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晶晶成功走进大门后, 白车的归属权自动到了基地手上，检车的人走向白车。
而一开始和林念屿打招呼的黑皮男人也到了换班时候，手提护枷跟前来轮班的人说了两句话, 将武器递交给来人，就随着负责检车的同伴一起向他们走来。
黑皮男人径自走到林念屿面前，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正是房车厂的老板张海。
见是熟人, 原本留在车上的秦随风和金维也坐不住了，纷纷下车, 林婉有些好奇，“你们认识？”
“嗯。”林念屿脸上满是旧识重逢的盈盈笑意，抓了把张海坚实强壮的上臂, 侧身向大家介绍道：“张海，卖我房车的老板，很热情大方的一人。”
接着又简单地向张海介绍了林婉等人。
几人寒暄一番, 张海又将视线放回林念屿身上，“哈, 小林你说话怎恁甜，我不就大老粗一个。对了，你不是在S市嘛，怎么跑这儿来了？”
“别在外头晒太阳了，我们进房车里聊。”林念屿隔空将车里满地的零件一收, 邀张海上车，后者自是欣然应允。
车内整洁，几人也穿着得体, 甚至还养了一只胖猫, 完全看不出是在末世中逃亡的意思。张海入座沙发, 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们这车人，都不简单呐。”
倒没什么试探的意思，只是单纯有些感慨。当初林念屿豪掷百万入手探险者X，还开启各种骚操作改装，他只当对方是富二代所以财大气粗。没想到一两个月就是末世，这辆曾被他戏称作“末世神车”的房车，竟然从噱头变成了现实。
林念屿替他倒了杯凉水，闻言道：“张哥玩笑了啊。我们一路赶回A省老家，专挑的乡道各种绕路，才有幸安全赶到这里。”
“运气也很重要啊。”张海长叹一声，“我是一路随波逐流，就这么到了这里，也算暂时安定下来，唉，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末世当头，谁又说得好以后，车内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良久，秦随风才轻咳一声打破寂静，问道：“张哥，基地内部现在是军民合一，共同管理了吗？”
“那也不能这么说。”张海挠了挠头，他在烈阳下暴晒多日，脸上更皱更黑，看着老了不少。
“基地内的管理者分多级，只有基层管理者才会从普通的幸存者中招纳。成为管理者后面临的危险更多，但待遇也会好上不少。我是退伍军人来着，通过组织的综合评定后才有幸加入。”
张海以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秦随风，如实点评，“你体格不错，如果留下的话，我可以替你作推荐。”
“多谢好意，但不必了。”秦随风拒绝了张海的好意，解释道：“我并没有留下的打算。”
边上的林念屿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他的侧脸看起来云淡风轻，明明就坐在那里，却让人产生他孤身在外的错觉。
青年的食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心中有些嘀咕，秦随风是笃定自己也不会留在这里，还是他有另外的目的地？
想到第二个可能，他一时心乱如麻，触电般迅速将视线收回，睫毛如主人心绪一般轻轻颤动。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立刻转移话题，“话说张哥，H市的基地怎么设在医院啊？照理来说，末世爆发后医院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吧。”
“这事儿也挺离奇，我来得迟，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虽是在车内，黑脸汉子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丧尸爆发时，有一位挺特殊的人物在这里的。据说救援人员是直接清空了整个医院，连半头丧尸都没放过。后面来的人见到这里条件不错，才定下了医院做基地。”
“原来如此。”林念屿喃喃。
如果放在从前，他会单纯以为这是针对某个达官显贵的特殊救援，如今却下意识想到了秦随风所说过的“火种计划”。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男人，奈何后者自拒绝了张海的邀请后就沉默不语，让人猜不透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小林？”张海见他表情凝重，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林念屿自出神中醒转，下意识回应。
