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抄起白虹,手感很好,许久不与他的小伙伴搭档,还有些生疏。
冲到楼下时,店小二正被一马匪打扮的人按在地上,拿匕首抵着脖子,其他几个正搬着客栈里值钱的东西往外搬,还有人直接掏空了小店的抽屉,零星的几两碎钱与几个铜板被人拿在手里,正要往出走。
这小小的城镇里唯有一家客栈,平日本就生意不好,再被马匪抢一回,只怕是要卖店求生了。
陆杨简单分析了一下局势,再迅速琢磨了一通战术。风禅想也不想直接道:“这回你杀几个我算你救几个。”
那太好了。天降大恩惠,陆杨还不抓紧谢恩。
他拔剑便上,有了趁手的兵器,不像上回那样捉襟见肘。
看对方的打扮大约是黑方的马匪,似乎还是流落在外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回去的,也不认得陆杨,正好下手。
几番利落的打斗,无须他人插手,这几个小喽啰便被解决了,陆杨一把拉起躺在地上被吓傻的店小二,还不忘记问他:“我们房钱能免了不。”
他毕竟也掏了两个铜板。
店小二就差给他跪下了,感激涕零地抓住恩人的袖子不放:“免!等明日小的亲自为英雄做一顿大餐,您真是位有勇有谋的大侠!”
这话到头了,陆杨这心里顿时暖洋洋的,瞧地上那几个货也顺眼起来。
时至今日,这人还是不忘记掏兜,风禅都习惯了。他掰着指头在扳指里算:“已经救下十二个人了,这回算七个,一共十九,小木头再接再厉,爷爷看好你哦。”
你跟谁爷爷呢,没大没小的。陆杨一边把别人身上的财物塞进自己怀里,一边默默心里念叨。
“别忘了赤金莲。你们这是要去乌理国找不?乌理国的小国王我还见过呢,老夫年轻的时候......”
陆杨抹了一把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头发散开了,他往地上看,企图寻回发带,却怎么都找不到。
“被谁扯了......”
陆杨索性蹲下仔细找。
这发带可不简单。是沈二公子亲手织的布,又亲手缝的字,“平平安安”四个大字被他绣的歪三扭四,但他好面子,又不能当他的面说不好看,陆杨只得一直系着。
这回丢了,他回去不好解释。陆杨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算了,丢了也没办法,云开这两年针线活一定进步了,再绣一个更好看的不就得了。
他一回头,目光正好撞上一脸焦急匆忙赶来的李青。
李青望着他愣神,双眼死死盯住披头散发的陆杨,忍不住凑上前用雪白的袖口抹掉他脸上的血,眼睛依旧往他头发上瞥。
陆杨心里纳闷,我有什么可看的。
他几缕发丝散布在脸上,唇角沾了零碎的几根,被外头送进来的风轻轻一吹,长发便随着风绕上了李青的袖子。
李青垂眼看了一下自己雪白的袖子,再抬头看了一眼毫无防备的陆杨。
李青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陆杨迎着他复杂的目光,解释道:“没受伤,这点儿人算什么。”
对方闻言,低头笑了一下,上前抱住了他。手小心翼翼地附上他直挺挺的背,摸到实物,才有些宽心。李青叹道:“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郑大侠,但我......有些自私地想,还是不愿你受一点伤。”
段七七在旁边正帮忙把尸体往出抬,堂堂孔雀山庄少主,干起脏活累活倒十分起劲。她乍一听见这肉麻的话,突然心里有些恶心,手上一松,马匪的尸体便整个砸在她脚上。
“嗷!”
李吉祥也到了,见此一扔铁拂尘,赶紧过去帮忙。
路过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时,还皱起眉头噫了一声,被李青一脚踹走。
夜里,李吉祥背过身子,与他四哥哥同床共枕。
道人在云别山山顶吹了十年的寒风,心早就冻住了,这点小诱惑完全不在话下。
谁知他家四哥哥睡觉不太老实,说起来还是他亲手设定的。前几回睡一个帐子里时都被熊二挡住,道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其实他书里的女主,有个睡觉磨牙还乱动的习惯。
她吱吱喳喳地在耳边闹了半天。道长绝望地找东西往耳朵眼塞,总算知道一回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刚没感慨过一炷香时辰,背后那位少侠又在梦中施展武功,运起武功,狠狠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眼望房梁,深深叹了口气。
他本来自告奋勇要睡地上,可四九哥哥非要他睡床,说不睡床就是看不起她,还分了一半被子出去。
隔壁陆杨一看,就将多出来的被子带回房当褥子用了。
他现下什么也没有,躺在地上,突然有些怀念云别山的软塌。
我好端端的出山干嘛。他含泪想道。明天就算跟狗睡,我也认了。
段七七在床上,以一个大字型占住了整张床,边流口水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梦话。道人以为,不该偷听女孩子的秘密,即使是号称自己为男子汉的女孩子,也不可以。
所以他非常绅士地离床远一些,把几个椅子拼在一起,上半身躺着下半身耷拉在地上,也算能睡,就这样勉勉强强地混过去了。
客栈的房顶上,坐着两个人。
这两位是夜半房顶的常客了,无论是出去杀人放火还是行侠仗义,这两位都得先爬上此处。而今夜的贼人已被陆杨提前收拾干净,四下无活儿可差遣他,于是他俩拿着一坛小二奉上的浊酒,一人一碗地喝。
对着月亮,陆杨先是闷头干了两碗,再红着脖子要添酒,被李青伸手一拦。
陆杨看了眼他,对方的眼眸中闪着微亮,比白日里更具杀伤力。
任谁被李青那双眼多看几回,都得出事。
陆杨心知再多看下去就会有问题,他只得把头转过去。
李青不许他多喝,自己倒又灌了两口,才问:“小郑哥夜半喝酒,是有什么疑惑吗?”
