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被救赎后宿敌们视我为白月光>第110章 尼禄之章

  空气近乎被冻住了,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风从远方浩荡而来,穿过满目疮痍的楼宫,卷起纷纷扬扬的尘沙,拂过下意识瞪大眼眶的黑龙耳畔,将那一道轻轻软软却震耳欲聋的发问,吹得很远很远。

  诺顿脸色发白,面目僵硬,就这么直勾勾地仰望着尼禄。他想否认,可又不知道要否定的是什么。他心说或许斯塔提娅说的和自己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肯定是自个太敏感了。要知道这个世界又没有“乙女游戏”这一概念,斯塔提娅再怎样厉害,也只是被官方创作出来的一个反派角色,不可能突破次元去知道那么多的秘密——

  “您确实很了解我。”

  在过去的五年里,被他捧在心头,就连每晚睡觉都会在梦里惦念的女神斯塔提娅,她手持顶冠满载宝石的权杖,简单但精致的金线披肩下,是从头裹到脚的素白长裙。明明是一点也称不上华丽,甚至还过分简练的装扮,却完美地衬托出她在官方设定里十分完美的身材,以及那分明如春季河流上的浮冰般柔弱易碎,但无论如何都会在眼神中保留一丝倔强的美貌,如今就在这无需电子屏幕即可直接碰触的距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令他不由自主地心醉神迷。

  “我的确喜欢穿白色的长裙,还热爱在三明治里加很多玉米片和碎果仁,最擅长的菜式是奶油炖菜;我一紧张就会放弃思考,直接跟着本心行动。我很喜欢烧得浓烈的火焰,还有开得到处都是的小花;或许是持有‘治愈’权能的缘故,我非常讨厌牺牲和伤口。我还不能喝酒,特别怕痒还怕痛……”

  没错,诺顿情不自禁地点头。我把你的档案背得滚瓜烂熟,每天还怕忘记似的复习一遍,到最后我对九九乘法表的熟悉度都比不过它。关于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如数家珍,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是怎样的存在了,毕竟我一直都想要做一个能够陪伴你、珍爱你、永远不会放弃你的好丈夫——

  “——但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吗?”女神忽然问。

  诺顿一怔。

  “我会喜欢白色裙子,是因为我曾经有个哥哥,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白裙;我总在三明治里加很多玉米片和碎果仁,是因为我觉得三明治的面包片干巴巴的很难下咽。我对奶油炖菜很拿手,是因为我过去捡回来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男孩,他老让我做这个给他吃,所以我练出来了这道菜;我紧张时不止会思考停滞,更多的时候我会本能去想更多的事,因为我会担心眼下这一件事,是不是会产生什么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仿佛在讲的都与自己无关,尼禄面色平静地叙述着。越到后面,他越能清晰地看见,诺顿眼里的自信和得意,正在以风卷残云之势,转换为难以掩饰的茫然无措。那一双如黄金般耀眼醒目的瞳孔,飞速地黯淡下去。

  “可能在您看来我只是保护人族万年的女神,没有给予每个种族应有的‘公平与正义’,以致于让玛利亚组织起反抗的军队,并且在最后被他们赶下了王座。”

  其实过去的那十个轮回,也不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但在如今的尼禄看来,此刻这每一个从眼前掠过的结局画面,都有种如隔世般的恍惚和迷蒙,还令他的视线被一片乍然泛起的浅浅水雾模糊了一下。

  天光洒下,在尼禄浅金色的瞳底折射出一层柔和宁静的粼粼微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什么也不懂的情况下,接过了守护人族这个职责。我不清楚怎样做才是对的,也不明白这样做合不合适。我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地过来,心里积累着数也数不清的苦闷和疼痛,但我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排解。于是在玛利亚出现的那一刻,我无法接受辛苦这么多年的成果就这样被夺走,那些负面的情绪就这样一股脑地全部爆发出来——”

  不论过去多么遥远漫长的年月,用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他还是无法逃避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

  ——那是他纠缠过这十个轮回的起因。

  “您爱着的那个‘我’——”

  尼禄微吸一口气,尾音中有些奇怪的颤抖:

  “——‘她’能在那么多个和玛利亚一起参与的故事里,拥有一个好结局吗,诺顿大人?”