张海极有眼色，看出他心不在焉。
“行了，时间不早，你们得赶路，我也得走了。”黑脸汉子说完，一饮而尽杯中的凉水，舒畅地长出一口气，随后鼻子眼睛皱在一起，朝林念屿逗趣道：“小林，水异能是不是？”
“聪明。”林念屿比了个手势。
“就知道你行。”张海哈哈一笑，“我真得走了啊，基地规定挺严的，我不好打破。小林，能在这儿见到你，我真挺幸运。”
张海抹了一把脸，掩饰自己不太自然的神色，站起身打算下车。
“不送。”他制止了几人跟着起身的动作。
林念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扬声：“对了，张哥，你怎么不问我想不想留下？”
按理来说，自己才是那个和张海有交情的旧人来着，偏偏对方只邀了秦随风，却对他只字不提。
张海站定在车前，侧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小子，这么有谋划的人，怎么可能像我一样随波逐流。别开玩笑来招你哥，小心我直接把你绑在这儿。”
林念屿没说话，只轻笑一声，算是应了他的猜测。
“行了，哪来这么多话，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张海背对着众人招了招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踏入骄阳下。
“砰”的一声，车门被他反手合上。
林念屿愣了半晌，才忍俊不禁，“老狐狸。”
秦随风这回终于看向了他，眸子黑白分明，神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有些较真的意味在其中，“他知道得可真多。”
想来姜可盈此前从未失手, 才让他们自信到只靠她一人拦车，而没有多此一举地再添其它手段。
为了控制住她, 那群穷凶极恶的人必定不愿意给她喂太多晶核，而且这小孩年龄太小，意志力天然就比成年人矮上一截。
尽管如此, 她的异能能够影响到林念屿一瞬，说明等级至少也在二级初阶到中阶的水平，在这般潦草的资源下还能达到这种恐怖的攀升速度, 只能说是……天赋异禀。
只是这天赋在她身上，成了祸事。
林念屿还欲说些什么, 就见姜可盈难耐地呼出一口气，紧接着两抹粘稠的鲜血顺着她微微的凹陷人中缓缓坠下。
小女孩脸色苍白得不像个活人，身子摇摇欲坠。
青年及时托了一把她的上臂才没让她虚弱到直接倒地，他将小孩移交到林婉手上，担心地蹙着眉, “妈，你帮她看看。”
紧跟着又添了一句，“估计不是外伤所致。”
林婉心疼地将小孩接了过来, 拿上车里的医疗箱, 领着姜可盈往小房间走。
移门合上后, 林念屿将视线收了回来，正对上秦随风的脸。
车外的光从窗帘缝隙探入，勾勒出男人高挺的鼻梁和清瘦坚毅的下颌骨。秦随风注意到青年的打量，下意识朝对方看去。他的正脸这下就全然无余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那双眼黑白分明，瞳中是恍若化不开的浓郁的黑，比以往都要深沉、都要陌生。
林念屿脑中空白，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秦随风轻缓地一眨眼，轻声道：“第一次见到这种异能。”
他开口之后，那种让林念屿心悸的陌生感尽数散去，快得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唔。”林念屿低声应了一句，头脑这才开始回忆思考起来。
他沉吟片刻，道：“姜可盈身上的应该是言灵异能，一旦她下达某个指令，言语的对象便受她控制，自发地去完成她的命令。也不知道除人的思维精神之外，她是否有能力改变现实存在的状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林念屿嘟囔着，“那也太逆天了。”他怎么就没能轮上这种强大的异能。
青年脸上表情丰富，向来很难在熟人面前掩饰内心情绪，他鼓着腮帮子，让秦随风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别想了。”秦随风向他泼冷水，“她的异能不正常，看起来是以自身精血为耗，极为伤身。”
秦随风话到这里便停了，毕竟姜可盈就在车上，有些话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即使那是真实。
她的异能确实卓越又惊人，但就像夜里独自一盏残灯，熄灭后是无穷的黑，即使咬牙坚持，也是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的结局。