这酒又陈又香,在这小城之中算是不可多得的极品,陆杨酒量不高,的确不能再喝了。酒是色媒人,喝多容易出事,更何况旁边就有一个生事分子。
陆杨默默地舔了一圈唇,回味酒的味道,嗓子里依然火辣辣的。
见他不说,李青也不急,就这样等着。
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没给旁人说过,下山之后,连认识最久的风禅也不知道。
他每杀一个人,就会在心里给自己记下一笔,次数多了,别人可能会习惯,但他心里别扭,总给自己添堵。
无论这人是好是坏,只要死在他手上,他心里就难受。
风禅叫他积德,他心里是开心的,如果这样就能把过往造的杀孽还清,他午夜梦回时,心头也不会那么难过。
可往往救人之时,就会杀人,杀坏人也是杀人。能这样想,其实他的心是软的,是菩萨捏的,是圣人造化,可他自己不知道。
他有时睁眼闭眼出现幻觉,会看到自己手上沾满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那些被他杀掉的人,会一个一个地在他梦里,向他索命。
他不知道该对谁讲,这些郁闷,一直憋在心里,就要憋不下了。平日里看着肆意潇洒,实际背了多少血债,他不敢算。
陆杨曾想坦然承认自己是恶人。
出身万丈峰,一手下毒的阴损招数,教他练剑的师父也不是好人。下了山,走投无路做缉匪客,用旁人的项上人头换钱,穷得就差挖坟了。
入了江湖,算是行善积德的开始,说是大侠,也只救过十几号人的命,反而败在他手下的人命数不胜数。
天底下还有我这样的人。他低下头苦笑两声,我这样的人,还没有被雷劈死,天理何在?
他把酒碗一搁,突然伸出一只带着刀疤的手,过去死死拽住李青的领口,将人拉至面前。对方倒是顺从极了,仿佛他此时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李青都能依。
话还没说出口,泪先淌下来。
李青来不及摸干净手帕,赶忙用白净的那只袖口去接,不让他的泪水掉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杨的眼睛,擦了又擦,陆杨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李青十分焦急:“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报仇!”
你报什么仇,我哪里有仇。陆杨不敢看他的目光,闭着眼睛想:这世上最该死的人就是我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你为什么爱我,你爱我什么?”
李青愣了一下,又往前凑了凑,轻轻地圈住他,竟没有借机揩油。他将下巴放在人肩上,缓缓地拍他的背,道:“果然人一到晚上就都喜欢琢磨这个。吓死我了,以为你受什么委屈了。”
这姿势好似安抚小孩,陆杨别扭地动了一下,李青立马放开他,手虚虚地搁在人肩上,另一只手去将他散下来的碎发拢至耳后,又道:“小郑哥,你说我爱你什么?你是天底下最可靠的人,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你都那般冷静,武功高强,嘴硬心软......多可爱啊,我不爱你爱谁?”
陆杨不敢睁眼看他,或许是酒精作用,心跳得比平日快许多。
李青讲完这一通,笑意更深,他安抚地拍了拍陆杨的肩,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再低低地说:“小郑哥又生得这么好看,我这辈子大概被你吃定了。”
陆杨又叹了口气,道:“可我不是好人,我杀过人,也害过命,连血都是黑的......”
血这件事他没说谎。万丈峰上,人人的血都带毒,这也是陆杨不允许他们下山的理由之一。他和沈云开这两个练过剑的,不知是修习的时候哪里出了差错,血里毒量倒还少一些,只可惜师父后来找借口不再教人练剑,否则山上的人应当更长寿,不会有人年纪轻轻已白了一半的头发。
李青听了这话也没怎么意外,他轻轻笑了一下:“是吗?可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应当是同路人。”
陆杨惊奇之下,睁开了眼睛:“你也炼......你也是坏人?”
李青摇摇头:“我说不上是好人。”
陆杨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通,李青身上并没有浓重的毒药之味,难不成他隐藏得极深,连他都没能闻出来?
喝了酒后,想得头疼,索性不想。反正已经讲到这里了,不如大家更开诚布公一些,多讲点下头屋子里那两人不知道的东西。
他道:“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不如借此机会讲一讲?”
谁知李青听了这话竟脸红了,他那张雪白的小脸,喝了大半坛子酒都不红,倒被这话说红了。
他有些支支吾吾地道:“要查我家里,好互换生辰帖吗?”
陆杨有些无语,他使劲捏李青的二皮脸,又勾着他下巴挑了一挑,道:“说正经的。”
李青正了正神色,乖巧答:“我家里真是做生意的,卖药。我是我娘唯一的儿子,所以那几百亩地,三头牛,一堆铺面和仆从,以后都是我的。”
这交代的都是什么东西。
陆杨无奈之下挑了个有疑点的问:“就三头牛?”
李青突然眼睛一亮:“你喜欢牛?等咱们成亲了,买上个百八十头的,不在话下。以后我账本都归你管。”
陆杨咳了一咳,自动忽略掉这里头一些不正经的话,问他:“李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家里只有几百亩地?”
“都说了我家是做生意的。”
陆杨凑近了问:“什么生意?”
李青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陆杨心想,如此难以启齿,该不会是开青楼的吧。
李青支支吾吾道:“咳,卖壮阳药。”
陆杨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两口气,用安慰人的手法拍拍李青的背:“还行,至少不是卖情趣用品的。”
“也兼卖。”
陆杨愣住,颤抖着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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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这门生意在本朝甚至是一项独家垄断业务。
陆杨:所以我娶你,便是去李家做赘婿?
李青(羞涩):是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