  “我……我……”

  诺顿脑海里一阵阵发懵。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那被称为“宿命”或“法则”的枷锁哗然碎裂的声音,但只是转瞬即逝的细微一响,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想争辩说自己的爱没有那么肤浅,就算只是通过官方档案了解到的、而实际上为什么会是这样也一点不了解的人物设定,但自个能把它牢牢记住五年,这还不算很爱很爱吗?要知道那些相处多年的夫妻,可能都没有他那么了解“她”的嗜好——

  虽然那只是“她”被游戏制作组赋予的、仅仅只是为了丰富这个反派形象,吸引粉丝的空洞喜好,而非“她”被自己所经历过的人生一点点地打磨雕琢,在这万年的时光里塑成的每一项癖好。

  ——于是面对这个活生生的“她”,只知晓他人笔下的“她”的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谢谢您的喜爱。”

  看着诺顿咬着牙,半天迸不出来一个字,鎏金色泽的眼珠剧烈颤动,女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提唇角,露出一个诺顿在游戏十个存档里从头到尾都见不到的、很淡很淡的笑:“但很可惜的是,您所爱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我。”

  ——别人笔下的“我”,将不断地重复着作为“反派”的一生。

  而真实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挣脱那既定的命运,只为追寻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不管是在那十次重来里没有出现过,却默默无闻硬是追逐我十五年的陆衡,还是我尽心尽力庇护万年、只为更久一点地繁衍下去的,同时也在这一过程中教会我什么是责任,还让我觉得保护他们是值得的大部分人族——

  “愿您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获得一份真正的爱情。”

  浅金色的身影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去。诺顿一怔,正要起身去追,却见那个被他念念不忘的修长背影旁,始终都伴随着一道个头很高,体格挺拔,轮廓结实的黑色身形。

  似乎发觉他的目光扫过来,那个怎么看都没有特殊之处的人族普通男人,略微转过身,那撇过来一点的漆黑眼瞳里,渗出一丝强自压抑着暴戾,但还是藏不住怒气的警告意味。

  *

  午后,地下监牢。

  坚固的黑铁闸门轰然升高,坚硬的花岗青岩大门被推开,迎接把衣服换回骑士装扮的金发青年,每一道响声都传出去很远很远,如同远方有闷雷轰鸣。

  可能是因为建立在地表下方的原因,地下监牢得以在阿尔弗雷德的机械傀儡军团轰炸时,完好无损地保存到最后,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这儿非常昏暗,好似所有勉强钻进来的光线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四周点着幽幽的灯火,火光后皆是坚石铸成的栅栏,将关在其中的犯人切割成一条一条,宛如巨大封闭的鸟笼。

  披着猩红大氅的值班狱卒赶过来,正要问这位玛格丽特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想要提审哪个犯人,就见这个让狱卒看得有点耳朵发红的金发骑士朝他挥一挥手,温和平静地说:“我要先去见见威廉,请你先等一下。”

  比起要在胸膛塞满厚厚的垫子来伪装成女性,尼禄还是更喜欢这样方便活动的简单装扮。所以在送走满脸茫然的诺顿后,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房间,一番快速又不凌乱地换装,用的时间短得把守在门口等候的陆衡惊得嘴唇都微微张开。

