉,越说越没底气,“至少,至少烤熟了,不带血……”

  男人并没有因他挑剔而表现出不耐烦,眉头也舒展开,倾身对旁边的女人说了几句,女人便冲他弯腰行礼,把兔子拎了出去。

  宋彩见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果子,擦了擦匕首便开始削果皮。宋彩小心翼翼地问:“壮士,是你把我从墓地里刨出来的?”

  男人“嗯”了一声:“不必客气。”

  宋彩回忆起被男人抱走时脑袋被硌到的触感,再看看男人的肩膀,心道差不多就是他。

  但是,敢问壮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身为创界神爸爸真的想不起来啥时候写了这么个角色!

  有没有可能是大boss?

  宋彩打量着男人,壮归壮,但看起来不像十恶不赦的人,总不能因为他摔死了兔兔就判定为反派了。

  男人把削好的果子递给宋彩:“先吃这个垫垫。”

  宋彩心情复杂地接了过来,磨磨蹭蹭啃了一口。果子很丑,很凉,但是很甜。

  男人把刀上的汁水擦干净之后没有塞回靴筒,反倒直接插入了大臂上的一根金色绑带里。说实话,那绑带非常适合他,跟头上那些精致的细辫相得益彰,狂野里头添了点异域风情,可谓是点睛之笔。

  呸,跑题了,重点是那把匕首是金属质地,刃口看起来非常锋利,被他冒冒失失一插竟然没把皮给割破,这不科学!

  出于人道关怀加打好关系的目的,宋彩问了一句:“凉不凉?”

  男人:“什么?”

  宋彩抬抬下巴:“就那个,刀子凉不凉?别感冒了。”

  这话题真的非常蠢,宋彩说完也觉得丢脸,这男人要是怕感冒就不会穿成这作死样。

  男人果然笑了一声,自顾说道:“我叫枭桀。”

  宋彩笑呵呵伸手:“你好枭桀,我是宋彩,很高兴认识你。”

  枭桀看着他那透白的手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宋彩悻悻抽挥手,“枯嚓”啃了一口果子:“谢谢你啊,你怎么知道坟墓里头有活人,你是怎么把我刨出来的?”

  枭桀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他:“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宋彩摇头:“不知道,刚才那位大妈不肯跟我讲话。”

  枭桀:“……按辈分,那女人该唤我祖宗。此处是无间桃源,你在这里很安全,但出了这个门就不一定了,所以,没有我的陪同不要随处乱走。”

  无间桃源?听听,这名字果然不是爸爸取的,到底是无间还是桃源?且不说取名不当的问题,就外头这冻死个人的气温也能叫桃源?桃呢?

  “桃你不是正在吃么。”枭桀低声道。

  宋彩惊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枭桀:“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啊!”宋彩真被吓着了,这么说如果此刻他想拉便便也会被知道?

  枭桀眼角一抽,无奈道:“也不是什么都能听见。”

  宋彩心里呵呵呵,喂喂,这分明就是什么都能听见啊。

  枭桀又道:“那你真的想吗?”

  宋彩:“……并不。”

  啃完之后,宋彩发现这四不像果子真是个脆桃,有硬邦邦的桃核。他把桃核扔进火堆里,窜起几簇火星,问枭桀:“每个人的心声你都能听到吗?你不嫌吵吗?”

  枭桀:“想听才听,不想听便关闭心耳。心耳的开启需要消耗法力,开启之后寻常的声音也会被放大数倍,确实很吵,所以不是特殊情况便会一直关闭。”

  宋彩:“这么说,现在就是特殊情况咯?但是,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没礼貌呢?”

  枭桀温声道:“我怕你不肯对我说实话,就先听一会儿了。”

  宋彩:“……”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宋彩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人,把侵犯别人的隐私说得仿佛是“我怕你饿了渴了又不好意思表达”之类的亲切关怀。

  见宋彩干笑了两声,枭桀知他心有不快,又加了根柴,把火调旺了些,问道:“冷不冷?”

  宋彩搓了搓手臂:“还好。”

  枭桀:“你不喜我听你的心声。”

  宋彩的嘴角抽了抽,心说您老人家知道的话就赶紧关了那什么新耳旧耳的吧,听墙角不是好习惯。枭桀却道:“别紧张,即便能听到,听不懂也没用,就比如你刚才想的角色什么的,到底是什么?”

  宋彩没有回答他,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是在胡说八道。枭桀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又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你和谁在一起。”

  宋彩咯噔一下,忙反驳:“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啊。”

  枭桀:“喔,我指的是你和他走得很近。他是诡梦之境出来的大妖,我看不透他的真身,妖力高强,在我之上。”

  宋彩心想可不是得在你之上,他是男主,除了爸爸以外的最高level。

  枭桀凝眉:“爸爸是什么,来握是什么?”