这种命运放在谁身上都令人叹息，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才有他腰高的小女孩。
林念屿无声叹息，“有些东西，代价太大。”
他揉了揉鼻子，将微波炉上的大圣一把抱起，随便找了个角落去感慨人生无常。
而秦随风却怔在原地，因为青年的话而陷入沉默。
他摊开手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自己方才被火圈吞噬时内心生出的异常。那种感觉难以言喻，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大片丰茂的爬山虎，或是别的什么绿植，而他的心就是那面墙，微风拂过时，无数枝叶、触须在墙面上簌簌划过，蛊惑着他、让他心生战栗。
那时火蛇肆虐、热浪翻涌，眼看下一步就要葬身火海，秦随风在生死之间，却想起他第一次在房车中醒来，用受伤的眼、模糊的视线看到的林念屿的背影，慵懒的、软乎乎的；再往前还有在过街天桥时的邂逅，那些湿润的水汽和青年脸上的薄红。
一旦接受心底那道声音，这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他好不容易才让青年交付出些许信任，决不允许再收到来自他的生硬回绝与抗拒。
所以他放下了求生的念头，在火焰灼烧中，等待着林念屿的拯救。
秦随风从回忆中醒转，猛地握拳。
林念屿被他突然的动静吓到，怀中的猫也在此时不耐烦地逃离，林念屿没了猫逗趣，又见他神色不寻常，好奇上前，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怎么了，刚才被烧傻了？”一惊一乍的，怪吓人。
“没。”秦随风淡然地摇了摇头，刚才火势虽大，但他有幸未曾受伤。
也是随着他的动作，林念屿的眼睛缓缓瞪大，脸上露出欲言又止又有些憋笑的表情。刚才秦随风一直走在后面，自己都没注意到……
男人心中有些不妙的猜想，忍不住蹙眉问道：“……怎么了？”
此时浴室被两位女性占着，林念屿只好另外拿了面镜子给他，“你自己看看。”
秦随风只一扫就看出异常，他后边大片的头发都被燎得干枯卷曲，颜色也是很突兀的一块，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身上本就沾染着烟尘气，秦随风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原来刚才火蛇往身上肆虐的场面，不止是他的幻觉而已……
林念屿头回见秦随风英俊的脸上露出那般嫌弃无语的表情，忍俊不禁，“没烧着脑袋算不错了。”
秦随风问他：“有没有剪刀？”
“只有剪菜的，要么就是推子。”林念屿耸耸肩，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玩，“要不我帮你推了？”
“……行。”总比火烧卷毛好。
林念屿立刻找来推子，还为对方挑好了合适的长度。
青年让秦随风坐在沙发上，自己则从侧边靠过去。为了向秦随风保证自己不会接机玩弄他的头发，还特地在他面前支了面镜子。
推子嗡嗡地响了起来，林念屿一手稳在秦随风，葱白手指支着他的太阳穴，右手则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黑色的断发纷纷落入提前搭好的兜中。
林念屿抬眼时老是会和镜中的男人对视上，几次以后便觉着气氛有些古怪，于是主动找话题：“我总觉得你这双眼睛挺熟悉的。”
“我们以前没见过面。”秦随风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平静。
“是吧，可能是其他人？”林念屿嘟囔着，“但真要说吧，有你这么优越的眼型的人长得肯定也不差，我见过以后不应该想不起来啊。”
秦随风固定着脑袋，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浅的哼笑，“没准我们上辈子见过。”
林念屿瘪了瘪嘴，很是无语：“好冷。”他妈都不爱讲这种过时的话了。
他推下最后一把，又将那些残发收拾干净，随后拍了拍秦随风的肩膀，“行，好了，看看林TONY的杰作吧！”
秦随风站起身，随意摸了把头顶，毛茸茸的，还有些扎手。不过他本身就是很清爽的发型，剃了寸头后倒没有觉得多奇怪。
反倒是对上他正面的林念屿有些发愣。尽管不愿承认，但秦随风在他眼中一直是靠谱的形象，之前的发型显得沉稳又恰到好处。
但头发一短，他五官中本身的侵略性就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再加上养了好些日子，男人体格壮硕起来。
现在的秦随风看着有点危险，还有点……凶。