  尼禄没有让陆衡跟来这儿,即使陆衡很不快地把他按在墙上,气鼓鼓地嚷嚷着要是没有他在周围守着,说不准尼禄就会被哪个忽然冒出来的可恶混蛋抢走,比如那个怎么看都很不怀好意的克劳德,一看就是会在见到尼禄的那一眼,就身体力行地扑上来叼走尼禄的货色,他也用向前一挺鼻尖,轻轻地蹭过陆衡那比刀脊还要直的鼻梁的那个刹那,从发怔的陆衡手下逃了出来。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可能连眨眼的一半时间都没有,陆衡就反应过来,在他钻出的那千分之一秒间抓住他的手,从他的身后抱住那瘦窄的腰窝一抬,就把他囫囵扛上了肩,几步走过随时很有可能会有人路过的长廊,找了其中一个并不怎么使用的客房进去,反脚把门踹过去关上,然后把尼禄放下地来,推搡着挤进角落里去牢牢顶住。

  陆衡有着一米九左右的个头,身材被锻炼得非常结实,甚至到了坚实的地步。而怎样都无法突破一米八大关的尼禄,被他这样困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内,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路线,还要被钳住腰胯骨,极有压迫感地凝视着,这让一向自诩冷静的尼禄下意识地有点慌张。

  其实在日常生活里,面对尼禄的陆衡很少有这种略带攻击性的动作,更多都是剑眉拧成一股和嘴上不依不饶,向尼禄展示着他可以被称作是相当粗暴凶狠的脾气。于是当他第一次向这个追随十五年的恩人,在相遇后认定一生的爱人展现出这样的举止时,尼禄差点反应不过来——

  “你……”

  只是一个字,都被尼禄说得有些颤抖。但陆衡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用那张线条锐利硬朗的脸缓缓靠近,那微热的呼吸几乎贴在尼禄唇边。紧接着他又用那滚烫的吐息,一点点地往下扫去,把每一寸白皙光滑的皮肤,都烙上看不见的深刻痕迹。

  下一秒,一个火热到不可思议的吻,轻轻地落在尼禄不太明显的喉结上。

  尼禄头皮霎时一炸。

  那个吻就像蜻蜓点水似的一掠而过。然而陆衡没抬头,而是把毛躁竖直的满脑黑色短发,还有炽热到恍如火烧的气息,全部埋进尼禄那一段肌骨如瓷的脖颈下,深陷处蕴含着一汪深青色阴影的锁骨里。

  “……我可以不跟着,”好半晌过去,他才开口出声:“但我要在门口等,直到你出来为止。”

  *

  那种荒谬又□□、混乱又迷离的古怪氛围,使得尼禄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地醒过神,连说出那句要先去找威廉都差点卡了壳,幸好最后关头他还是绷住了那根属于理智的弦,没有吐字不清或半路忘词。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前去锁着威廉的牢房路上,有点迷迷瞪瞪的发着呆。

  抱也抱过,吻也吻过,却因为这样一次接触,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让陆衡跟着,是尼禄认为他们没必要天天黏在一起。虽说两人现在是爱人关系,但无时不刻地贴在一起,很快就会对彼此厌烦,所以多少还是要相互留一些私人的空间。再说他还有玛格丽特骑士团团长的工作,总是随身携带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冲上去帮他的陆衡,一来二去,会让他在玛格丽特骑士们的眼里渐渐失去威信,所以他才提出,不让陆衡一并过来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陆衡竟然同意,尽管用的是让尼禄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的方式。要知道在诺顿离开后,陆衡对尼禄表现出了比之前更加离谱的浓烈保护欲——有个红发女仆急匆匆地穿过楼道,一个没注意,就在她要撞上尼禄的那一瞬,陆衡当场出手,一肘拦在尼禄被鲸骨勒得纤细的腰间,与此同时自己往前一步猛力转身,硬生生将自己和尼禄掉了个位,接下了红发女仆的那一撞!

