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场只有尼禄的话，亚瑟这样子就像在求着分手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前女友回心转意；但身边还站着一个凌厉狂气的陆衡，这画面顿时就变成了女友不满男友是个柔弱的小白脸，某天终于忍不下去毅然出轨，小白脸男友发现后不仅不生气，甚至跪下苦苦哀求只为能让女友回心转意回到身边的悲惨故事。
这叫什么事啊……顶着碍于陆公爵“危名”，只敢在不远处围观的魔法师们好奇的目光，尼禄在心里哀嚎。果然我当初不该救你！可不救那个并不想死所以无意识到处求救的你，我的良心又过不去……你当年不会也这样缠着玛利亚的吧？她好厉害，居然能受得住你这么死缠烂打……
他无意识地视线微微一撇，望向陆衡，随即又很快地转回去。那眼神没什么特殊的意思，纯粹是下意识的，像是在习惯性地寻找某种依靠。虽然是极其轻微的动作，但陆衡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于是刚好对上那道目光，心头微微一热，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某陆姓公爵还是有些生气，眉间仍拧成一道道凸起的丘壑，但不知为何嘴角就是止不住地上扬，好像所有的怒气都被那不自觉瞥过来的一眼，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抹去。
看在你还知道向我求助的份上，就格外好心地替你解决这废物玩意吧。
他这样想着就要去拎亚瑟的后衣领，这时只听尼禄十分无奈地说：“……我想你可能弄错些什么了。虽然陆衡确实比你早遇上我，但他不是我的守护骑士，所以他并不需要什么事都以我为先——”
陆衡猛地顿住。
“再说我也没想过要找一个守护骑士……不对，我又不是什么王国公主或贵族小姐，更退一步说我也不是什么王子少爷，哪里需要守护骑士啊！”
作为女神登场时自然需要骑士团这样的武装团体来充场面，但我现在不是那个身份；虽然最近非常丢脸总是被救，但再怎么说我也有着数千年的战斗经验，哪里弱到需要一个骑士来保护啊……
浅金色的眼珠不自在地转了一圈，尼禄心虚地别开一点眼光，不怎么直接地看着半跪在自己眼前满脸狂热深情的亚瑟，也不怎么敢去看站在一旁脸色相当难看的陆衡。
他这明显色厉内荏的模样令亚瑟眼前一亮，浅蓝眼底如晴光满耀的海水般澄澈闪耀：“也就是说……这个总是黑着一张脸特别难看，对你态度特别差，不懂珍惜你的人族男性，其实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吗？”
尼禄绷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心说陆衡和我也不能说没关系，怎么说他都救过我好几次，每次都是第一时间赶到而且不顾一切地救我，但我觉得他怎么看都只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真把他当作我的守护骑士……我想谁都不会喜欢无缘无故地就被加上一定要保护好某个人的职责吧？除非是真心誓约忠诚的骑士！
“也不能说没关系……但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犹豫半晌终于回答。
——其实我们也只有这种关系，尼禄的内心突然升起一丝非常奇异的感觉。
从一开始的相见就被他莫名其妙地要求我绝对不能离开他的身边，然而我只是不在意地不打招呼就离开，接着在下一次的重逢时看见他怒气冲冲却不失凌厉野性的帅气脸庞，然后再次被命令必须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又那么理所应当地强制我按照他的想法做呢？我们明明不熟悉彼此，以至相互不认识，我们为什么会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如此微妙的关系，直到此时此刻？
我们分明没那么亲近，因为到现在我也只知道他叫陆衡，是这个人族王国的名誉公爵，有着强到可以弑神的战斗能力，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了解——
看他这猛然呆滞的神情，甚至还莫名卡住，迟疑数秒都想不清楚要怎样说，最后才挤出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亚瑟忽然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呢？不谙多少世事的人鱼想。因为我问到让你不开心的地方吗？不然为什么会忽然很难过？
“……对不起。”亚瑟喃喃道。