  宋彩:“……没啊,没什么。”

  可不敢再随便想了,否则要不了多会儿家底就得被掏完。

  枭桀笑了笑,接着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混沌初开时期,天神令四大神兽作为天地护法,分管东西南北四方安定,又收服了四大灵兽作为神族坐骑。后来天族扩员,四大灵兽召万灵飞升,又有更多奇禽异兽挤上天界,成了神族附属。

  直到有一天,某只灵兽闯下大祸,烧毁了天界琼楼宫阙十之七八,被天神一怒之下贬下凡界,镇压在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从那以后每日承受炼狱业火与万年冰冻的折磨。

  天神犹不解气,干脆把天界所有灵兽都贬了,一只非人形的东西都没剩。于是苍穹寰宇间只剩下了四大护法神兽仍保留神职,其余均被扣上妖名。

  宋彩像个没感情的听故事机器,敷衍道:“好惨啊。”

  枭桀:“你不能体会很正常。”

  宋彩摸了摸鼻子:“……抱歉啊。”

  枭桀:“在那炼狱之上,峰峦起伏,河流不息,看起来与外界无异,但四季却受其影响消失了一半。”

  宋彩:“什么叫消失了一半?”

  枭桀:“你看这里,这里一年只有一天,一天便有两季,从卯时到申时为夏,从酉时到寅时为冬,极寒和极热之间没有任何过渡,时辰一到立即转变。”

  宋彩诧异道:“那桃树是怎么种的?”

  对方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回答他。

  宋彩大约理解了,这无间桃源能种出来的桃树必定不是寻常桃树,搞不好是桃树精。也不是说一天算一年,而是这里的一年之中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天亮以后非常热,天黑以后非常冷。只不知这地方环境这么恶劣,怎么还有人愿意来住啊,方才借着雪光还看见附近有好几处这样的草木房子。

  “他们是灵兽,”枭桀补充道,“从炼狱里逃出的灵兽都住在这儿,当然,最多也只能到这儿了。无间桃源就是这个意思,底下是无间炼狱,上头就算再恶劣也是桃源了。”

  宋彩大吃一惊:“你是说,刚才那些人,包括你,都是从炼狱里逃出来的灵兽?”

  难怪哥们儿穿这么少,从无间炼狱里出来的家伙又怎么会被这等级的低温打败。

  枭桀点头:“怕了?”

  宋彩摇头:“当然不怕!”

  枭桀再次发笑:“你别忘了,我可以听心。”

  宋彩:“哦。”

  怕了怕了。

  “所以,你把我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吗?”宋彩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里好冷,我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了,你可以抽个时间送我去雁回城吗?”

  枭桀:“不可以。”

  宋彩脸色微变:“你想拘禁我?”

  枭桀:“非是拘禁,而是请你帮个忙。”

  细细琢磨一番,宋彩隐约理解男人说的“只能到这儿了”是什么意思。灵兽一脉毕竟是被天神贬下界的,恐怕还受着监视,跑太远不就被雷达发现了么。

  这男人是灵兽,能闻到坟墓里埋了活人不难理解,可要闻出来这活人是创界神爸爸就不合逻辑了,再说这段剧情真不是他写的,改也没得改啊。宋彩想不通自己能帮他什么。

  枭桀道:“你跟那个大妖走得近,等他发现你的坟墓被刨了应该会想方设法把你找回去,我在那儿留了线索,只要他来,我便拿你做谈判的筹码。”

  宋彩:“你刚刚不是说没人能找得到这里?”

  枭桀:“……我的意思是一般人找不到这里。”

  宋彩:“那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吗?悄悄跟你讲,我其实不是一般人,你捉我真的很不明智。”

  枭桀摊手,表示洗耳恭听。

  宋彩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不才正是你们这儿的创界神。”

  他等着枭桀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然后道歉,说自己真不知道这茬,不是故意的,请创界神爸爸原谅,谁知对方只是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哦?就哦?宋彩觉着自己的脸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丢人。过了一会儿,就听枭桀问道:“你走哪儿都喜欢对人说自己是创界神么?”

  宋彩:“……”当我没说。

  这时草帘被撩开,先前出去的那女人叉着一只喷香的烤兔子走了进来,冲枭桀弯腰行礼,又低着头把烤兔子递交给他。

  枭桀把木棍插在地上,拔出大臂绑带里的匕首,切掉一条兔腿递给宋彩:“趁热吃吧。”

  “轰——”

  毫无预示的巨响传来,宋彩刚接到手的兔腿一下掉到了地上,就着女人撩帘的空当往外一看,冷白的冰天雪地里竟被撕开一条空间裂隙,一身玄衣的男人提着厚沉的宝刀从那裂隙里迈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江晏!”宋彩大喊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对不住啦老枭,虽然很同情你,但我家孩子来接我啦!”

  然而对面的枭桀却峰眉一挑,抓住了宋彩的手腕:“他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