对上秦随风疑惑的眼神，林念屿不愿承认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点点被吓到，只好硬梆梆地说：“不要磨蹭，快准备午餐去吧。”
男人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一番，从他僵硬的手指到紧抿的唇，才道：“好。”
说是午餐，但途中出了偷袭者那件事，现在已经是午后两三点。为能及时赶到B市，林念屿没有停车休整的打算，决定在车上随便对付些就行。
林婉给姜可盈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他们正在做饭。
小姑娘脚上的镣铐先前就被林念屿收了，如今套着林婉的旧衣，头上还包着毛巾，整个人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水灵灵的，又乖又漂亮，喜欢得林婉合不拢嘴。
林念屿刚捻了块卤肉放进嘴里，就见两人出来，连忙招呼，“快过来，秦哥做了炸酱面，还有卤肉做浇头，贼香！”
秦随风微微勾唇，将面捞出后，和各种浇头一起搬到了桌上。
他们表现得过于友善和理所当然，姜可盈因小小空间内的烟火气而发愣，但她经历过一次，已经不会被表面的美好所蒙蔽。
她跟着林婉落座，却没碰碗筷，而是看向了林念屿。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林念屿早在熬卤汁的时候就饿得摩拳擦掌了，那还有心情想这些，忙道：“咱们先吃饭，吃完再说。”
说罢，先给小姑娘拌了一碗放到她面前。
可是姜可盈依旧不动。
林念屿算是服了，他先夹了一筷子面尝鲜，然后叩叩桌面吸引对面姜可盈的注意力，“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异能是什么，他们又利用你做了什么事，好吗？”
“你猜的没错，不过我只能短暂地控制人的思维，不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去改变物体的状态。”
果然，人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林念屿丝毫没有尴尬的情绪，继续道：“你平常就是这么拦车的？”
姜可盈口齿清楚，垂眸娓娓道来。
“我的异能也有局限性，如果指令与对象的本身意愿相悖，那么控制越难，时间越短，副作用也越大。李远，就是那个控制我的异能者负责监督我。”
“我控制人停车后，身体或多或少会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还撑得住，说明路过的幸存者本来就想救我，那我也有余力暗示李远他们不要竭尽全力以及让过路人尽快逃离不要恋战，毕竟还没有一伙人能全然安全地成功逃出这伙人的围剿。如果身体撑不住了，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成败，她的身体都越来越虚弱的原因。
“这就是拿你的命在换异能，怪不得升级得这么快。”林念屿听得忍不住皱眉，“以后轻易别用了。”
姜可盈抬起脸，漠然的眼睛对上林念屿的视线，“那你让我上车是为了什么？”
不也是看她异能，意有所图吗？
林念屿心道这小孩果然想差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秦随风见他苦恼的模样，有些冷淡地对姜可盈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有能力从围剿中逃脱，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把你所谓的异能看在眼里。”
女孩一愣。
林念屿趁热打铁，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一群大人，总不能就这样把你一个小女孩丢在马路边吧？”
姜可盈没说话，良久，终于是拿起了筷子。
虽然也没怎么信任他们，但总归是肯吃饭了。林念屿叹了口气，开始扒拉自己碗中的面条。
大家吃得都很快，林念屿惦记着开车的金维还饿着肚子，几下吃完面，就打算去替他。谁知他刚起身就听姜可盈发出一声痛呼，接着整个瘦弱的身躯都颤抖了起来，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在外侧的秦随风眼疾手快地给了她一计手刀，女孩的身躯立刻软倒在沙发上。
林念屿大步朝前，托着姜可盈的脑袋朝前一低，下一秒果然看到了她后颈处若隐若现的图案。
“烙印。”他握紧拳头，恨恨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