我想要永远留在身边的阳光，我希望你能像那天一样，再次露出那个温柔而坚定的表情，眼底闪烁着温柔深邃的浅金微光，把我从那扒住五感不见希望的淤泥深处拉出，让我再度看见世界的色彩——
他想要去握尼禄垂在身侧那只线条笔直又精瘦的右腕，下一秒啪的一声，只见在这千分之一秒间，另一只肌肉紧绷轮廓刚硬的小麦色手臂大力挥来，重重一拳下去，刚好打掉他正准备要包住尼禄右手的十指！
陆衡站在一边黑着脸收回拳头，转眼倏地抓住亚瑟后领提起来，肩颈到胳膊的肌肉绷紧，青筋道道凸起，在对方猝不及防间连扯带拽地往门口一搡！
没反应过来的人鱼踉踉跄跄地几步歪扭不稳就要摔倒，他看也不看就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双眉拧成近乎一道，黝黑的眼睛深处像是有一堆火忽然间暴烈地燃烧起来。
——我保护你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还不肯承认我在你身边的位置，甚至还想找新的守护骑士？！
尼禄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大步跨到面前的陆衡，像只急躁的野兽守着一块被裹在包装纸内的清甜点心，难以忍耐似的紧紧瞪着他。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产生这种怎么看怎么离谱的感觉，但这个男人原本就莫名其妙地比某女神要高上一个头，这样从上而下的直勾勾盯着谁时会令对方不由自主地产生被压迫和侵占的错觉，尤其是此刻那看起来很明显就是在生气的森冷气势令尼禄下意识地就要挪开眼，额间也隐约挂起细细的汗珠：“……你怎么了？别这样看着我，感觉不太舒服——”
怎么会有种要被抓住吃掉的预感啊！尼禄在心底抓狂。我当然知道他很强，但为什么会发展到面对他我就跟一头花果羊似的不能反抗啊！而且他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刚刚不是已经被哄好了吗？总不能是这一瞬看到亚瑟这条之前疯狂惹他生气的鱼，因为当时没来得及打他，在这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吧？！
亚瑟好不容易站稳，往被丢出来的方向一看，见这个可恶的人族男性用健硕劲瘦的身躯把尼禄压得只能看清模糊的身体轮廓，正要冲进去抢救，就被捋着蓬蓬花白胡子但腰不弯背不驼，身材笔挺伟岸的安德鲁连忙过来拦住：“这位客人，我这魔法学徒工塔不是随随便便来个谁就能进的啊！这儿可是需要高度保密的，所以还得请您去补一下来访的申请手续，没有路易大帝的允许您可不能进来这里——”
你可别再进去晃悠了！安德鲁心里咆哮。他们小情侣吃醋那点事儿不管是要找个地方亲亲抱抱还是怎样，那都是尼禄先生才能搞定了！等下陆公爵要只是不肯给治疗费就算了，万一被你这样突然冲进去打断给激得脾气上来，直接把我这塔给轰烂掉怎么办？！看在老头子那么识相的份上，千万别拿我这塔出气啊！
“不行！尼禄需要帮助，我不能看着他被这个恶心的黑脸恶魔吃掉——”
咔！
趁着亚瑟注意力全被塔里的画面吸引，安德鲁眼疾手快，抬手并起五指，一个手刀径直劈在他的后颈骨上！
亚瑟眼前一黑，意识迅速消失，当场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随即被安德鲁一把接住，扯住一只皮肉白皙肌理坚实的臂膀，像背麻袋似的随意地往身后一扛。
他望了一眼门内，高个的黑发男人依然没有出声，还在仗着身高优势逼视着稍矮一头的金发青年，心里默念剩下的就交给尼禄先生了！希望您一定要安抚住陆公爵这个有名的“暴君”，别让他迁怒我这座可怜无辜的魔法学徒工塔啊……
*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你怎么忽然就不太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尼禄不敢抬眼直视陆衡那张神色凶恶的脸，只能无知觉地把目光抛到四处，浅金的眼睛不自然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就是不看那皱得很紧的粗黑眉峰，高挺得泛出微光的鼻梁旁绷出几条皱褶，以及抿成一线的唇，含糊地发问：“如果是为了之前亚瑟说的那些让你生气的话，都过去那么长时间，就别再和那个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娇惯太狠的王子计较……吧？”
陆衡紧紧盯着尼禄的每一丝表情和每一点反应，那沉甸甸的强悍气势几乎将尼禄整个都笼罩进遮天蔽日的阴影里，一直到尼禄终于顶不住这仿佛要将他烧掉的注视，拼命挺直的修长腰线忽然软下一点，不自然地往后退去一步——
