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拯救一头鲸>第13章 夙愿

  埋头誊抄一早上,谢荷翁终于将账目理清,顺便练了练字。

  他用跟客人换来的清香油脂,细细给湘妃竹笔涂抹了一番,感谢它一早上辛勤的教导。

  毛笔嘴上一连串“不用不用”,可被涂抹以后,往往会美滋滋地躺在柜台上晒太阳,念酸诗。

  干完正事,到了摸鱼时间。

  带薪摸鱼,总是快乐加倍。

  有一个疑问,从收到鹿王角起,就一直压在谢荷翁心里,现在好不容易凌霄也有了空闲,他连忙问道:“凌霄哥,你知道真君会怎么安置鹿王的同族吗?”

  “鹿王的同族?”凌霄忙了一早上,现在正愉快的吸食着私藏的土壤,它想了想,指指挂在走廊上的一幅画。

  “咯,那群鹿都在那幅画里头。”

  “画?”

  去后院的走廊上挂了很多幅画,谢荷翁每天进出时并没有多留意,他走到廊道上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了一张方形的画作。画的名字,叫做《鹿王野》。

  他细细端详画作,这张画上画了一片泽国,乔木茂盛,溪流蜿蜒,大片的青草间偶尔露出一点鹿角或鹿的身体,整个画面,只有一只完整的鹿。

  它位于画的左下角,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浑身浅棕色,头顶绒角,双眼灵动,四只脚微屈,像是马上就要腾踏而起,跳出画来。

  这里的画,大多是画在纸上,而这一幅《鹿王野》表面粗糙,好像是画在某种动物的皮子上。这个发现,让谢荷翁心惊,他到底没忍住,抬手摸了摸画的边角,触感厚实绵软,确实是皮料。

  这个发现让他呆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凌霄哥,这幅画是用鹿王的皮画的吗?”

  “是啊。”一朵凌霄花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吊在他耳边,“真君妙笔生花,可做画中境是需要引子的,要做一个能填充灵气蕴养巨鹿的画中境,所需的引子更加苛刻,没有什么能比鹿王的皮更合适了。”

  “用自己的残躯,为同族造就一个栖身之地,鹿王死的不亏。”

  谢荷翁盯着画,叹息道,“他昨天还活着,在我面前说话……”

  这样英勇的鹿,说死就死了,那自己呢,在这个高危世界里,能活着找到回家的路吗……

  画前站立的小崽子面无表情,却满身悲怆,凌霄暗忖,这幼崽不会没见过死亡吧?他猜对了。谢荷翁的外公外婆健在,妈妈也才四十多岁,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而且还是如此惨烈悲壮的死亡。

  这让他感到痛苦、惋惜,还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漂泊的孤独。

  “死了就死了呗,也许以后某一天,你我也就突然死了。你不会因为怕死,就不想好好活吧?”凌霄对生死倒看的很淡。

  谢荷翁渐渐收起伤感,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狠狠握拳,“我不会死的,我要回家。”

  给自己暗自鼓劲以后,谢荷翁重燃希望,站在柜台内勤勤恳恳干了一天的活。

  又是晚走,他揉着手腕路过走廊,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副《鹿王野》。

  灯火昏黄,画面左下角的那头小鹿,好像眨了眨眼?他揉揉眼睛,提高灯笼凑近了看,画中小鹿不是睁开眼的吗?怎么现在闭上了?怪哉怪哉。

  谢荷翁有些害怕,但一想到兜里沉甸甸的鹿王角,又放下心来,他大着胆子伸手去,触摸画上的小鹿。指尖刚刚碰触,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腹传来,他连忙抽手,可惜晚了。

  一滴血珠沾在画上,迅速浸入小鹿的身体,紧接着画布隆起一个鼓包,鼓包渐渐长大,随着一声鹿鸣,画中的小鹿竟然冲破画面跳了出来,蹬他一脚后,落地跑了!

  “哎!你去哪儿!”

  小鹿身形矫健,朝着韵海幻境冲了进去。谢荷翁被踹倒在地,口中惊呼阻拦,可惜屁用没有,只能赶紧爬起来追。

  等他踏入画中境,举目四顾,又哪里还能见到鹿的踪影?

  他叫了几声凌霄,一根青藤应声爬来,笑着说起风凉话,“找鹿呢?找不着?”

  谢荷翁急得跳脚,“秋宫叮嘱,现在园中夜间危险,让我们不得乱走,那头小鹿会不会有危险啊!”

  “危险又如何?它咬了你,你还关心它?”

  “伤口没有多大。”他指尖只破了一个小伤口,现在都已经止血了,“凌霄哥,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它。”

  凌霄旁观全程,自然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断然拒绝,“不帮,父辈舍弃性命及传承,为它求来的乐土它不呆,非要伤了你跑出来作死,你还管它做甚?这种闯祸篓子,早晚都会死。”

  “我明明没做什么,鹿王却送了我一份重礼,今天又是我大意放出了小鹿,我必须送它的回去的。凌霄哥,你帮帮我,以后我请你吃最好的土壤!”

