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发现萧行倦的眸子里居然有一丝慌乱。

  “她不会死。”

  良久,萧行倦才艰难道。

  对于这个答案,夏方无并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他正是因为知道萧行倦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才会选择在今日,插手萧行倦的私事。

  他不去管萧行倦眼神里闪动着的慌乱,只是继续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保住她?”

  “你是要去赌宋帝查不到她头上的那一分可能,还是要……”夏方无顿了顿,把另外一个可能说出口。

  “还是要动用咱们在宫中的暗棋?”

  萧行倦猛地抬头。

  夏方无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心中不免烦躁。

  这才是他今日为何会对萧行倦诘问的原因。

  若是叶萦只是个普通人,那他自然不会在意萧行倦对她有几分真心。

  可是现在叶萦身份尴尬,若是萧行倦还是执意对叶萦动了真心,他只担心萧行倦会在一时冲动之下,乱了计划。

  而萧行倦给他的答案,正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萧二,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为了她,做到这般地步吗?”

  萧行倦定定看着他。

  “皇宫之内的暗棋,本就是为了应变而存,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能用?”

  萧行倦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理所当然。

  夏方无心中沉了一沉。

  暗棋本不足为惜,可是他在意的,是萧行倦如今的态度。

  如果现在萧行倦愿意为了她,动用本可以不用的暗棋,那么焉知日后萧行倦会不会为了她,再干出别的事情来?

  想到这点的夏方无不由得觉得心中有些烦躁。

  “萧二,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有些变了吗?”

  他何时见过会感情用事的萧行倦?

  萧行倦脸色轻缓,他自然知道夏方无的意思,于是认真答道:“是人都会变的。”

  他瞥向夏方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无非是怕我日后会为了叶萦乱了阵脚,坏了大计。”

  见他把话挑明,夏方无便和他开诚布公:“你对她的在意,实在是太过了。”

  “你不要忘了,她入宫的最初目的,是为我们寻找虎符。”

  “可是现在,你情愿放弃虎符,是吗——”

  听到他这样说,萧行倦终于沉默。

  他的眼眸之中闪动着不明的情绪,手也在袖中握紧。

  直到此刻被夏方无点出,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叶萦究竟放弃了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唯一后悔的,只有把她送入皇宫这件事……

  夏方无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虎符,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东西。”

  “即便她如今能够自由出入北宫,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找到”

  “所以有她无她,虎符一事都不会有什么变数……”

  夏方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样的话,根本不像是该从他的口中说出的。

  如此蹩脚的理由,如此可笑的辩解!

  此刻,夏方无突然间觉得,自己好似重新认识了萧行倦一般。

  然而他看到萧行倦脸上却是十足的认真。

  于是他再一次认识到萧行倦对叶萦的看重。

  他不由得在此刻想起叶萦。

  即便他自己也曾经对叶萦有过一刻的心动,但是他却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夏方无,叶萦的事你不必再管了,我自有分寸。”

  萧行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丢给夏方无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是有些强辩牵强,但是他的心意却已经十分明了。

  即便是放弃虎符,即便是要动用暗棋,他都不愿伤害叶萦。

  他要叶萦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所以你打算如何?”

  夏方无的神色已经平复下来,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萧行倦的想法。

  “她是我的人。”

  萧行倦言简意赅。

  “所以你准备等到咱们举事之后,把她接回你的身边?”

  萧行倦没有否认。

  然而夏方无笑了。

  “萧二,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萧行倦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夏方无分明是笑着,但是他的眼里却闪动着残忍。

  “你和叶萦之间的这一场情分究竟是如何开始的,你难道忘了?”

  他摇开自己手中的扇子,继续把自己想好的话一一道来。

  “你我都知道,所谓赦昭,不过是你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入宫而捏造出来的东西,即便如今你还瞒得住她,可是待到咱们成事之后,她只需要随意问一问旁人,就会知道,先帝根本没有赐过什么赦昭给叶傅。”

  说着,他靠近了萧行倦:“除此之外,你周围的这些门客亲从,无一不知你对她的算计。”

  “有了赦昭的怀疑在先,届时,她只要随意打听一下,就能把一切真相还原——”

  “她并非是个傻子,萧二,你觉得她若是还原了真相,还会否愿意呆在你的身边?”