陆衡骤然出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近得可以看清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和根根分明的睫毛，就连说话时吐出的热气都能喷在对面的唇畔：“……你还想要别的守护骑士？！”
“……”尼禄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别的守护骑士？”
这样面对面的聊天方式让他莫名有点别扭，想要推开陆衡。
他不太适应被陆衡这么贴紧身体。明明之前也被克劳德或罗兰那样蹭着锁骨肩窝，但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这一个是他尚未露出真面目的养子在表示对养父的亲近，另一个的行动思维就像野兽那样只是在向对自己有恩的人示好亲昵，所以他都不怎么在意。
可当陆衡也像他们那样靠得这么近时，他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算告诉自己大家都同样是男人有什么好难受的，可那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呼到脸上，会把侧脸的那一小块皮肤蒸得微微发热，烫得有点明显。
“不想要的话，为什么要听那个废物玩意说那么多？！”陆衡脸色森寒，狠狠地发问：“你这不就是想要别的守护骑士的意思吗？！别想糊弄我！”
尼禄一怔，怎么好像没听懂这个暴脾气在说什么？
“你看上那个废物什么？！那怎么看都没打过架的身体？！还是那张可以糊弄小姑娘的脸？！”陆衡像头暴怒的雄狮般怒声咆哮：“你想要这种花架子？！他这样的往你身边一站，是他保护你还是你保护他？！你以为他个头比你高就能护着你？！就他那样的，对手一拳过来还没打中，他倒得比你还快你不知道吗？！被打伤那么多次还不长点脑子？！”
尼禄：“……”
原来你在乎的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忽略心底微妙的情绪，尼禄推推他：“这个姿势很难受，让我起来。”
“先说清楚这件事，”陆衡不悦地回答。“别以为求情我就能放过你，你又想趁机逃跑是吧？！告诉你，今天不把这事搞清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双瘦削白净的手搭上他拽着衣领的五指，并没用多大力气地使力一扯。陆衡一怔，无意识地顺着那温柔却坚定的力道松开手里那片被抓得发皱的白色布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顺着尼禄的意思。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暴怒骤然袭上心尖，宛如滚滚烈火刹那间轰燃，呼呼烧遍内心的每一寸角落——
在十五年前就非常熟悉的触感，顺着一只伸过来的修长手掌，轻轻又紧紧地落到他的手背上，微微的热度转眼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再缓缓一拉，像是要把他带往什么地方——
那是要去二楼房间的方向。
“不要再生气了，生气的话表情会很难看，这样就没有女孩会愿意接近你了，”尼禄跨上台阶，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的浅金色长发披在身后，像是一道阳光拼织的瀑布，在四周喷洒过来的明光下，似乎每根随意凌乱的发丝都在闪着细小的光辉，恍如瀑布冲击地面时溅出的水花般反射出明亮耀眼的碎光。
“还有我得澄清你刚才一直在问的那件事——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找什么守护骑士。”主要是我自己也有，整整三大个骑士团呢！
陆衡微微喘息，被他往二楼带着，从下而上的看着他的背影。
在这一瞬里，周遭的一切喧嚣忽然似海潮般飞快退去，化作一片安静和虚无。
那深埋心底的隐秘不快，那爆发出来的盛怒烈火，那急躁搏动的飞快心跳，一下一下，由重转轻，由急转缓，由扬转抑，被一股奇异且无形的力道渐渐抚平，所有难以名状的盛怒、烦躁、焦虑和不快，都在这一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需要她们来接近我，陆衡想。如果她们不愿意像十五年前的你那样靠近这样的我，也不情愿像如今的你这样留在我身边，那证明她们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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