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少峣醒来时,窗外暮色沉沉,雷电轰鸣。
大雨将至,气压迫得极低。
他怀疑自己醒在了地狱。
厉长风见儿子醒来,一边喊医生,一边询问他是否还有哪里疼。
经他提醒,少峣才发现自己身体仿佛被拆散重组过一般。
还会痛,那就是没死。
车祸前的记忆随着暴雨涌进他的大脑。
他想起纪知秾说的话,想起轿车翻滚下坡时,知秾紧紧护在他身上的决绝。
一个受点惊吓就能病到半死不活的人,却在那一刻爆发了无穷力量。
少峣在失去意识前一秒,还试图把知秾抱到怀里调换位置,几乎在同一刻,他看到三块铁片捅穿了纪知秾的腹部。
温热的血撒在他脸上,和闻澈的手心是一样的温度。
“闻澈...闻澈呢?!!”
他抓住父亲的手臂,焦急地问。
厉长风面露哀凄,他没想到这孩子死里逃生回来,念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闻澈!
“阿峣,你能不能顾一顾你自己?”
厉少峣无暇去和人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拔了手背的吊针,翻身下床,医生护士都按不住他。
“闻...知秾,是知秾。”他呢喃着,而后问病房里所有人:“纪知秾呢?!”
没人敢告诉他实话,厉长风临时编了个谎:“他在另一间病房,没有生命危险。”
“我要去看看他。”厉少峣推开所有阻拦的人,光着脚就冲出了病房,厉长风疾步追了上去。
长廊里透着雨中泥土的潮湿腥味,外头的风雨似乎打在了厉少峣眼前,他晕头转向,不知该去哪里寻人。
厉长风知道两人已经是见一面少一面,也当为了还纪知秾这份舍命相救的恩情,主动牵过少峣,带着他来到了楼上的ICU。
他们来得巧,夏以兰刚走,特护病房外暂时没有其他人。
厉少峣小跑着过去,被衣服遮掩的身体下有多处淤青,才跑了两步,就跌了一声闷响。
身后的厉长风连忙冲过来扶,厉少峣勉强起身,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不能跑,他就踉踉跄跄地往纪知秾在的地方移。
追来的医生想上去劝点什么,厉长风摇了摇头,把医生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少峣的手心贴在了病房的玻璃上,知秾在离他似乎只有一掌之隔的地方安静地睡着。
他身上换了一遍药,没有刚抢救时那么触目惊心,只是面色灰白,像是流光了血,几乎要变成透明人了。
里面看护的医生猜到家属的心情,朝厉少峣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能进来。
厉长风及时出言劝慰道:“他的伤情很稳定,也没有危险,你千万不要去干涉医生的工作。”
他察觉的儿子呼吸急促,便给他拍背顺气:“你现在也有伤在身,千万不能急,要顾好自己,等...等知秾醒了,才能好好照顾他。”
他劝到了要害上,在厉少峣乱分寸前就将他的理智拽了回来。
“...他真的会醒吗?”
厉少峣转头看向父亲,满眼浸泪。
自闻澈离去他大闹过一场后,厉长风已经许久没见他哭。
他有预感,如果纪知秾保不住,六年前的一切都会重演。
“他一定能好,医生说很有希望。”厉长风转头朝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便硬着头皮将知秾的病情说清,强行给少峣灌输希望,顺便安抚情绪。
厉少峣也愿意相信知秾会化险为夷。
如果他真是闻澈,至少还有10年。
所以现在的悲观念头,都是对闻澈的诅咒,他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不能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医生看他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便告知他:“要等明天。”
“...好,他有许多明天,我可以等,我有耐心...”厉少峣后知后觉地扫了一眼医生的名牌和医院的环境,“要给他最好的医疗,我要找最好的医生,给他办转院,用最好的药...”
厉长风:“纪家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用的也是最好的药...”
“纪家那群人能信?!”厉少峣忽然激动地打断父亲的话,“他们有把知秾当人看过吗?!指望他们?指望他们给知秾下毒吗?!不行,我...我亲自去联系,我必须亲自去找医生...”
厉长风拉住他:“是纪擎山出面找的专家!昨晚就到了,纪擎山你也信不过吗?!”
