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真的是徐承志。

  徐承志用手电把车玻璃整个敲掉,裴寂托着方梦凯的屁|股把他从窗户先推出去,然后自己搭着徐承志的胳膊也爬了出来。

  方梦凯哇哇大叫,他们站在桥洞的最深处,水一直没到他们的腰,裴寂的脚一踩进水里,浑身痉挛了一下。

  徐承志在雨中喊:“脚怎么样了?”

  “没事!”

  “很严重!”

  裴寂和方梦凯同时喊。

  在车里的时候方梦凯就看了裴寂的脚,裴寂之前下车一次,污水感染了伤口,车里也全是水,在徐承志来之前那脚已经被泡得不能看了。

  徐承志背过去,蹲下身:“上来!”

  “我自己能走!”

  “少他妈废话!上来!”

  雨哗哗的下,裴寂趴在徐承志背上。

  徐承志也才二十岁不到,但那脊背已然像个真正的成年男人那样宽厚平实充满力量,似乎很轻松的就能承载裴寂的全部重量。

  裴寂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贴着烙铁般发烫。

  大雨铺天盖地。

  方梦凯开始还能帮着扶一把,到了后来也彻底成了个累赘。

  桥洞下面全是淤泥,深一脚浅一脚,踩踏上去的滋味酸爽无比,风呼呼地刮,随时能把人掀一跟头,方梦凯攀着徐承志的胳膊,差点挂徐承志身上去,恨不得让徐承志也背着他走。

  徐承志倒也没嫌弃,由他巴着。

  “大哥,徐哥,橙子哥……”方梦凯感激涕零,“你以后就是我亲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从桥洞到桥上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十米,裴寂却感到他们好像经历了一场二万五千里长征。

  桥上停着辆军用越野。

  裴寂问:“哪来的车?”

  徐承志:“跟邻居张爷爷借的。”

  三个人上了车,方梦凯继续坐驾驶位,裴寂和徐承志在后座,车上就一条毛巾,徐承志给了裴寂让他擦腿上伤口附近的污泥。

  尽管整个人从里到外湿得像个落汤鸡,方梦凯到底是活过来了,他随便抹了抹头脸上的水珠,问:“徐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个问题裴寂也想知道。

  他们陷在这个桥洞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警察消防都没来得及,徐承志是怎么过来的?

  徐承志轻描淡写道:“你们在119那里留了信息。”

  裴寂和方梦凯都听明白了,徐承志先前挂掉电话后就出门来找他们,途中打电话给119,方梦凯求援的时候报了自己的车牌、他和裴寂的姓名以及具体方位,徐承志就是这么找来的。

  方梦凯又哭了:“徐哥你太牛逼了,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给你!”

  徐承志显然没为方梦凯真情实感的表白动容,他抬起裴寂的腿,眉心狠狠抽搐了下:“发炎了。”

  他轻捏一把裴寂的踝骨,裴寂疼得脸都白了,强忍着不吭声。

  徐承志吩咐方梦凯:“去医院。”

  裴寂说:“回大院就行,院里有卫生站。”

  “不行,你可能伤到骨头了,得去医院拍片子。”

  方梦凯听徐承志的,从徐承志从天而降那一刻他就是方梦凯的神:“放心吧裴,这回我都走大路,绝不会再被淹了,而且你看这越野底盘多高,啥路都能过,再说,就算咱们真再被困住,不是还有徐哥在呢!有我徐哥,得永生!”

  裴寂看他那谄媚的样儿,十分脚伤疼到十二分,再一想自个儿从头到尾的这遭罪都跟方梦凯脱不了干洗,恨不得把他嘴缝上。

  医院走廊也被水淹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人,仨人光排队挂号就耗了大半小时,裴寂看医生,清理伤口,拍片子,包扎,一通流程忙活完,都过了晚上八点了。

  裴寂的脚骨头没折,但伤到了肌肉,从小腿到大腿划拉出一条血道子,周围的皮全破了,伤口泡得发了白,这晚要住院观察,徐承志和方梦凯一左一右架着他去病房,护士给他挂上水。

  徐承志让方梦凯守着,他去医院食堂买饭。

  方梦凯很有眼力劲儿:“徐哥你坐着歇歇,我去买饭。”

  病房里就剩了俩人,之前一路乘风破浪的赶过来没功夫尴尬,这会安静下来了,裴寂低着头,两只脚放在床上,一只包得粽子一样,一只光着脚板,污水里趟出来的袜子太脏被他脱了扔了,光着的脚丫子一缩一缩地蜷,别扭着说不出话。

  徐承志叉着腰在床边站了会,转身进了洗手间。

  裴寂望着那空空的门,咬着嘴唇。

  徐承志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盆,胳膊上搭着毛巾,他把盆放到裴寂床头的柜子上,投了投毛巾递给裴寂:“把身上都擦擦。”

  裴寂接过毛巾,撩起T恤,用热毛巾把自个儿上身擦了一遍。

  徐承志把毛巾拿过去涮了涮搅干又递给他,裴寂把露在裤子外面的腿也擦干净,他再把毛巾还回去的时候嘴巴动了动。

  徐承志没听清:“什么?”

