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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倦,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她分明说过那样的话。

  可现在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别人。

  萧行倦死死地握住碎裂的茶盏,任由碎瓷刺入他的掌心,把他的手伤得鲜血淋淋。

  然而他仿佛察觉不到这疼痛。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以至于他几乎要在大殿上失态。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番神态,已经是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萧二,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茶杯而已,你怎么自己倒收拾起来了?”

  不知何时,夏方无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怎么还伤了手?伺候的人呢?还不快过来把这茶盏换了!”

  他不动声色地掰开了萧行倦的手,将沾上了血迹的茶盏碎片取出,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掩盖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萧行倦的眼睛才从陆渺渺的身上移开。

  他转脸看向夏方无,和夏方无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他看到夏方无眼里的严肃。

  ——不要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移开了眼睛。

  他自然……不会忘。

  “本不想扰了众人雅兴,所以才想自己收拾便罢了,只是没想到却被利瓷伤了手,还被世子看来出来了。”

  淡定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他一抬手,便把碎瓷交到了萧行倦唤来的宫婢手中。

  宫婢正欲为他上药,但是他只是挥了挥手,让宫婢退下了。

  “不过是一个小口子,不必费事。”他的脸上一片轻松,端起茶杯的手早已不再颤抖。

  然而夏方无见状,还是忍不住拧起了双眉。

  他从未见过萧行倦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萧二到底是为何,这般失态?

  莫不是计划有变?

  一时间,他的心高高悬起,然而为了不再引起别人的主意,他也只能暂且收住,维持住脸上的神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二人的对话和动作都十分自然,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到萧行倦的异样,只除了陆渺渺。

  她半靠在新帝的怀中,适时的在新帝看不到的角度,露出狼狈脆弱的神情来。

  然后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灼热了。

  她满意地,把自己脸上的笑意隐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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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中秋宫宴,有人食不知味,有人得偿所愿。

  对于萧行倦来说,高台之上的那个人,每看一次,他的心便被刺痛一次,于是在最后,为了能够维持自己最后的风度,他只能强迫自己再不看那人一眼。

  然而即便他能管得住自己去看她的欲望,却管不住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议论,因此,时不时有细碎的言语传入他的耳中。

  他感到无比烦躁。

  不过幸好,叶萦所带来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计划的另外一件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中秋宫宴进行到一半,诸王祝酒之时,多年未曾返京的北敖王夏呈,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向新帝请旨,废除沉迷声色,风评极差的长子夏方无之世子之位,改立温和谦礼,端庄持重的次子为世子。

  此言一出,满殿俱寂。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新帝的脸上变得极为难看,他虽然知道夏呈有废立之心,但却是没想到,他会这般不顾颜面,直接在国宴之上请旨。

  而这一事件的另一主人公,夏方无,则是很好地露出了惊慌哀戚的神色。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极为尴尬。

  夏方无估摸着时间,正准备主动开口示弱的时候,高台之上却突生变故。

  “妾身该死,竟失手打翻了酒盏,污了皇上的龙袍。”

  他抬起头,看到方才还在皇帝身旁靠着的叶萦已经是跪在了一旁。

  果然,经此插曲之后,高台之上的宋帝脸色已经是好了很多。

  “无事,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爱妃也不过是失手。”

  衣袍沾污,宋帝自然要先下去换衣服,北敖王的请求也自然而然地“容后再议”。

  而叶萦,也紧跟着宋帝准备离开。

  夏方无远远看向叶萦,心中却明白。

  方才那一变故,必然是叶萦故意为之,她的目的,不过是要替宋帝解围罢了。

  她果然,很聪明。

  夏方无正欲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在下一秒,和叶萦的眼神好巧不巧地对上。

  她极为淡然地看了夏方无一眼,然而神态之中,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随后,她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直接跟在宋帝的身后离去。

  只留下夏方无一个人,在那里愣住。

  他绝对没有看错,叶萦最后,分明是在确定着什么。

  在这一刻,夏方无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有些荒谬但又万分合理的猜测——

  难道,叶萦方才的解围,不是为宋帝,而是为他?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感觉席卷全身,他忍不住目送叶萦,直到她完全离去。

  他怔怔转身,然后便对上了萧行倦的脸。

  “夏方无,不要对她起心思。”

  他在萧行倦的眼里仿佛看到了万丈寒冰。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行倦。

  萧行倦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对她,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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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帝借口身体不适,在换衣服之后并未归来,于是宫宴也就很快散去。

  萧行倦被留在了宫中。

  北敖王请换世子之事就此暂放,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过去,所以宋帝留下萧行倦在他的寝殿,与他共同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萧行倦心不在焉。

  今日之事,本是他和夏方无合谋所得的结果。

  他一早就知道夏呈意欲在今日请旨,但是他却故意隐瞒了下来,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宋帝在今夜措手不及,赶不及安排好对夏方无下手的人选。

  如此,他才会有更大的操作空间,从而确保夏方无能够金蝉脱壳。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地建议宋帝提前下手即可。

  然而他却许久没有说话。

  此刻他的心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里,是宋帝的寝宫。

  他并不是第一次出入北宫,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寝宫”,是什么意思。

  萧行倦隐隐觉得喉头发甜。

  他费尽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心头的情绪压下,然而一抬头,却又看到宋帝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他发现自己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想让一个人死去。

  然而,他只能在宋帝面前继续扮演着一个心腹宠臣。

  直到宋帝急得连连发问,他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了宋帝的问题。

  他默然地看着宋帝终于舒展了眉宇。

  “的确,眼下唯有这个法子了。”

  “萧卿不亏是萧卿,这满殿臣仆,唯有你,能为朕排忧解难呐!”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在宋帝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好伪装出一副君安臣乐的假象来,然而现在,他毫无心情演戏。

  解决了问题之后,他很快退出了宋帝的寝殿。

  在出门的时候,他遇到了宫中司寝局的尚宫,带着一队宫女,往某个方向走去。

  那一瞬间,他几乎生出了折回去砍下宋帝人头的冲动。

  然而他只能是僵硬着身子,一步步,走出了宫门。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候在宫门口的侍从一见他的脸色,惊得连手中的缰绳都掉了。

  而萧行倦在看到侍从的脸的那一刻,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狰狞,咆哮着开口:“画呢,那副画呢!你把它烧了吗?”

  他死盯着侍从,似乎在看他一生的宿敌。

  侍从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无力,几乎要瘫倒在地。

  有画,什么画?

  侍从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萧行倦却已经清醒过来。

  那副画,那副画是他,亲口下令,要他们烧毁的!

  他毁了她的画,毁了她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这一瞬间,他的脸上失去血色,唇齿之间,腥味上涌。

  不——即便是已经被烧了,他也要从灰烬之中,把那副画翻出来——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将马儿解下,然后翻身上马。

  只留下侍从一个人,瘫在车厢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