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谢荷翁打着哈欠，站在柜台里誊抄流水账。
他熬了个通宵，本来想请假的，有一个原因催促着他走进了柜台。
柜台对面，数以百计的弱小妖怪变回原形，尽量收缩自己，挤在并不宽敞的大堂里。
待会，它们还得掏钱，买一杯茶，不然，连挤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现如今，这条街上的每一家店铺都是这样的情形。
那些地段偏僻的街道上，店主人实力不够强的，可能连他们自己，都得另寻大妖庇护。
这座城，如洪水泛滥的森林，小动物们爬到粗壮的大树上，稳固的大石上，苦苦煎熬，等待洪水褪去。
有了新伙计，凌霄的活儿都被分了出去。
因谢荷翁认识的妖不多，态度又太软绵，秋宫干脆让凌霄呆在柜台里，跟谢荷翁一起招待客人。
等到发完茶，抄好账册，已经到晌午了。
吃完饭，回到柜台，终于能够开启八卦时间。
“凌霄哥，你知道真君和秋宫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吗？”
要八卦？那我可不困了！
凌霄青色的叶子抖擞起来，向谢荷翁倾诉自己知道的那些小秘密。
据凌霄所言，廉白真君、秋宫、阿善奴都来自同一方世界——碧海帝国。
不同于衢城的一城一世界，碧海帝国所在的世界幅员辽阔，是一片非常非常大的海洋。
海中有上千座城池，国民数以亿计。
而碧海帝国的皇室，是海中最强势的动物——鲸。
“三百多年前，碧海世界突然出事了！据说是位置发生了偏移，整个海洋跌落到了时空乱流里。”
凌霄的声音刻意压低，努力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感觉。
谢荷翁配合的做出担忧的表情，“接下来呢？凌霄哥，碧海国后来怎么样了？“
凌霄受用极了，碧绿的藤蔓，跳舞一样左右摆动，“时空乱流使得碧海帝国大乱，到处都是地震海啸，有些城市甚至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大洞。城里那些百姓，自然也都遭了殃。”
环境逐渐恶劣，碧海国已经不再适合海族居住，于是有能力的海族纷纷外逃。
短短百年时间，整个碧海世界被时空乱流撕碎，彻底消失于世间。
“据说，廉白真君是碧海国一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凌霄说道，
“他可厉害了！当年秋宫受伤，对门的戒心斋主见机便想捡漏，与秋宫斗了起来。”
谢荷翁皱眉，“那戒心斋主和秋宫算是有旧仇咯？“
凌霄柔软的藤蔓戳他脑门，“别打岔，听我说！”
“那一天，戒心斋主偷袭秋宫，恰好廉白真君回来了，他一杆长枪，只一招，就干裂了戒心斋主的头盖骨，将他打的跪地求饶！”
“哇！好厉害！”谢荷翁变身无情的捧场王。
不过……近距离吃过瓜的谢荷翁暗想，廉白真君可能不是一位将军，而是一位帝国君主！！
已经失业那种……
是否再就业，就不得而知了。
在他的掌声中，凌霄谈性更高，“戒心斋房梁的后面，有一道很长的裂纹，那就是廉白真君打的，据说在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凌霄说这话时，可得意了。
“据说？”谢荷翁疑惑歪头。
凌霄晃晃自己的藤，“我这幅模样，没法外出，当然只能听别的妖怪说了。”
“凌霄哥，你是怎么到韵海阁的？”
“我生来就在这儿，猫妖被打跑了，我就归秋宫了。”
“那阿善奴呢？她是什么时候到店里的？”谢荷翁打开抽屉，将凌霄装泥巴的零食罐拿出来，和上水，方便他享用。
他的举动让凌霄很受用，他嘬一口自己的零食，舒服得直叹息。
“阿善奴是廉白真君带来的，碧海国难民咯。那次来了几千个受伤的海族，她是其中伤得最重的一个。”
“她才来那时候，可把秋宫整惨了。”
阿善奴才来衢城的时候，是昏迷的，等她醒了，廉白真君已经再次前往碧海国。
而秋宫得了真君吩咐，是要留下她暂时护卫韵海阁的。
“谁知道，秋宫说的她根本不信，闹着要去找恩公，秋宫组织仆从围捕，被她重伤了十七八个，还吃了两个！就因为这事，秋宫才会跟她签那么苛刻的契约。”
“吃了两个？”谢荷翁听得心惊，“阿善奴吃过同类？”
“鱼吃鱼不是很正常？”
凌霄倒觉得没什么，“而且她是鲨鱼啊，据说鲨鱼在娘胎里就开始吃同胞了，吃其他的鱼算个甚。”
“他们在画中境里打的时候，我偷偷看见了，阿善奴瘦得像个饿殍，越吃打的越凶。要不是秋宫拿出画像给她看，她能吃更多！”
那么寡言善良的阿善奴，竟然是鲨鱼？
谢荷翁想象着秀丽的阿善奴边打边吃同族的血腥场景……
他赶紧晃晃头，把脑袋里的画面晃掉。
原来，很多年前，阿善奴杀了秋宫手下，而秋宫反手就骗阿善奴签了卖身契，这可真是……
谢荷翁感叹道，“原来秋宫和阿善奴之间，还有这样的旧事。”