“...纪爷爷...”厉少峣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我都忘了,他对知秾是好的,他请来的医生,肯定也是最好的...知秾,知秾一定会好起来,对不对?”
“对,对!他会好的!”厉长风看他都有些神神叨叨了,怕极了他会疯,“阿峣,听爸爸的话,先回病房休息。”
“不能休息,我怎么能休息呢?”厉少峣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我...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呢?!”
“什么衣服啊?”
“我穿着的衣服!那件西装外套!”
厉长风想了想说:“在病房里。”
这回不用他劝,厉少峣自己跌跌撞撞地飞奔回病房。
昨天兵荒马乱,那些沾了血的衣服都没来得及处理。
厉少峣很快就在桌上看到了那件黑色外套,原本柔软的名贵布料因为血迹干涸而显得僵硬,弥漫着一股铁锈的腥味,这上面都是纪知秾的血。
厉少峣颤着手,翻开外套的内衬,找到里面的口袋,从中掏出那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纸条也被血染了一圈,但字迹没有被洇乱。
他走到灯下,展开纸条仔细看。
确实是闻澈从前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和生硬,但每个字都在那个形骨里。
大概是因为换了个身体,无法完全一致地写出从前的字体,这一笔一划都是匆忙仿写出来的。
“我死后,将我名下所有遗产,托付给我此生唯一的爱人厉少峣先生。
望贵行配合他取出我八年前存下的保险箱。
密码为962346。
闻澈”
厉长风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他瞧了一眼,看到闻澈熟悉的字迹和上面的内容,觉得不可思议。
“我要去一趟银行。”厉少峣将纸条收好,紧紧握在手心里,不容置喙,“我现在就要去银行。”
厉长风都怀疑儿子这是中邪了:“外面电闪雷鸣,你身上还有伤!我不准你去!”
“我非去不可。”
厉少峣看了一眼病房外的护士和医生:“我急需去确认一件要事,等我找到答案,会回来配合治疗,只要你们不拦我,明天每个人账户都到账20万。”
医生&护士:“..............”
厉少峣随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手臂的纱布遮严实了,而后畅通无阻地走出病房。
众人选择性眼瞎,不去拦着。
厉长风气得要命,他怀疑下一刻住院的就是他自己!
但厉少峣身边最信得过的助理和司机都在此次意外中受了轻伤,无法在他身边照顾。
他要是这样出门,还得自己冒雨拦车。
厉长风知道两个儿子都跟他自己一个德行,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一通电话打过去,把自己的司机调了过来。
厉少峣乘着自家的车,冒雨从医院赶到了知秾所说的那家私人银行。
他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走进银行时,被冷气吹得打了个不明显的寒颤。
在他表明身份后,很快就有工作人员专门来为他服务。
厉少峣报出了那串密码。
工作人员面露微惊,他们对雇主的背景或多或少都有过了解,更何况这位雇主还是个巨星,自然印象深刻,也不会忘了传闻中,这位厉先生曾为闻澈做过什么疯事,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可以替对方来拿遗嘱的关系!
虽然讶异,但规矩就是能报出密码和证明身份,就能取走保险箱。
他们按流程把存放了数年的保险箱放到了少峣面前。
“这就是闻澈先生八年前存放的箱子,我们都以为,它会一直沉睡。”
厉少峣将手搭在箱子上,或许八年前,闻澈的手也曾放在同一个位置。
他打开箱子,里面果然如知秾所说,放着三本账本,和一份遗嘱。
他翻开遗嘱,里面的财产分割和纪知秾所说的别无二致。
厉少峣像被溺在蜂蜜罐里般,既觉得窒息痛苦,心尖又炸出几丝失而复得乍然相知的喜悦。
灭顶的痛苦,灭顶的甜蜜。
原来他早就找到了闻澈,
原来之前所有朦胧的猜测都是对的。
他像是跟他有了心灵感应。
能跟挚爱之人跨越生死,横穿六年的光阴而心意相通,是他从前不敢臆想的美梦。
原来,坠落的星星早已悄然落进他的手心,虽然没有在天上高悬时那样璀璨绚烂,却依然散发着温暖灿烂的光芒。
这束光,或许永远都独属于他了。
厉少峣喜极而泣。
幸好,他不是闻澈生命中的过客,闻澈也一定不会是他生命中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