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棠予走到一旁去关窗, 手指勾住窗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蓝沉沉的天幕。

  真复杂啊。她想,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搅进这么麻烦的事里面呢?

  不过归根结底,是她先向他泄露了天机, 如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有限的信息中, 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听起来,只是他把她困在了这里而已。

  而飞不出去的蝴蝶本就承诺了,会一直留在乌龟身边。

  那么不掀开那个盖子,又能怎么样的?

  若这样想,他似乎也没什么大的过错。

  可他不知道,这样下去,玻璃缸会碎裂,也不知道,蝴蝶还有另外一只要救的蝴蝶。

  棠予看着头顶暗沉沉的雷雨云, 知道自己不能再与他深谈这个世界的秘密, 而另一只蝴蝶……她自然也不可能让段烨知道。

  若他知道了,莫说为她掀盖子了,甚至可能直接把她的翅膀咬掉。

  她绞尽脑汁, 别无他法,最后,只能用最极端的那一种。

  晚饭的时候, 她在他的粥中下了药。

  在他睡过去之后,她用锁链将他锁住了。

  段烨醒来之后,看到了自己手脚上的镣铐,他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棠予, 有些无奈的失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棠予勾了勾唇角,弯眸看了他一眼。

  “夫妻情趣。”

  段烨心头一热,刚想使力的手又软趴趴的放了下去。

  ……

  棠予谨慎缜密,防备的十分周全。平时段烨需要活动的时候,她都要他先喝一碗药,确认他浑身软绵绵才肯将他放开。

  而晚上为了防备被他挟持,棠予睡在屏风外的那张小塌上,从不靠近他一步。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之后,某天入了夜,棠予刚吹灭了蜡烛,忽然听到床边传来一阵响动。

  \"怎么了?\"

  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她此刻什么也看不清。

  “我想喝杯水。”

  “杯子碎了?”她方才确实听到了清脆的脆裂声,暗自猜测可能是他不慎将床旁圆凳上的茶水打翻了。

  “…嗯。”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奇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棠予默了一会儿,狠了狠心佯装不知。

  “我再给你倒一杯。”

  “棠予…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下。”

  “怎么了?”

  “我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了。”段烨说,“你方才给我吃的药药效还没过,我现在身上有些没力气。”

  “…就算没力气,床总是还能爬上去的吧。”

  “碎瓷片嵌进手心里了…有点疼。”他继续说,“胸前的伤口好像也不小心裂开了。”

  棠予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一点黑暗,朝那边看过去,确实见到床边一个黑色的人影,单手撑地伏在那里。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一时间没敢上前。

  “棠予…你在怕什么?”

  棠予心道也是,且不说他现在手脚被限制着,此刻距她上一次让他服药也才过去半个时辰,而那软骨散的药效至少有一个时辰。

  这些天段烨一直任她拿捏,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她应该可以稍稍放下心。

  况且,她真的有点担心他的伤。

  想到这里,她便走上前去扶他。

  段烨似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棠予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被压得短了一截,好不容易让他坐上床边之后,她连忙去瞧他的手。

  展开他的左手掌心,发现没问题。

  又展开他的右手掌心,发现……也没有伤。

  棠予心头的不妙之感飞快地闪过,她立刻就想窜出去,然而段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一下子捏住了她的双腕,方才还软绵绵的人不费吹灰之力的用臂膀夹住她的双膝,微微一提,便将她放在了床上。

  男人压制着她,硬邦邦的身子紧贴着她柔软的胴体。

  “你又骗我!”

  棠予挣扎不动,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

  “谁让你一直冷落…为夫。”

  “我哪有。”

  她方才明明还趁他乖顺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细雨绵绵的晚安吻。

  “那为什么一直与我分床而睡?”他语气有些不满,惩罚性的咬了咬她的耳尖,“还总是在入夜的时候来撩拨我。”

  “撩起了火又跑的远远的。”

  他贴的更近了一些。

  棠予身子一僵,缩了缩腿,有些羞赧的咬了一下唇。

  “你怎么这样…”她使劲儿把手往外钻,同时嘴上也不停,“你伤还没好,不适合……剧烈运动。”

  段烨低笑了一声,指腹暧昧的磨砂着她的小臂,有些恶劣的在她耳边说:

  “你想要剧烈的吗?”