“什么旧事，你直接说旧仇呗。要不是当时韵海阁真的缺战力，秋宫能偷偷毒死她！”
凌霄说的可是实话。
当年双方搏杀之后，痛失旧仆的秋宫，和那些被她打伤甚至差点吃掉的海族，都很恨阿善奴，一直偷偷找她的茬儿。
要不是当时韵海阁外敌不断，必须得依仗她，她早死八百回了。
“可是，我来的第一天就发现，阿善奴很护着秋宫啊。”当时，他们两个以为谢荷翁扮猪吃老虎，秋宫觉得危险时，阿善奴可是第一时间挡在了他身前的。
“那是因为，一百多年前，廉白真君重伤归来，预感到自己需要闭关修养，特意吩咐过她。”
“当年阿善奴闹着要找的恩公，就是廉白真君？”谢荷翁问道。
“是咯，不然以她的倔脾气，宁愿战死，也不会为秋宫驱使的。”
一人一藤闲聊半晌，谢荷翁根据凌霄给的信息，再结合在宫殿里吃的瓜，努力拼凑着当年的事。
300多年前，碧海国发生灾祸，廉白作为国君，曾带着臣属多次返回故国，去抢救灾民。
其中一次重伤濒危时，他派了一个叫磬音的将军，带着他的钱财和旨意去找新领地。
结果新领地找到了，新国王也诞生了……
这就很尴尬了。
谢荷翁掐指头算了一下，阿善奴签订500年契约，现在剩下185年。
也就是说，廉白真君是在315年前，把她救回衢城的。
而他重伤，再次返回衢城时，时间又过去了一百多年。
这缺失的一百多年里，他应该是失踪了？
那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国君还丢了，好像也不能怪人家磬音称帝啊……
在廉白真君失踪那段时间，和接下来的养伤期间，都是阿善奴在护卫韵海阁吗？
这让谢荷翁有了新的疑问，“阿善奴到底有多厉害？”
“她杀心重，越打越疯，”凌霄橙红的花朵向门外点了点，“现在啊，她一条鱼打戒心斋主不成问题。”
“那炎魔呢？”
谢荷翁想到了那天晚上，能让廉白真君低头道歉的炎魔。
凌霄想了想，摇头，“不清楚。炎魔据说到衢城一千多年了，一直窝在城北养伤，很少外出的。”
“那他为什么要跑出来抓鹿呢？”
“那可是巨鹿族，旧神王的眷属，浑身都是宝！随便得到点什么，就能卖出天价。”
凌霄用一种叹咏的语调，表达着他的艳羡。
“要不是炎魔先出了手，其他妖怪不敢动，那天，可就不止那种小场面了！”
这么珍贵？
谢荷翁摸着口袋里的鹿王角，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牢固的绳子，把它系脖子上。
突然他耳朵被撞了一下，凌霄凑过来，分享道：“你知道吗，鹿王留在大堂里的血，被秋宫偷偷收集了，卖给宛青丝，一共卖了八百万铢！”
“宛青丝？”
谢荷翁瞬间想起来了，身穿绿袍的柔弱妇人，还有她发着绿光的大肚子……
“巨鹿血啊，多么珍贵！宛千丝听到消息立马通过我联系到了秋宫。”
“你知道的，他们蜘蛛一族，怀孕的雌蛛吃不饱，她的丈夫可是很危险的。”
谢荷翁听出了凌霄话音里的小得意，笑着问，“他通过你联系的秋宫，给了你什么好处？”
凌霄花往走廊内瞅了瞅，不见秋宫身影，才小声说道：“一匹蛛丝布！防火防寒防毒，且千年不腐，是件好宝贝！你可别告诉秋宫啊！”
“嗯嗯，不告诉，我发誓。”谢荷翁抬起左手，两指向上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他两闲聊着，一直摸鱼到吃晚饭。饭堂里，谢荷翁吃饱，擦完嘴要溜回去睡觉，被凌霄叫住了。
“别走别走，我给你找了个私活儿！”
“干嘛？我今天很困。”谢荷翁说完，应景地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跟你上回一样，很轻松的活儿，酬劳还很高！”
凌霄埋碗里的藤拔-出来，在空中挥舞，“还是宛青丝，这次也就是去走走跳跳，给她的孩子打个样。”
“我不去。”
谢荷翁立马摇头，上次要没阿善奴帮忙，他早死在那座盘丝洞里了，有钱赚，也得有命花啊。
“阿善奴闭关了，你可护不住我。”
凌霄竭力劝说，“哎呀，你别怕啊，现在廉白真君坐镇阁内，哪个不长眼的敢乱来？告诉你，这次的酬劳可不多见。”
酬劳是否罕见我不清楚，但你拿的中介费肯定不少！
谢荷翁腹诽着，“什么酬劳？”
“一匹蛛丝布！你绝对不吃亏！”
谢荷翁眯起眼睛，“凌霄哥，你可真是一句废话没有哦，中午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给我下套了?”
中午闲聊的时候，凌霄使劲儿夸什么蛛丝布，合着在这等着我呢？
凌霄撩起谢荷翁身上的灰色员工制服，“这布只能遮羞，其他作用一点儿没有，蛛丝布做的法衣，防火防寒防毒，且千年不腐！你想不想要？”
想着宛千丝的奢华黑袍，宛青丝的湖水绿衣裳，谢荷翁该死的心动了，但是……
“你得陪我一起去，遇见危险你立马去报警，我一个人我不去。”
“报警？什么意思？”凌霄没听懂。
“就是第一时间找廉白真君告状，让他来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