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怎么也没能像想到,李青刚跪在他万丈峰祠堂内发过誓,没过多久就食言了。
他握着剑满山巡逻,也没找到李青的半根头发丝。
......
一个月前,两人因接到了道士的集合信而下山,到达云别山后,吃了好几天的团圆饭。
因恰值正月,散布各地的几人正巧到的齐,江湖正道这边的高层也都在场,便看了好几趟春节联欢晚会。
无外乎是唱歌跳舞演小品,云别山主喝高了,上去即兴来了几回猜谜游戏,孔雀山庄庄主与洞庭台掌门又上前演绎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武打戏。
几个小掌门都看哭了,其中一个还扒拉着陆杨的袖子,在上面抹眼泪:“呜呜......世间两大顶尖高手对绝,这真是精彩绝伦哇,老夫此生无憾了!”
陆杨等人并不理解,他们以前天天见这俩人掐架,从没觉得哪里稀罕、哪里值得纪念。
就在这晚,一群人照常在院子里喝酒吃菜看节目,都喝得不低。
林梦娇没怎么喝,但情绪也被烘托到位了,站起来就冲着几个人嚷嚷:“慈母多败儿!你们几个今天都给老娘三更前睡觉!”
李青偷偷地在陆杨耳朵边说:“自打林兴会走路之后,这位母亲愈发母爱泛滥了。”
饭后,云别山主亲自上场教众人唱最炫民族风,后来变成了众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来跳去,十分喜庆。
今年的确值得庆祝,他们在舆论上扳倒了武林盟,如今也就只有一些负隅顽抗的败类与陈千叠一伙,可以说是前途大好,一片光明。
各个门派均有伤亡。李吉祥亲自回了一趟高楼,又组织起高楼门人再建。虽说高楼已塌,但当初分散出去的人手也不在少数,似乎鲁见深提前预感到了什么,迅速派了一大半人前往各个重要地点支援,如今看来,也是保全了高楼的根基。
高楼身塌,但魂仍存,这个下场,已然比十二门派中其他被灭门的要好许多了。
洞庭台与孔雀山庄等,仍存留一部分门人,在各个地点继续坚守阵地,不晓得这个隆冬里,他们能否吃上一碗热乎的饺子。
跳着唱着,有的人就哭了,在这样欢喜的歌声里,显得有些诡异。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振江湖,还武林人一个公道?”
遍地哀鸿中,有个小门派的掌门凑过来,看着陆杨,眼含热泪问道。
在这帮人的心中,无相剑派后人的名号比在场的谁都要响亮,若有问题,除了问那个道士,便是来找他了。
陆杨凝视着篝火,沉吟半天才说道:“就快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听人说,如今陈千叠已被身边琐事抵住手脚不得动弹,这边江湖上的风气也不是向着他的,手下大小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了不奉陪的心思,此时一定焦头烂额。
可万事都不能盲目乐观。他是被陈千叠阴了好几手之人,知晓此人心性阴毒,城府颇深,说不准马上就有别的什么路子来对付他们,叫人不得不提防。
陆杨站在篝火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设想了千百种可能,也找不到陈千叠还能再阴他什么,他从前所珍视的东西早就散去,他几乎已经一无所有。
想着想着,就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陆杨回头,看到三个手拉手跳最炫民族风的二货,大抵三个人都喝高了,脸颊通红,不然也不会凑在一起演笑话给他看。
踹他的人是段七七,她大咧咧地对他喊:“这大好日子为什么沉着一张脸?给老子高兴起来。”
说罢又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
裴宁一的意识已经模糊,脑子里只记得要牢牢牵着段七七的手,含混不清地嘟囔:“走七七,咱俩再...打一回,我......这回一定赢你。”
陆杨心想,除了第一回 见的时候,你俩哪把不是平局?
他心里清楚的很,其他掌门都是伸张正义,只有两个货是伸张暴力。
“输了你...就跟我回...洞庭......”
裴宁一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神志不清地栽倒在地了。
而段七七不知怎的,大约也喝高了,瞧见他往地上一躺,便慢悠悠地蹲下来,学着他躺在地上,嘴里还念叨:“怎么这么快就进屋了,这床板还挺凉快......”
陆杨无语,抬头看了一眼乐呵呵的道士,他耳朵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总之神情看着挺喜悦,跟中了彩票似的。
“你也不管管他俩。”陆杨皱眉。
李吉祥闻言,好似耳朵不太灵光,没听清楚,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凑在陆杨的身前,与他挨得极近极近,满身的酒气直冲陆杨脑海,几乎与他鼻尖挨着鼻尖。
陆杨有些不适应,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好似刺痛了道士的心窝,李吉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伸出手,看遍陆杨的浑身上下,最后只矜持地捏住他的袖口,说道:“......你不可以离开我。”
陆杨才不吃他这专用于套路寻常妹子的一套:“少来,我都离开你多少回了,有这扯淡的功夫不如把他俩送回去。”
李吉祥闻言,还摆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看上去楚楚可怜,哪有白天运筹帷幄与方才欢天喜地的表情?