  是因为听见我向诺顿说的那些话了吗?尼禄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

  原本他就没想过要让谁知道这些。那些无法评价的悠久过往,就应该随着他成功击碎这个永无止境的“迷宫”的那一刻起,被丢弃在谁也不能发现的记忆最深处,然后在他走向光明幸福的圆满未来时,慢慢地被开心的新回忆扫进缝隙,再也没有出头的可能。

  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壳,纵使它无比脆弱,但可以保护他真正的内心,令他的表面能持续不断地保持着无坚不摧的模样。

  ——后来有个黑发黑眼个子很高,只是一个普通人族的男人,却试图将维系着这个坚强又薄弱的躯壳的他,严严实实地守护起来。

  男人说我要保护你,于是男人说到做到,执着了十五年,而后还要再继续坚持下去。

  尼禄微出了口气,食指微弯轻敲太阳穴,让自己集中精神,抬眼望向满脸憔悴的红发巨人。

  和上一次见到的一比,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沉重的锁链重重叠叠地捆在如山峰般高大巍峨的古铜色身躯上,乍一看好似一只正在吐丝结茧的麦格斯银蚕;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嘴唇却有了些许红润,填满这一对轮廓深刻的眼窝的青黑颜色也浅淡不少,一看就是有好好地进食和休息过。肌肉贲起的胸膛和上臂,都按照尼禄后来的安排,好好地清洗过灰土和沙砾,裸露出原来健康的深褐色彩。

  从把威廉抓到这儿关起来开始,尼禄也没想过要故意用审讯犯人的方法折磨他,所以味道尚可的饭菜和干净的水都是吩咐狱卒该按时给的就给,该间隔送的就送。虽说威廉是第一个破坏申布伦王宫的,但一切都源于那八成是安迪折腾出来的“前世”之梦,因此尼禄也很大方地不再和他继续计较——当然主要是当时没有一个人族死亡,所以尼禄的怒气就没有像对待安迪那样拉到顶点——但因为他还是摧毁了申布伦王宫的一小部分,所以尼禄决定把他关在这儿一段时间,当作处罚。

  只是尼禄没想到,威廉除了体型还是那么消瘦,但面色看起来比先前要好很多,像是……像是在这个□□犯人的牢笼里,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和补充?

  尼禄这一副很是诧异的表情落在一见他就紧张的威廉眼里,使得这个木讷呆板的红发巨人变得更加仓促紧绷,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尼……尼禄老爷,我……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

  “威廉,”尼禄仰望着威廉,神色忽而严肃,“按照女神大人的指令,我会把你送回巨人一族居住的艾瑞克巴弗万国。”

  还在想着要怎样说,才能让眼前的金发青年更透彻地了解自己是真的明白哪儿做错了的威廉,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以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奴隶,也不会再有什么‘老爷’压在你的头上。”

  犹如落进地狱的阳光般耀眼的金发青年,冲他扬起弧度好看的嘴角。眼尾的一抹软红,像是有只殷红的蝴蝶停在那儿。

  “女神大人已经安排好与那边的接洽。艾瑞克巴弗万国现任的国王奥利博若斯表示,他很愿意接收巨人族曾经的英雄们留下的血脉后裔。所以到时候我会给你大约二万枚金币,让你和安娜……不,是和你所有的巨人族奴隶同胞,一起去到一个和平宁静,永生都不会再被所谓的‘老爷’压榨的地方,过普通、平淡,却非常幸福的日子。”

  尼禄想得很直接,既然要解决威廉这个不安定因素,那就先改善他所处的环境。毕竟他当年会那么容易就听从“玛利亚”,就是因为他作为那本就不该出现于此的“奴隶”,被无限压迫和稍不顺心就随意打骂的过去太过不堪,使得他那一根筋的思考回路,在那个“玛利亚”的教唆下,不知不觉地朝着一个极度扭曲的倾向延展而去。

  已然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么处理起来就有了大致的方向。回到艾瑞克巴弗万国后,威廉要是觉得自己日后遇到的苦难和凄凉,还照样与那位人族的女神有关,再进而发展成对斯塔提娅的讨伐时,奥利博若斯多少都会派兵压制一下这场很有可能把他当作站在人族神祇这一方的巨人族背叛者,第一个先拿下的动乱——

