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莺手还捏着耳坠往耳洞里戴,忽地一顿,抬眼看向路景延。
后者轻轻颔首,示意她没有听错。
就是身契。
柳砚莺大惊失色伸手便想去拿,路景延反应不知比她快出多少,先她将那纸片从桌上抽走,她一巴掌下去在桌面拍出“哐”的巨响,手掌都震麻了。
“还给我!”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身契啊,怎会跑到路景延的手上!
路景延却道:“不是你的,怎能叫还?”
柳砚莺的身契不是柳砚莺的,说起来多拗口,可这偏偏就是一件常事,奴婢的身契当然不会在奴婢手上,而是在主子手里。
如此她眼珠粘着那张纸,两腿迈着小碎步绕到他椅子旁,眼巴巴换了个说法,“那我…那我看看。”
“你看吧。”他倒大方。
路景延将那身契捏在指尖向她展示,柳砚莺认出上边零星几个字,确认了那是自己的身契无疑,登时两眼一热,要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
路景延挑眉问:“你是平旸王府的人,身契在我手上有什么值得惊讶?”
“可是……”
“可是你分明听石玉秋说,庆王会托人将你的身契弄到手。”
柳砚莺倏忽抬眼看向路景延,他将那张身契收了起来,贴身揣在前襟,以一种格外平静的口吻说道:“柳砚莺,你胆子是真的很大。”
柳砚莺的心往下一坠,不自觉摇了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辩白。
“我没有……”
路景延被她屡教不改爱说谎的性子磨得没了耐性,“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喘两下,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手腕便被路景延扼住,她人都是飘的,失重前倾扑进了椅子里,两手搭在他肩头,惘然抬起脑袋,对上他睥睨的目光。
分明她才是奴婢,可路景延见了她措手不及的样子,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这才察觉在和柳砚莺的较量里,接近是她,抽身也是她,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被降服的人。
而她对他的所有服从,不过是出于地位的差距。
没了那纸身契,他于她而言,还剩什么?
柳砚莺失去主张地匍匐在路景延胸前,路景延的思绪又何尝清晰,他见了她便三魂丢了七魄,往日的所有冷静都会被她眼神煮沸。
不待多想便抬起她下巴亲吻,他很喜欢吻她,口腔里的你追我赶不像反抗,反而类似调.情,只是柳砚莺这一次木然许多,不躲避也不反抗,甚至连眼睛都忘了闭。
他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而后亲吻向下。
柳砚莺毫无反应,偏着脑袋怔怔愣愣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等那手自她前襟探进去,她才仓皇回神将他手掌抓住。
她问:“庆王托的人,就是你?”
路景延自她颈间抬起头来,脖子有些酸,呼吸也稍显急促,他仰头靠上椅背,抽出手来五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过了会儿,才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前世我死在前线,临死我让我的上峰烹我为食吗?那天我没有告诉你,我的上峰就是庆王。”
柳砚莺怔愣着,似乎懂了,又没有懂得透彻。
前世李璧是和他出生入死的上峰,这跟今生又有何关联?
路景延笑问:“不明白?”
柳砚莺皱眉摇了摇头。
路景延将那日春狩的前因后果说给了她,包括李璧的重生,也不怕她四处宣扬,毕竟这种话说出去要么被当成傻子,要么被当成疯子。
若非他们也是重生而来,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事。
柳砚莺瞠目结舌,脑袋一团乱麻,唯有一个念头最最清晰,那就是这辈子再不多管闲事。
她看向路景延胸口,那儿放着她的身契,她没别条路可走了。
柳砚莺冷静下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显得清明许多,为自己辩解:“是庆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的。”
路景延应了声,“我知道。”
她见他不算生气,酝酿片刻,软声说道:“我那么害怕,想出府也是情有可原。”
路景延明知故问:“你怕什么?”
“我怕您呀。”
“你蓄意接近我的时候,可不像害怕的样子。”路景延顿了顿,睨她,“还有,你每次要和我耍心眼就会管我叫‘您’。”
柳砚莺脸都快笑僵,“哪儿的话…咱们不提那件事了好吗?”
路景延往椅背一靠,眉梢微扬说道:“可我看到你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这件事。”
柳砚莺嗫嚅:“那是因为它才过去不久…”
路景延真像在为她出主意一般,“我有个办法,可以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快点过去。”
“什么办法?”
“你少作点妖,多让我高兴。”
柳砚莺讪笑着两手搭上路景延的肩膀,揉捏两下,“三爷这几天不高兴吗?”
路景延坦然受之,故意道:“本来还是高兴的,但庆王找到我要身契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柳砚莺飞快接话:“我明白了,那…您要是高兴了,是不是就能把身契给我?毕…毕竟那也是庆王所托,您说对不对?”
