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凌从梦中惊醒，不由抬起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
改变过去，时空重叠偏差而导致脑中他记忆一片混乱，太阳穴突突直跳，疼痛难抑。
床边一人道：“闵凤交给你了。”
闵凤上前，打开黑色匣子，拿出里面克着符文的银针，扎进燕非凌头顶穴位，连续扎下九针，又念出一段咒文，燕非凌吐出一口淤血，身体向后软到。
把人安置好，另一人焦急问：“如今是何状况？他可是还好？”
闵凤摇头道：“如今只把影响范围缩到最小，以他与那人为圆心辐射，所参与之人皆会有微小改变，其余天下走势皆无二致。”
“但如今王爷连续两次时空改变，恐对他自身损伤大，前尘往事，我等还需守住天机，不可轻易开口，否则受到天谴。”
先前那人点头:“这是自然，我两人便先离开京城，京城之事，便劳烦你看顾一二。”
“......”
皇城传来小皇帝燕舒的赏赐，他还派人带了口谕：摄政王积劳成疾，对南燕投入良多，还需好生休养，安心养病。
燕非凌再次醒来，脑子已经清明许多。
他好像忘记了极为重要的人，也失去了关于那个重要的人，所有信息，心中一片空荡。
但，他也想起，因为之前北燕与齐国勾结，企图诛杀南燕朝臣被他识破。
而后，北燕又送来求和信件，要以皇子为质，前来南燕学习农耕之事。
为了此事，他一连操劳半月有余，头疼之症再次发作，被送到闵道长府中求诊。
改变过去所发生之事，犹如蝴蝶效应，终是卷起一场沙尘暴，传递到如今。
十月的雨水带着几分凉意，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少了春雨的柔情，多了雨打芭蕉的脆响，屋顶瓦片的敲击。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时缓，时急。
戚映雪在雨声中惊醒，突然翻身坐起，慌忙摸向被中身体，又摸向胸口平安福，脸上带着些惊慌，半晌他才长舒一口气，平静下来。
这平安福是冯嬷嬷为他求来，驱噩梦，助眠之用。
他叫屋外值夜的丫头端来一壶热茶，点上一盏灯，坐在小叶紫檀的实木雕花床上，出神的望着窗外。
走廊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他的心也跟着晃动。
自从上个月醒来，戚映雪就时常发呆，因为他重生了，重生在一个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人生。
上辈子，他被嫡母陷害，成为北燕老皇帝的宠儿，戚家鸡犬升天，戚家姑姑也从嫔升为贵妃，戚家三个儿郎个个好前程！
唯独他戚映雪，承宠不过数载，皇帝驾崩，历时四年的皇权争夺最终三皇子荣登大宝。
新帝刚登基便派人口谕申斥戚家家风不正，庶子无德。
一句庶子无德，戚家父亲便将戚映雪打发到南燕探子队伍中，叫他此生不必再回北燕。
那年他十岁。
严苛的训练，没日没夜的学习暗探技巧，最后伪装成章大学士的远房亲戚，皇帝见他模样俊俏，入选皇家仪仗队。
八年暗探生涯，一朝心软，他被人发现身份，掀翻老底，关押牢狱，大刑伺候，又因英国公世子燕瑾一句玩笑，被施以宫刑。
疼，好疼，真的很疼。
然而，当他苟活下来，联系手下，准备逃离南燕，却得知戚家将他除名。
他连家都没有了。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夜的雨将他冲到摄政王燕非凌宅邸，被对方一夜强占。后来，他被燕非凌寻到，关入府中，生不能，死不得。
最后，他骗了燕非凌，让燕非凌带他上泰山看日出，结果，他却从泰山跳下山崖。
站在泰山边，他嘴角含笑：“燕郎，就此别过。”那一刻，他的人生仿佛被定格在那一刻。
然而一觉醒来，他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那些雾里看花的记忆莫名涌进他的脑海，他不再是那个被父母厌弃，送入宫中讨好皇帝的物品。
也不是被父亲舍弃，送入南燕的暗探。
还不是那个在南燕小心翼翼隐藏身份，八年来犹如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
他没有被燕瑾羞辱阉割的牢狱之灾，更没有燕非凌那一年多的囚禁玩弄。
一切都变了！
戚映雪想起来那些过往，喉头哽咽，却没有留下泪来，该流的眼泪已在刚醒来那几天流干。
如今的他是堂堂正正的戚家四子，虽为庶子，家中父亲爱护，嫡母疼惜，生在温良之家令他回忆满满都是温情美好。
三年前他夺得探花，戚家一门一状元郎，一探花郎颇得赞誉。
且如今太子与他交好，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终是上天眷顾，这辈子给他重来的机会，一切在冥冥之中便已经改变。
戚映雪微微闭上眼睛，让酸涩的眼眶微微缓和。
他这人小气记仇，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燕非凌对他所作所为，如今他身在北燕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对方，便是遇见了，他这人胆小怕事，也定会躲得远远地。
他心软没有报复摄政王的野心，但若问他有没有恨？必是有的。