  这种像竹竿一样直到不懂打弯的思想,对尼禄来说真的是太好推断了。很快就同意人族女神的请求,接收自己曾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同族,还愿意给他们一块领地的奥利博若斯,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支持斯塔提娅的巨人,是他们首要推翻的对象——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威廉怔怔地望着脚下那个和他比起来,娇小得如同一只鸟儿的金发青年。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我……我不应该……”

  他想说我不应该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因为自他被带来这里起,除了不允许他有动作外,吃食和淡水都有提供,而且比起他在凯西旧镇做奴隶时还要好。那位据说荒诞暴虐的人族女神斯塔提娅,也没有像那些动不动就嚷嚷着大不敬,迫不及待地给他们上刑法的四位老爷那样凌虐他,反而他在这什么也不用干,不用为给老爷们交税而辛苦的劳作,还要为每一餐上哪去找充饥的食物发愁。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剩下的字句,都在颤动的喉咙里卡了壳。

  ……怪我嘴太笨了,他心里很懊恼。

  他还想告诉眼前这个青年,他不会再被玛利亚迷惑了。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人族少女玛利亚”只是他逃避现实的幻想,是他妄想在这深渊之中,还能拥有的一束阳光。

  ——但那终归只是一纸空想,完全无法与真正落在身上的“光芒”相比。

  威廉看着青年。那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在晦暗模糊的光火映照下,好像一缕被剪下的午后暖光。

  “我不会忘记在你们离开那天,送安娜一个可以装四十八种颜料的大调色盘,还有一套画笔和画纸的。”

  青年说完这句话就径直离开了。留下威廉,在他身后呆呆地注视着那道金色的背影。

  *

  吱嘎吱嘎——

  “按照秦团长的命令,我们没有靠近过这儿,都是离得远远的。”

  安迪猛地抬起头,两双颜色相同又相反的眼瞳滴溜溜地转着,看见狱卒一边利落地掏出钥匙开锁推门,一边朝尼禄讨好地说道。

  要把妖精关起来,不用多么密不透风的牢房,只要有一条锁链紧紧地锁住脚踝,就怎么也逃不掉。甚至他们还会因为金属与皮肤大范围地贴近,而感到极度难耐的疲倦和燥闷。

  妖精是造梦的一族。再怎样坚不可摧的意志,都很有可能被妖精钻到其中一丝难以发觉的空隙,再恶劣地用虚假的想象将其扩大化。所以应对妖精,就要打晕才安全。不过要是想达到最大程度保障的话,直接杀死他们是最牢靠的。

  为了不让安迪能有逃出的机会,尼禄叮嘱了负责押运他们进地下监牢的秦。而秦虽说看上去外貌轻浮,嘴上还没个把门,但实质是个办事很牢靠的人,这从他对狱卒们斩钉截铁的命令就能看出来。

  “别看了,你们用来操控爱德华和阿尔弗雷德的那一套,对我是不管用的。”

  狱卒走后,尼禄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这对一看就是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去的妖精双子,少顷过去才开了口。

  双子一呆,刚想大肆地辩解两句,可潜意识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压力,自那底部全是淡漠和不屑的浅金虹膜内溢出,在安静的空气中飞速汇聚,形成无法言喻的恐怖负荷,重重地压在他们的心间。

  真奇怪,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一贯是随着自己的想法做事,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威胁。即便对方愤怒地喊着要把他们剥皮碎骨,抽筋撕肉,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要挑衅地嘲笑回去,说这也就是嘴皮子利索,实则拿他们没办法。他们站在这儿,对面肯定还是一招都碰不到他们。

  要是这么生气的话,还是在我们这吃的教训不够,他们嬉笑着想。

  只要我们想做,那就绝对要去做。不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谁也不能对我们说什么——