  裴寂又咕叽了几个字。

  徐承志还是没听清,但他猜到了,上下打量裴寂几秒,眼神戏谑:“‘谢谢’俩字儿能烫掉你舌头是吧?”

  裴寂一张脸蛋儿顿时涨得通红。

  徐承志甩了下毛巾,轻打在裴寂肩膀上:“行了,躺着吧。”

  裴寂攥住毛巾那头,憋了半晌,终于吭吭哧哧地,声如蚊蚋:“那个,你没跟裴林生告状,我冤枉你了……不过,不过……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说不是你,你嘴也秃噜了么?”

  徐承志呵一声冷笑:“我说不是我,你就能信?”

  就你那狗脾气,认准的事肯听人解释?

  裴寂一噎,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反正,我们都有责任……”

  徐承志盯着他。

  裴寂眼神乱飘:“大不了,大不了我让你揍回来……”

  徐承志又定定瞅了他一会:“叫声哥,就都两清了。”

  裴寂瞪大眼睛,眉毛竖起。

  徐承志张开一只手:“要么一个对不起加谢谢,五个字,要么一个字儿,你选。”

  裴寂往床上一倒,拉上被子蒙住脸,啥也不肯叫。

  ……

  方梦凯几乎搬来了半个食堂,十几个饭盒占满了病房的小桌子。

  裴寂夹了个鸡腿,放到徐承志碗里,别说徐承志,连方梦凯都意外了一下。

  裴寂操着筷子,把鸡腿,白虾,鱼肚子,每个饭盒里最好的菜都夹到徐承志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到最后徐承志都不自在了,筷子敲着饭盒的边沿,咳了咳:“你自己吃。”

  裴寂横过去一眼,满脸都写着“裴爷让你吃你就吃”,连讨好人的时候都一副拽拽的傲娇样,徐承志忍不住就笑了。

  伤筋动骨回家养就可以,裴寂隔天就出了院,裴奶奶下乡的地方被水淹了,不过村民都被转移到了安全地方,奶奶打过电话回来报平安,裴寂没告诉她自己受伤,奶奶说她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回来,让他跟徐承志在家好好的。

  裴寂脚不能落地,一日三餐都得靠徐承志从食堂打回来给他吃。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裴寂一边吃饭,时不时往电视机上瞅。

  这场暴雨太大了,无休无止地下了三天都还没有变小的趋势,整个淮河平原为此爆发了巨大洪灾。

  裴林生的部队所在正好是重灾区,他被委任为抗击洪灾的最高指挥官,在电视新闻里不停露脸。

  电视屏幕上一片汪洋大海,穿着橙色救生衣的解放军像是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叶小舟,裴寂看到镜头里的裴林生拿着扬声器高喊,一个记者追着他问话,他很不耐烦的从旁边揪过来一个少校应付记者,自己大踏步冲向前,一跃跳下堤坝,消失在了镜头前。

  裴寂抓紧了手中的筷子。

  “裴叔不会有危险的。”一直也看着电视的徐承志说。

  裴寂哼了一声,低头扒了两口饭:“他都这把老胳膊老腿了,也不怕折在水里头。”

  这是什么话?徐承志听得不顺耳,忍不住说:“折在水里的,是你的小胳膊腿儿。”他意有所指的视线向下,瞥向裴寂翘在一旁的包着纱布的脚。

  裴寂登时气着了,但又无法反驳,因为前天要不是徐承志,折在水里的不光是他的脚,还有他跟方梦凯的小命!

  裴寂是真搞不懂:“我就闹不明白了,你怎么对裴林生那么孝敬?”

  徐承志比他还纳闷:“我也闹不明白了,你怎么对你爸就那么不孝敬?”

  裴寂撇了撇嘴:“你懂什么?你爸要是像裴林生那样,你比我还不孝敬!”

  他没注意到徐承志瞬间僵硬的脸色,嘲讽道:“你对裴林生这么崇拜,就不怕你亲爹吃醋?你对得起你亲老子么?”

  “我爸……”徐承志慢慢地,哑声说,“他让我听裴叔的话,他……他是不会吃醋的。”

  裴寂用筷子戳着饭:“你觉得裴林生好,那是他对你好,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这个亲儿子的?你知道他怎么揍我的?”

  徐承志居然来了一句:“老子揍儿子,不是正常的么。”谁还不是被老子揍大的。

  裴寂正翻着白眼,就听徐承志接着说:“你身上那些坏毛病,我也看不惯,你要是我儿子我也揍你。”

  裴寂气得一肘子拐过去,差点拿饭盒拍徐承志脸上。

  徐承志挨了他那么一下子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你看你这脾气,其实跟你爸也挺像的。”

  “我才不像他!”