  棠予的小脸顿时垮了。

  我不想,我想哭。

  “放开我好不好…”棠予软声求道,“我的手腕被你掐的好疼……”

  段烨听罢,手上果然松了力道。

  棠予立刻将双手抽出来,毫不犹豫的用力去推他,想把他从他身上掀下去。

  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刚用力,段烨立刻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棠予吓得脸上一白,手上立刻失了力。

  “你没事吧…我忘了你的伤。”

  “嘶…好像又裂开了一点。”段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仗着我喜欢你,故意在虐待我。”

  “对不起…”

  “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先坐起来让我看看。”

  “太疼了,坐不起来。”段烨说,“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流氓。”

  段烨晃了晃手上的铁链。

  “明明你才是那个流氓。”他道,“坏事都让你做尽了,还反过来说我是坏人。”

  “……”棠予没理会他,轻哼了一声。

  “你给不给我补偿?”段烨不依不饶。

  “……”棠予飞快地吻了她一下,眸中水波晃动,“可以了吧。”

  “不可以。”段烨说,“不够热情。”

  “既然你是个小气鬼,那我只能亲自讨要了。”

  暗夜中,段烨灼灼的眸子盯住了她。

  棠予深感自己逃不过了,咬了咬唇,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那……你轻一点。”

  段烨眸子一暗,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

  “好。”

  ……

  第二日,棠予扶着自己几乎要被折断的腰,恶狠狠地给他上药。

  她挖出一指药膏,狠狠地抹上他的伤口,口中骂道:

  “疯子!”

  段烨嘶了一声。

  片刻后,她又重重的抹了一下。

  “骗子!”

  段烨闷哼了一声。

  “不许出声!”她又将一指药膏压了上去。

  段烨闭上了嘴,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棠予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活该!”她冷哼道,不过之后下手却轻了不少。

  ……

  日头越来越长,气温也随之慢慢攀升,帐内的锦被换成了冰蚕丝织成的轻薄凉被,转眼间,时节已经到了盛夏。

  这几日,棠予开始在坊间听到叛军的消息。

  江尘衡拉起了一支军队,他说如今的皇帝昏聩荒唐,暴虐无情,让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他当取而代之,让四海清平。

  棠予得知了这事之后,心道,你可算来了。

  她回到家中,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段烨,依旧同往常一般。

  她也没有因此更加紧张,因为这段时日以来的成功,让她很自信。

  她觉得自己牢牢地控制住了段烨,已经把他捏在了手心里,他根本蹦跶不起来。

  然而过了没两日,她出门一趟之后,回到家发现她的床柱断了。

  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上书遒劲的六个个大字:

  “乖乖等朕回来。”

  棠予转了转眼珠,心说,我才不等。

  她果断的出了门,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带着她一路向西去。

  车夫神色慌张,说那是叛军杀来的方向。

  棠予神色淡淡,语气平常的说:

  “对,我就是要去投靠叛军。”

  她要把自己送到江尘衡手上当筹码。

  她倒要看看,到时段烨让不让这个天下。

  ……

  段烨与一众神色焦急的大臣商讨完正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棠予已经到了城外五里处。

  而梓影收到段烨暴跳如雷的回信时,她已经到了城外八里处。

  那信上写着:

  把她给朕抓回来!!!

  只写了七个字,却带了三个感叹号,可见这事情十分大条。

  梓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自然不敢强硬的将人带回去,以免这女人之后在陛下枕边吹妖风,反害的他遭殃。

  他悄无声息的跳上马车,将那个车夫敲晕扔了下去,而后绕了一圈,从南城门回了京城。

  棠予睡醒一看,发现马车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段烨面色阴沉,唇边勾着一抹不善的笑朝她伸出手来。

  “娘子,欢迎回家。”

  棠予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忽而掀开帘子朝另一边窜出去。

  却被段烨眼疾手快的拦了住腰。

  他掐着她的腰,手上一用力,将她扛上了肩头,大步流星的走入房内,一下子将她扔在了床上。

  “往那种男人窝里钻,是觉得他们会善待你吗?”段烨咬牙切齿,显然是气狠了,“朕平时那么珍重的待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棠予心中也有气,如今春天已经过去近两月,每拖延一日,她心头的焦躁便增一分。

  她又何尝不是焦急如焚,但却从未将这些怪在段烨身上,只一直在自己默默地想办法。

  可是如今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她也没了那个耐性。

  “我做到这一步,还不是你逼的。”

  她直视他,眸光锐利。

  “我逼你?”段烨气极反笑,忽而俯身压近,居高临下的逼视她,“我逼你什么了?”

  分明是她一直在逼他。

  棠予的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

  她一般不生气,可是气性一旦被挑起来了,就很难压下去。

  她看到段烨咄咄逼人的无赖样子,血管突突直跳。

  她冷笑着,不管不顾的开口:

  “你将我困在这天地间的笼中,逼得我不得不辜负一个重要的人。”

  段烨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眸子毒蛇一般盯住了她。

  “他是谁?”

  她千方百计的想将他从皇位上拉下,皆是为了那个“重要的人”?

  棠予盯着他的表情,心中升腾起一种毁灭的欲望,她先前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他敏感的神经,照顾他的心情,从没有激烈的反抗过他。

  可是这一刻,她想做一个针尖,轻飘飘的让这个易燃易爆炸的气球,炸成一场烟花。

  她想看他崩溃的模样,想毁掉自己亲手创造的美好,还想让自己遍体鳞伤。

  这样,她对重华的负疚至少会没那么深。

  这样,她对他放手就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棠予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我爱他。”

  “知道我为什么说喜欢你吗?”棠予冷酷的看着他一寸寸皲裂的样子,带着笑残忍的说,“因为你与他——”

  “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