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可以叫他的名字。
只是名字而已。
为什么叫不出口。】
那天过后,何知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看望,可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宋西川日日夜夜的陪伴,好像执着地要将这六年的空缺一一填上。
可放在如今又有什么意义?
何知知道这样拖着不好,可这种情况下,他就像在悬崖边行走的人,宋西川站在遥远的坦道,何知没办法回应这样的感情。
他希望宋西川走,又希望宋西川留下,强烈的矛盾拉扯着他,他发现自己做不出选择。
有时候夜里身上疼得要命,何知睁着眼睛想到宋西川,就会开始憎恨他——憎恨他走了又回来,回来却迟早又要走,他离开他,又或是他离开他——这样的分分合合还能经受几次?
但何知更恨他自己,恨他在夜里翻来覆去想起的更多是宋西川坐在他身边敲着电脑的侧脸,想起的是宋西川的一瞥一笑,想起的是宋西川递来苹果的手,想起的是宋西川亲手做的可口的饭菜,甚至是过去与宋西川那些无法重回的光阴。
即使味如嚼蜡他也想,即使宋西川面无表情他也想,即使知道不可能有结局他也想。
他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
贪心到头,是不是什么都会失去?
宋西川对他好,他害怕;宋西川对他不好,他也害怕。
如果赶走他,何知想,如果赶走宋西川,应该就什么问题都消失了,不用耗费任何多余的思考,不用恐惧失去也不用恐惧获得。
可偏偏他舍不得,嘴里骂着眼睛却勾着,既希望宋西川一走了之,又希望宋西川发现他所有的脆弱。
何知接到母亲借钱的电话时,无措是更多的。他发现好像身边的人都“需要”他,而他已经无法做到需要任何人。
某天何知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像只鸟一样飞走就好了,要是像一条河流那样流走就好了,最好世界上再无他的痕迹,所有人与他都毫无牵连,就让他在某处静静死掉,这样就不会有人为他感伤、痛苦。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做出任何选择,如此顺其自然,如此寂静又悄无声息。听起来是最好的选择了。
何知原本打算得清清楚楚的计划,却仅仅因为宋西川做的一条鱼而土崩瓦解。
那段时间何知食欲不振、味觉不佳已经很久了,昏昏沉沉,感官都好似被外界屏蔽。
那天也不知怎么着,明明只是一盘清淡得不能再清淡的清蒸鲈鱼,偏偏他尝出了味道。
咸的、甜的,微微的酸都能连带何知的鼻子一块儿酸了,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一睁一闭就有很多水珠滚出来,源源不断,一直往下掉。
好在宋西川不在房间,何知得以一个人静静吃完了咸咸的米饭。
待到宋西川回来,何知早就重新散漫地躺回床上。
宋西川盯着他,好似总有话想说,但何知不理会,只是望向窗外。
良久,宋西川朝何知走来,俯身将吻印在他眼角,转身又出去了。
何知刚停不久的眼泪如堤坝大崩,哗啦啦又流了下来。
住院期间没什么有趣的事情,时间过得久了,后来的情绪总像笼罩在黑色的雾中,感受不真切,何知没记住多少。
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那天宋西川的鱼和宋西川的吻。
可好在虽然他感知情绪的能力差了,身体却好像重新开始运转,情况变得没有那么糟糕。
治下去吧,何知这样想,治下去说不定某天突生奇迹,就那样好了呢?
可同时脑海中有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冲撞他。
治什么?反正最后都会死,还不如死得轻松一点。非得要治到头才死心么?拿着刀往动脉上一划就什么都结束了。
何知分不清哪个选择才是好的,似乎都不好,又似乎都是最佳的。他时常想将自己的脑袋撕成两半,这样就不用去纠结任何问题。
可是他好像舍不得。
就这样混沌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突然来了一场暴雨,何知觉得医院闷了,很想出去逛逛——于是就发生了那场车祸。
猛烈的撞击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疼痛和艳红的鲜血,也是精神上的碎裂,那好似一把重锤,将一直笼罩何知的囚笼迷雾给打破了。
等何知彻底清醒过来,原先摸不清的情绪在一瞬间全然清晰,可他不想这样的代价是宋西川闭着眼躺在床上。
太可恶了,这样自作主张,这样......这样丢下他吗?
何知在那两天想了许多。
第一,宋西川死不了,等他醒来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第二,我还是活着吧。
所以,该怎么活着?
何知想了好久,得出一个摇摆不定的结论。说要出院、放弃治疗的话,就像是抛出一根快要断裂的绳子,却被宋西川牢牢拽住了。
宋西川告诉他“可以”,又告诉他“会尊重你的想法”,最后说“会一直陪着你”。
每句话都是何知难以料到的礼物。
在听到母亲哭泣的控告后,而今宋西川又对他说:“你想如何去生活,想如何舒坦开心地去生活——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啊,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命题,何知终于在今天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如果我要离开你才能过得舒坦呢?你走不走?”何知故意逗他。
宋西川没说走或不走,沉下眸往何知脸上揪了一把,只冷声道:“别想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