陆杨摇摇头,这人这话,不是应当对陶朱说嘛。于是撇下他,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去。
李青一个时辰前说,他要捣鼓出一个好吃又好做的甜品来,讨自己欢心,于是陆杨就让他先走,自己留下听道士唱神曲。
他一回院子,便落了个空,心想这么久的时间,早该做好了,不乖乖在院子里等他,也不在被窝里给他暖床,怎么跑出去了?
结果举着火把找了整个山头,也没寻到半点关于李青的踪迹,令他着实有些心惊。
他问遍了每一个人,都说没见到李青,更令人不知所措。
陆杨失魂落魄且心烦意乱地回到屋内,却看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搁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句令他咬牙切齿的话:‘来碧落宫寻你的小情人。’
其笔法苍劲有力,落落大方,一看就是陈千叠所写。
“陈千叠,我日你的坟!”
陆杨将纸捏成团。
......
在经过一瞬间的深思熟虑之后,他迅速将白虹包裹好,往床上一扔,再匆匆地摸出一张纸写上要交代的话,审视一遍后发现没什么遗落的,便撬开库房随意摸了把剑,要下山去。
刚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两个醉汉,一个姓裴,一个姓段。
陆杨呼吸一滞,把剑放在背后,不吭声。
好在这俩人压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你一言我一语地扯淡,忽略掉了面前似乎要上赶着做什么亏心事的陆杨,径直往前走。
“爷一定要死在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段七七晕乎乎地说。
“......那我死在你身旁。”裴宁一自打喝了酒之后,好似点开了什么开关,啥话都敢往出说。
段七七好似才刚看见陆杨,见他像根石柱一般杵在一边,便问:“内个谁,你打算死哪?”
这问题,也就只有她能问得出来。
陆杨被这两个醉鬼拦路,实在无奈,只得说:“你们爱死哪死哪,我要跟李青死在一处去。”说罢就跑走了。
碧落宫并不远。此处曾遭受过武林盟与江湖正道的多次混战,满门连带着掌门都过世了,最后由武林盟那边占领,内里也就是些扫洒下人在住,没什么威胁。
由于是自己送上门来,那位来接应陆杨的陌生男人也十分厚道,没有故意用点什么刑,只是领他去了地牢后,将他的手捆起来,脚用链子锁上,防止他逃跑。
这地牢颇荒凉,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
那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就是不爱说话,搬了把木椅子坐在牢门前,翘着二郎腿,与陆杨大眼瞪小眼。
陆杨越看他,越觉得这人长得与陈千叠有几分像,不过眉眼间更像谢溪一些。
由于气氛实在诡异,陆杨也被他看毛了,忍不住开口:“兄弟,问你个事儿,李青现在还活着吗?”
男人闭着眼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能让我看他一眼吗?放心,我不跑。”
男人又闭着眼睛想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末了站起身,走出牢房去了,似乎并没有回来的意思。
陆杨知道自己的处境,对方不耐烦了也是应当的,谁知过了一小会儿,就听见熟悉的辱骂声,愈来愈近,下一刻,被捆住双手的李青,就出现在眼前了。
李青被拎着衣领子,露出大半部分胸膛,仍瞪着男人在骂街:“......陈千叠还算不算男人?叫你来对付我?他就那么没脸见我?狗日的,他怎么不干脆把我手筋脚筋挑了啊?奶奶个熊......阿杨?”
男人一言不发,皱着眉将牢门打开,再把李青丢进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又好似很嫌弃似地看了看这两个人,半句话都不带多讲的,便将椅子掉了个个,换做背对着二人的样子,坐下后,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像。
陆杨看着李青,李青也看着陆杨,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两人互相看了一下对方被紧紧捆住的手,突然异口同声地说:“你是不是傻?”
“你凭什么说我!”李青反倒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陆杨身前,两只极其有杀伤力的大眼死死盯着对方的脸:“我可没有自投罗网。”
陆杨听得想笑:“那您是怎么过来的?”
李青骄傲地仰起头,略有些心虚地道:“......咳,我是被这货用迷药迷晕的。”
话音刚落,陆杨就笑出了声。
被这么一笑,李青的脸更红了。他武功还没恢复好,总不能说实话吧,要是被陆杨知道,他是因为打不过谢献,才被掳走,他堂堂合欢宗小宗主兼艳冠八方之靓仔,从此以后,大概就没脸做人了。
而陆杨,似乎一早就看穿了他的话,但并没有揭穿,另起一个话题问:“你认识他?”
李青回头横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十分不情愿地道:“是谢献,拂云门门主。”
陆杨正打算在心里琢磨人物关系,便又听见李青解释:“是陈千叠与谢溪的三弟弟,陈千嶂他三哥。”
陆杨扬起眉毛,心想这一大家子可真是太分裂了。
李青突然往前挪了两下子,凑在陆杨的耳朵边,极小声极小声地说:“我跟你讲,陈千叠两个弟弟,都恋......”