  “你的模样也像他。”

  “放屁!我比他帅多了!”

  “当兵帅有什么用?你再帅能挡子弹啊。”

  “哼!”裴寂扭过头,他发现徐承志原来也不是块木头,嘴皮子利索起来比他还厉害呢!

  晚上吃完饭裴寂要洗澡,裴寂右脚不能碰水,徐承志拿保鲜膜把他的脚包起来,淋浴间里湿滑,裴寂单脚立着,徐承志在旁边陪着,时不时伸出手让他扶着自己。

  花洒在头顶喷着水,溅得徐承志湿|漉|漉一身。

  徐承志是北方人,在大澡堂子里洗惯了,陪个男孩儿洗澡还是挺淡定的,倒是裴寂起初觉得不自在。

  徐承志还笑他:“你有的我什么没有?别别扭扭小姑娘似的。”

  裴寂拿着花洒对着徐承志一顿冲。

  徐承志笑着抹抹脸,他已经摸清了裴寂的脾气,别扭,傲娇,冲动,嘴硬,但心眼儿不坏,小孩儿似的简单直白,不高兴了就要发火,你对他好些,他也都知道,嘴上不说谢,但心里记着。

  裴寂其实是个好孩子,更别说这是裴叔的孩子,徐承志愿意照顾他,让着他。

  可能是家里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饭,看电视,说话,裴寂又事事需要徐承志搭把手,两个人在独|立封闭的空间里合伙过日子,感情就那么理所当然的拉近了。

  裴寂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显摆出来,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变形金刚,天上飞的飞机模型,地上跑的电动汽车,会发出几十种声音的闪亮亮的多音枪,日漫周边,篮球杂志,都跟徐承志分享。

  裴寂看到徐承志对他柜子上的那套兵工模型特别感兴趣:“我让书呆子帮我从香港再带一套,送给你,我付钱!”

  徐承志瞥他一眼:“还是算了,下回吵架还得再还你。”

  裴寂叫道:“你这人特没意思,吵架就吵架,还还东西!你怎么这么幼稚呢?”

  裴寂把先前送出去又被徐承志还回来的手机再塞给徐承志。

  徐承志觉得他们俩人这样挺像小孩儿的,好的时候就送礼物,不好的时候就又吵又打还把礼物还回去,没多会又和好。

  他也是独生子,照顾裴寂像带着个小弟弟,虽然有点累心,但也真挺好玩儿的。

  这一年最火的游戏是大话西游,俩人把裴林生书房里的电脑搬到裴寂房里,一人开个号打游戏,组队,打副本,徐承志再成熟也只是个二十岁不满的男孩儿,男孩儿哪有不爱这些的。

  有时候游戏打累了,他们就在地板上睡了,空调开着,俩人睡得冷了,越挨越近,徐承志先醒过来,看到裴寂近在咫尺的脸,他拿了张毯子盖住俩人,胳膊往裴寂身上无意识的一搭,继续睡。

  有时候裴寂在二楼楼梯那托腮坐着,这个位置正面对着厨房,侧面对着洗衣房,徐承志在厨房热饭,或者在洗衣房洗衣服,裴寂坐在台阶上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来回转。

  他们就这样过了小一个星期。

  宁城彻底风停雨住的那天谢云书和江行止来了,谢云书听说裴寂伤了脚,是特意来看他的,还带来了裴寂要的另一套兵工模型。

  谢云书见到徐承志的那一刻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过很快被他掩盖住了。

  裴寂把几个人互相介绍给对方。

  谢云书绕着裴寂被包扎得好像粽子一样的脚走了好几圈,又上手摸了摸,哈哈笑道:“喲,这小胖脚,还挺可爱的嘛。”

  裴寂恼了:“你这个书呆子,会不会说话呢?”

  谢云书坏笑道:“嫌我说话不好听,你跳起来打我呀!你现在能打到我膝盖不?”

  裴寂抓起桌上的一颗苹果往谢云书身上砸,被江行止截住。

  江行止拿了水果刀,削掉苹果皮,把苹果递给谢云书,让他吃。

  裴寂习惯性地喊:“小橙子,我也要吃苹果!”

  谢云书立刻笑了,江行止也抿住了嘴唇。

  徐承志瞪了裴寂一眼,他平时就不许裴寂这么叫他,但裴寂一直我行我素,他都没辙治。

  谢云书笑眯眯地:“裴小狗,你又给人乱起外号了?”

  “裴小狗?”徐承志噗嗤一下笑了,在裴寂呜呜哇哇的抗议声中接连喊了好几声,“裴小狗,裴小狗。”

  别说,徐承志觉得“裴小狗”这外号还真适合裴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篇幅不会很长了,几章内就会结掉,前世的裴寂跟徐承志是没有这么多交集的,因为云书的介入,裴寂晚一年进入部队,整个人生际遇自然就被改变了,之前的正文里我总觉得小狗的结局不够美满,我想给他一个真正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