虽有小半生回忆岁月静好却无法抹平那如在昨日的绝望，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然他安于现状，只求一生平静安稳，便足以。
比起恨，他更希望把那不为人知的上一世的故事，悄悄掩埋于心。
丫头听到屋里响动进屋问道：“四公子可要沐浴？奴婢已叫人备了热水，放些干艾草，有助睡眠。”
戚映雪没回头，淡淡应道：“我稍后便去，回屋休息去吧。”
丫头“哎”了声，转身便离开屋子。
戚映雪起身换下汗湿的衣衫，他拿出枕下的匕首，又犹豫着放回原处。对现在这美好的不真实的一切，他很恍惚。
手心细腻，指节修长比起曾经带着薄茧略粗糙的手心好看三分，摸起来无比真实，也让他心中放下些警惕。缓缓滑入水中，头顶被水淹没。
他思索过为什么无情自私的戚侯爷突然待他极好，关心疼爱有余？阴险小肚鸡肠的嫡母突然放过让他入宫的机会，处处妥帖？
然而无论如何，百思不得其解。
加之醒后，这段时间因对方手上事多，两人还不曾打过照面，也无法窥探一二。
自从他中了探花后，便同大哥戚寒君一般留京，他在翰林院里编撰农耕书籍。平时无事，他便研究书中典籍记录农耕之事的可行性。
因北燕苦寒，昔日盗贼猖獗，百姓年年逃难，无心耕地，且农具落后，产出较低，无法交出税收，食不果腹。
这些年北燕已经安定下来，但是农耕一直都是大问题。北燕帝手中又无良匠，虽鼓励创新，更改农耕税收，百姓依然无多余米粮存储酿酒。
戚映雪比起功名不如大哥戚寒君，比起专营不如二哥戚梅君，比起伶俐不如三哥戚兰君。
但他却有一大优点：沉心静气专注一事，他爱机关奇巧之物，便专研书中所抄录巧妙机魄，拆卸零件，制造微型农具，不断尝试，组装改进。
同僚笑他一个书生却要管工匠之事，白白降了身份。
戚映雪却不以为意。
第二日还是如记忆中一般，到翰林签到后去后院折腾一下午的小玩意，看着桌子上要送进宫中的木梨，还有未完成的杂物分离车，这个杂物分离车从去年开始制作。
但是因为分离方法试用好几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且挡板割裂尺寸总会有偏差，漏槽总会将谷物全部漏下，还没想到怎么阻断。
他又试了木板阻挡，圆形木柱缝隙两边作为谷物漏口，依然不满意。
晚间下职，突然见着戚北故身边的小厮戚杭跑到翰林院，低头弯腰笑道：“小四爷，侯爷邀您回家吃饭，老爷他甚是想念您，这不叫小的来接您过去，小人将马车赶在前面拐弯儿处。”
戚映雪点点头，便跟着戚杭一道前往。
自从他入了翰林便搬出戚府，买了二进宅院。戚北故时常叫他回家吃饭团聚，嫡母杨氏多是带着几位嫂子侄儿侄女在内院，父子几人便一同在主院花园闲聊吃喝。
到戚府，杨氏身边昔日大丫头如今已成家的翠微端来温水让他洗手，一面笑道：“夫人想念四少爷想得紧。这不听说四少爷回来，便派奴婢过来伺候一二，怕怠慢了。”
戚映雪点头心中微有疑惑笑道：“劳夫人挂心，都是自家人，翠微姑姑不必忙碌，我自己来便是。”
擦去手中水渍，前往后堂花园，见着一月前去江南行商的戚梅君这时候在家，他很是惊讶。
“二哥何时启程回京的？脚程这般快。二嫂与侄女怎的没一起来？”
戚梅君拿着扇子扇着风，额头刘海随风飘动，他有些讪讪开口：“半路便折回来，那船货我叫你嫂子看着送去。”
戚映雪心中暗想，看来是家中有事，前些时日因为梦见前尘往事突然惊醒，他一直沉溺其中，心绪起伏无法自拔，虽然派下人回戚府打听，却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两人绕过长廊一同行至花园，见着水榭亭中坐着两人，正是戚北故何戚兰君。
亭中站着几个丫头待命，戚北故见老二何老四前来便对下人吩咐道：“上菜吧。”
戚映雪记忆中这种场景很少见，他按下心中好奇，坐到戚北故右侧，规规矩矩先问了安，又端起菊花茶簌了口，才问道：“家中可是有事发生？”
戚北故沉吟道：“却有一事，特特叫你兄弟三人回家商议。”
因着丫头端菜送汤，几人便闲聊几句。
戚兰君问：“二哥，如今江南那边可是茶叶丝绸价格俏得紧？”
戚梅君看了一眼戚北故见父亲脸色无异方才道：“茶叶价格还好，价格紧俏的还是苏绣，京中时兴起的，也不知能贵多久。”
戚兰君便问道：“价格几何？何不多囤些货物？”
戚梅君摇头扇动手中折扇道：“如今价格倒是比起冰丝还要多上四分，这种东西就卖个时兴，屯不得，积年老货，花样旧了料子沉了，必是不受待见。”
戚北故一直不同意戚梅君经商，然戚梅君在经营之道却有天赋，且性格又很是倔强，前几年为了经商还离家出走，在外漂泊四年，这两年来才回家来往些。
戚梅君与戚北故两人关系虽有缓和，但戚北故对这下九流的事情，着实不喜，在外只说老二与人一同游学。
戚北故觉得老三是个好的，且性子最像他，按照家里安排捐了个官，上下打点，颇得上封喜欢，如今调去户部，是个好差事。
老四，他虽叫人好生照料，也曾时常考效功课，多有看顾，然这孩子心性却有些淡薄，对家人守礼却少了几分亲近，对上封也是公事往来，没几分私人情谊，虽受太子器重，却如今都还在翰林里，不曾上朝面见天颜。
最好的便是老大，如今却是遭了陛下厌弃，不提也罢。
戚北故叹气，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觉得没什么胃口，道：“今日叫你兄弟几人回家,一是好久不见，为父心下挂念得紧，二是为父还需嘱咐几句。”
“可是大哥之事？”戚兰君放下筷子，放眼扫过一圈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