  谢荷翁解释着,他不知道凌霄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只能尽量恳求他帮忙。

  林园广阔,再加上小鹿故意隐藏,让他自己找,可能找到天亮都找到,但凌霄的藤蔓遍布园中,有他帮助,一定能早些找到小鹿,将它送回《鹿王野》中。

  在谢荷翁不停的央求下,凌霄歇了心头邪火,“不是我不帮你,我能感知到它的位置,可它身怀利器,我抓不了。我哪怕告诉了你位置,以你的速度也追不上它。”

  谢荷翁正要开口,被凌霄堵了回去,“别想着找阿善奴,她这几十年苦苦压制修为,廉白真君出关,她好容易能闭关突破,你可别为了一头鹿而跑去害她。”

  谢荷翁脑中灵光一闪,清晨橘猫厨师对阿善奴说的那句“不会打搅到你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在见到鹿王角后那么开心,是不是因为此前知道自己要闭关,曾担忧过他的安危?

  想通内中关节,谢荷翁想去找阿善奴帮忙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自己追赶不上,阿善奴不能惊动,凌霄又无能为力,找秋宫?他估计会当场给小鹿签一千年的卖身契!

  至于廉白真君?一个前台,拦着老板,让人家帮忙找丢失的猫?他哪儿来这么大脸呢?

  “别想了,回去关门睡觉,别在外面溜达,”凌霄见他不走,勉为其难道,“去吧去吧,我最近都值夜,有危险我会警示它的,就当园子里养了个观赏宠物。”

  在他的催促下,谢荷翁心事重重地走了。

  而此时,秋宫的石楼内,灯火通明,昂贵的香料被点燃,香气四溢,装满珍宝的箱子一个叠着一个,铺满大堂的中央。

  秋宫站在这些价值连城的财宝面前,向前来巡查的廉白真君躬身行礼,“真君,这是韵海楼过往一百多年积累下来的收益,请您过目。”

  身着黑袍的廉白把玩着手里一截褐色的骨头,一心二用听着秋宫的汇报。

  这一截骨头历史悠久,传说乃是旧神之战时期流传下来的巨鹿骨,一日之前,它还挂着鹿王惊夫的脖子上。

  鹿王之事已了,这骨头本该被束之高阁,然而廉白真君在这截骨头上,感知到一股莫名的恐怖的气息,将他心神引动,无法释怀。

  这气息放不下,又想不起,实在叫廉白心燥难耐,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着十分重要的,可能关乎他生死道途的秘密。

  报完账,秋宫又说起阁内事务,顺便提了一嘴入店不久的那个幼崽——谢荷翁。

  “真君,何种情形下,您铸造的鉴真会无法识别一个种族呢?”

  这个问题,终于拉回了廉白的注意力,“我非全知全能,鉴真不过是汇集各代先辈的见识,刻录下的各族图鉴,先辈与我未见过,自然就识别不出。”

  “那真君可要见一见他?”

  这个谢荷翁,昨日惊夫与荷花精都提过他,今日秋宫又提,“他是何来历?”

  秋宫三言两语,将谢荷翁来历道出,并给出评语,“此子年纪小小,狡黠多慧。”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对于谢荷翁的处置之法,秋宫早有预想,故而张口便道:“来历不明,不敢言处置,只等万界渡口重开,让他随亲族离去。”

  那便只是一个过客,存有烦心事的廉白不欲多管,哪怕是好奇他的种族,闲时一见便可,无需刻意。

  堆积满室的珍宝,历来只为查账之用,廉白从不取一分一厘,他自有积蓄。而每次重逢相约查账,也不过是双方各尽本分,不得不为之。

  查完帐,廉白看着石楼内到处摆放的珍宝,昂贵而不耐旧晒的幔帘,价值千金的名贵香料,他终是忍不住道:“秋宫,驱民从欲,罄物奉己,乃是危亡之兆。相较于百年之前,你更小了一寸七分。”

  他们来自同一片海域,同一个王朝,又还存在着一份特殊的关连,情分非比寻常,这让廉白不得不出言告诫。

  他们都晓得,当返老还童至婴孩时,秋宫便会死。

  “听闻,韵海阁内旧仆五十余,皆为你撙裁?”

  秋宫躬腰站着,显得更加矮小,“我不放心后来者,故派遣旧仆携金出游,寻访陛下。”

  陛下?想到先帝,又想起秋宫的夙愿,一阵无力涌上心头,廉白指着满室琳琅,“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在广散钱财去寻她?”

  万界如星屑,往事过千年,跨越时空去寻找一个妖皇,这希望何其渺茫?他以为秋宫早已放弃!

  廉白有些动了肝火,道:“我将旧仆尽数交于你,是为让你分权分责,有空修行,可你做了什么?将他们全部遣去寻找,偌大韵海楼,竟只剩下了两三个仆从!你当知晓,凡是亲力亲为,只会加速你的衰亡!”

  这番话中拳拳爱护之心,秋宫怎会不知,他无颜面对,只将小小的脑袋垂得更低,“真君,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找回陛下,重伴圣侧啊……”

  “执念为枷锁,你自己斟酌吧。”

  开口相问,更问出一桩烦心事,廉白一甩袍袖,寒着脸走了。

  等到廉白真君远去,秋宫绷直的腿泄了劲,跌坐在堆满珍珠的箱子上,他翻身紧抱那口宝箱,喃喃自语,“如果执念都没有,命途漫漫,该多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