“咳咳。”
谢献回过头来,冲着李青。他虽说一直不看着两人,但耳朵还算好使,遂面无表情:“青哥,不要乱说。”
陆杨见李青突然吃瘪,心中顿时浮现一个歪点子,用于调侃他正好:“你跟陈家人的关系真是好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青愤恨地瞪了谢献一眼,又紧紧与陆杨挨在一处,肩抵着肩:“我跟你才叫关系好。”
俩人又扯了一会儿淡,谢献背对着二人,从始至终一动不动,眼瞧着太阳都出来了,他也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李青向来脸皮厚,进这地牢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也不客气,明明是被绑起来的那个,还有脸扯着嗓子冲谢献嚷嚷:“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早饭吃。你们武林盟就是这样对待貌美且聪慧的囚犯的?”
陆杨手被捆住,无法扶额,只好用拳头挡住自己的脸,八成是没脸见人。
谢献按了按太阳穴。他已经万般悲惨地遭受了李青的废话攻击,又连带着吃了不知道多少斤的狗粮,已经身心俱疲,还得为他俩准备早饭,心情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他哀怨地扫了一眼挤在一起的两人,明明不怎么冷了,还穿的十分暖和,干什么非要贴着?
他不理解。
半个时辰之后,他端着白粥与咸菜进牢门,刚放下东西,一旁就凑过来一个年纪尚小的仆从,在他耳边禀报门外情况后,他眼神古怪地扫了一眼陆杨,便出门去迎来人了。
陆杨与李青什么也不知道,端着简陋的早饭吃了一会儿,再抬头,就瞧见一个笑眯眯的道士,站在二人面前。
由于场面过于诡异,三个人与谢献,谁都没有先开口。
李吉祥背着手,扬着一张略有些傻缺的笑脸,确定了这二人没什么伤势、看起来很安逸后,便转身冲木着脸的谢献说:“我是首领,绑我更有利于你哥的计划,让陆杨走。”
他一转身,两人便瞧见了他手腕上的镣铐。
谢献神色玩味地看了看三人,道:“这要等我哥过来,由他决断。”
“这么不讲信用?”李吉祥嘴上这样说,看起来倒丝毫不觉得意外。
谢献点头,道:“你说过我是反派,反派哪有信守承诺的。”
说罢,他将牢门一关,便走了。
四下再无其他人,三个被捆起来的家伙面面相觑,心情俱是复杂。
陆杨无奈了,他问:“您又是怎么过来的?”
李吉祥的目光很是坦然:“我去找你商量事,屋里又没人。你将白虹藏在被子里,留下一团纸,我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那你为什么自己过来?”李青瞪着他,似乎被人打搅了二人世界,很不愉悦。
李吉祥更加义正言辞:“我想着要把陆杨换回去。比起他,陈千叠应当更恨我。”
牢房内又安静了一阵子。
你一旦落入陈千叠手中,会是怎样的下场,你自己可有想过?
陆杨憋着这句话,压着火,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拆下道士假面具的绝佳时机,便慢条斯理地道:“既然咱们三个聚在一起,前路未卜,说不准全尸都没有。既然到了生死关头,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那来讲讲以前的事呗......李吉祥,你到底是谁?”
李吉祥迎着他莫名有些恼火的目光,表情依然平静,只是不再笑。
李青被挤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也不知道该讲什么,他总觉得,接下来似乎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真的猜不出来?”
“我想听你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隐隐摩擦出火星子,这破旧的地下牢房,居然开始生热。
对峙一番后,李吉祥主动别开目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说完你不准打我。”
“我考虑一下。”
李吉祥小声说:“在那边,我叫顾涵。”
“你叫什么?”
陆杨猛地坐直了身子。
“......你听清了,只是不敢信。”
李吉祥说罢就要往一边挪。
只是他挪动的速度再快,也没有陆杨的拳头快,下一刻,两只被捆在一起,攒满了愤怒的、沙包大的拳头就落在了李吉祥右脸上。
眼见两人已经扭打成一团,李青依然在状况之外,像个在瓜田中蹦跶的初生猹,瓜虽然已经在面前了,可他不懂得该如何下手,只得在一旁狂问:“什么顾涵?顾涵是谁?顾涵怎么了?话说一半会绝后,死道士,快说!!!”
李吉祥正拼命抵抗。他的手被绑在背后,完全无法还手,不过他兴许也不敢还手,只顾得上逃跑。抽空呐喊;“我说完你就也要打我!”
“少废话,你不说我也打你!”李青咬牙切齿。
“......我是陆杨前男友。”
“什么东西?”李青不明就里,揪住李吉祥半边衣领子。
陆杨:“严格意义上来讲,就是我前夫。”
李青听罢,也开始揍人。
道士被两个人压在地上,只得哭丧着脸:“早知道就不说了,我一说你俩就都打我。”
一番混战后,两人靠在墙上歇息。
李青仍没有过瘾,跃跃欲试地要捶人,被陆杨拦下。
李吉祥撇着嘴,眼角还挂着泪花,却没有手擦。
他可怜兮兮地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陆杨。
“你还有脸打我。姓陆的,你得癌症,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杨紧紧盯着地上的枯草,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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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