路景延稍显不悦地蹙了蹙眉毛,“现在就跟我提条件,是不是太早?”
现下无非是他怎么说,她就只能怎么做罢了。
柳砚莺扯出个笑容,“那,总得给我点盼头吧。”
路景延问:“你的盼头就是身契?”
不然呢?
她还能在他身上盼点什么?柳砚莺嘻嘻笑着,心里问候路景延八百遍。
“那三爷要是想娶我,我当然是愿意的呀。”
柳砚莺自认是在膈应他,话毕没留意路景延眼光一暗,仿佛真相信了她的鬼话。
她想走,打个哈欠,伸伸懒腰,试了试没能从路景延怀里挣脱,放下胳膊顺势抓住他手掌,在手里比比划划对比二人手的大小,不为别的,纯是为了防止他再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烛火照在她的半张脸上,那小片金叶子在她脸侧熠熠生辉闪着金光,其实黄金不太衬她肤色,她肤白,适合宝石,五光十色大小各异的宝石。
路景延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其他颜色的首饰?”
柳砚莺想了想:“三爷说玉?我有个岫玉的镯子。”
“还有呢?”
“嗯…珍珠的耳坠子也有一对,只是那珍珠成色太差,我早就不愿意戴了。”
“就这两样?”
“其他就更差了。”柳砚莺忽地看向他,很在意似的,“金子的不好看吗?”
“好看。”
夜已深了,二人声音都蒙上层喑哑的倦意。
柳砚莺又哄了一阵觉得他快消气,不敢再将话头引回身契,但又实在想知道自己的身契为何会跑到他的手上,只好强行按捺住好奇心,且等安然度过今晚再说。
临走时他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对了,你为何缠着那个,要替我去从军?”
柳砚莺反应了会儿,想起一开始他那只不老实的手,发觉他说得大约是她的束胸……
脸“腾”的烧红,两手将他往门里一推,合上房门,脚步飞快地离开。
蹑手蹑脚回到屋里,正要感慨劫后余生,柳砚莺忽地想起什么,跑到镜子前边照了照,果不其然。
“这怎么办啊……”
她手忙脚乱扯开前襟检查痕迹,从颈子到前胸,六个小红斑交相辉映,再说是蚊子咬的,就是把人当傻子骗了。
眼梢瞥见铜镜角落映照出的一小瓶药油,柳砚莺转身将它拿在手里打量。
这是路景延上回看她跪坏了膝盖拿来的,搓热了敷在膝盖的淤伤上,揉一刻钟,第二日青紫就消下大半。
她肩颈红痕是未积淤的小损伤,按理说程度比摔青的膝盖轻许多,柳砚莺抱着试试的心态,拔开瓶塞往掌心倒了点药油,揉匀了往锁骨上搓。
站着搓、走着搓、靠在床上搓,等一觉醒来拿过铜镜再照,身上的小红印真就奇迹般的消失了。
她跟个怨种似的还高兴了会儿,路景延送的药油真好用啊,旋即反应过来若不是他她也不必一晚上提心吊胆。
*
昨夜她去得迷糊,回来得也迷糊,睡得不好今天上值也迷迷糊糊。
她坐在小几边上打着瞌睡篆香,老夫人则坐在案前静心抄经。外间来人通传,说王妃来找,柳砚莺从瞌睡里□□,匆匆站起身。
正欲告退下去烧水沏茶,平旸王府朝她一勾手,“砚莺,你留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你有关。”
柳砚莺怔了怔,心说八成是有关她的婚事,王妃果然不肯罢休,又要来磋磨老夫人的耐性。
老夫人皱了皱眉:“舒玉…”
哪成想平旸王妃一落座便说道:“娘,庄上的婚事我给砚莺退了。上次回去后我好好思虑了一番,此事是我擅作主张,现下承业也不在,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
老夫人搁下抄写经文的毛笔,和柳砚莺遥遥对看,俨然都有些懵,但听平旸王府语重心长。
“娘,承业是世子,他要娶的是勋国公府的嫡孙女,皇后的外甥女,说她是下嫁郡王府也不为过,我们不能太惯着承业,就是妾室,也得在他娶妻后由妻子为他挑选。我此前一心想着把砚莺送出府去,忽视了您的感受,您要怪就怪吧,是儿媳做错了。”
老夫人脾气和善,早就不气,“舒玉,这你就误会了,砚莺也是不想嫁给承业的。”
平旸王妃坐直了腰杆,“娘,我现在有个两全的法子,既可以断了承业的念想,也不必再委屈砚莺随意嫁了。”
老夫人问:“什么法子?”
平旸王妃眼神笃定,让她要说的话也显得格外可行,“三郎要自立府门,砚莺可以先去他那儿当差,等承业成婚后和妻子感情牢固,您要再叫砚莺回来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预祝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