  夏方无说完后,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行倦跪坐笔直,第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夏方无的这番话惊动多少。

  然而夏方无却看到他的身子却在几不可见地颤抖。

  注意到这一点的夏方无不再看他,只是背过身来,随意地踱步至萧行倦的身旁,然后冷然开口。

  “你是如何救下她。”

  “你是如何欺骗于她。”

  “你是如何把她推入死路。”

  “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萧二,你觉得,她若是知道了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话音刚落,萧行倦便用几乎是嘶吼一般的声音回答了他。

  “她不会知道这些!”

  萧行倦撕破了名为淡然的面具,脸上尽是疯狂。

  他红着眼睛,死盯着夏方无,仿佛在看一生的仇敌。

  “叶傅的赦昭,我会亲自伪造一份,届时只需要随意一个谎言,就能将此事合理化;叶傅的罪名,我也会帮他洗清,只要做好一切,她不会知道是我骗了她!”

  “至于我身边的那些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统统都会在她面前闭嘴。”

  “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永远都不会让她有接触到真相的可能——”

  夏方无是第一次看到萧行倦这般发了狠的模样。

  他死盯着夏方无,一遍遍地重复着“她不会知道”,就好像只要他重复的次数够多,那么他的期愿就能成真一样。

  即便戳穿萧行倦是夏方无故意为之,但是看到此时自欺欺人的萧行倦,夏方无还是自心底对他升起了一抹怜悯。

  “你确定?”

  “你确定自己能瞒着她几十年如一日?”

  “你确定以她的心性才智,会一丁点异样都察觉不到?”

  他淡淡发问。

  萧行倦没有回答。

  夏方无看着他渐渐染上了慌乱的眼眸,认真道:“阿倦,你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呢?叶萦虽然好,但是世界上比她更好的人不是没有。

  更何况如今叶萦和萧行倦之间的种种纠葛,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是真心想要劝萧行倦看开一些,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大业,更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

  不过,他知道自己今日给萧行倦的刺激已经足够,所以他说完这最后的话之后,就准备离开萧行倦的私府。

  今夜他还要伪装成被宋帝“意外寻回”的重伤模样,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管萧行倦那边的事情了。

  “我绝不会放手。”

  在他即将踏出书房的时候,他听到萧行倦极力克制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说过,她是我的,那她就只能是我的。”

  夏方无不再答话,只是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然后离开了这里。

  待到夏方无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之后,萧行倦才勉强从书案前起身。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书房,他突然间感觉心口有些抽疼。

  方才夏方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口,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巨大的惶恐感袭来,他连忙从书架上抽下一副画。

  直到触碰到那画卷之上的昙花,他眼中的慌乱这才消退了一些。

  然而,惶恐之后,他的心里留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却很明白,夏方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他将叶萦留在身边,那么早晚有一日她会从蛛丝马迹之中窥得真相。

  他精于算计,怎会不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能瞒得一丝不漏的事情。

  他瞒不住她的。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他放弃?

  不可能!

  他的手握成拳状,即便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他也不愿就这样放开他。

  自送她入宫后,这些时日里,他几乎日日都会想到她,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她。

  他总是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想起曾经和她相处时的种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扯起一抹讽笑,对自己。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是那样习惯压抑情感的一个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直到亲手送走了她,直到亲手把他们二人之间的退路斩断,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萧行倦的目光落在画卷之上。

  画中的昙花开得美丽高洁,看着它,就好像是看到了她。

  他极为温柔地伸出手去轻抚这昙花,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这画卷,而是她。

  她已经是成为了他心口处无法让人触碰的白月光,朱砂痣。

  此时,他心口的悔意一阵阵上涌。

  若他一开始不是对她存了利用欺骗之心。

  若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

  若他那一次没有执意送她入宫。

  他闭上眼,将心头的情绪全盘压下。

  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暂时还不知道真相,那他就还不算输。

  只要她还能回到他身边,那么无论过程如何,他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