  “你们不会以为,我刚才说要让你们偿还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族子民和骑士的生命,都是说笑的吧?”尼禄一步步地走到近前。“怎么说妖精的顽劣那可是整个世界都有名的,想要靠一通说教就能让你们明白为什么不能视生命为蝼蚁,这种天真的想法也只有那个‘玛利亚’才会相信可以实现。”

  “虽然你们也用了个在她面前表现得听话,背地里还是老样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方法,给她蒙骗过去了。”他说。

  在听见玛利亚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双子的身体不禁一颤。其中眼眸颜色是左红右绿的哥哥反射性地惊讶出声:“你、你怎么会知道——”

  似是认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不能说的秘密,他骤然噤声,和弟弟一起,戒备地盯着尼禄。

  “因为我见过她,”尼禄一扬手,“以及愿意成为她守护骑士的你们。”

  “别把生死当作玩笑,”

  他冷漠的眼内,全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更不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其他的生命之上。”

  “不过你们可能直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吧。”

  ——啪!!!

  那一耳光简直是惊天动地,抽得安迪还以为自己直接飞出去了。不只是脑内,隐约间他能听见全身的骨骼关节发出嗡嗡轰鸣。弟弟惊慌的叫声就像是从水面上传来,等递送到他的耳边时已经模糊不清。他觉得起码是过去了上百个世纪,他才能勉强感应到身体还是自己的。但每一寸被拍到石壁上的筋络和肌肉,正在叫嚣着受不了被那股巨力碾碎的剧痛。

  他没有飞出去,拷在踝骨上的那根由精铁打造的粗大锁链,限制了他能活动的范围。但他如人族十四岁左右的少年般瘦弱单薄的身躯,此刻已经被殷红的血浸透,看起来恍如一条鲜红色的麻袋。

  喉咙被涌出来的血灌满,他连喘息和咳嗽都发不出来,更不用提对尼禄叫阵。他的神志一会比一会朦胧,这让他不论是什么都无法再继续思考。

  他不是没被这个金发的青年骑士打过,只是那时候他靠着孪生子永不分开的约定,撑了过来。

  他心下还曾以此暗暗地自豪过,要知道妖精的精神本身就十分脆弱,他竟然能熬过去,果然这份誓言对他来说无比重要,他坚信着不管遇上怎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会用它来激励自己度过——

  好痛,好痛,好痛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

  他在一片鲜血淋漓中恍恍惚惚地想着,明明弟弟也犯了和我同样的错,而且比我更恶毒,为什么就只对我这样残忍,而他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啊!

  ——就算是罪孽,也不应该只有我来承受!

  *

  另一边,看着一下就被打得直飞出去,但被锁链困住边界,摔在一旁浑身上下血流成河的哥哥,安迪立时爆出惊恐的大叫:“哥哥——!!!”

  惊慌中他想要扑过去检查情况,却被扣在他脚踝的、由黑钢打造的另一条锁链拉住。他拼了命似的想要把它掰开挣脱,可那与妖精相性极其不合的金属,却依然牢牢地锁在那儿,将他白皙幼嫩的皮肤点上一簇不祥的黑斑。

  “你这个疯子!疯子!”安迪尖声嘶叫起来:“我们杀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你有什么资格能这么对我们?!”

  “凭我是人族的守护者,”

  尼禄缓缓地转过身。分明还是好似画家笔下最满意的作品那样美丽的脸,可安迪却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个无比可怕的魔鬼。

  “拥有着可以对梦为所欲为的能力,于是就真的依据自己的喜好肆无忌惮地开始玩弄,随意践踏无辜者活着的权利。”

  他的每字每句都如霜冻一般冰冷:“没有谁会原谅你们的,不论是被你们对什么一时好奇而跃跃欲试,故因此死去的人,还是他们的家人,都只会着急地要求赶快处罚你们。”

  ----

  我废话好多啊,原本以为三章就能写完这个结局,现在猛地一看,哇还要再写一章才行   所以,下章完结……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