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门紧闭着,棠予和一个白衣僧人分坐在书案两边,已经低声商谈许久了。

  屋后竹林中含着湿意的竹叶被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听到响动,他们二人皆心中有鬼似的,不约而同的向窗外瞟了一眼。

  方才她正说到自己杀段烨的计划。

  白衣僧人目光闪烁了一下,谨慎的走到窗边探身看了看,然而却恰巧没看到墙角闪过的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关上窗后回身坐下,目光落在了身前的小桌案上。

  棠予也在看着小桌案。

  那里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半玉。

  这玉是当初棠予离开江府之前,江尘衡给她的。那时他说,若是有一日她陷入僵局,可以拿着这块玉去找灵禅寺的慧能大师,他会助她一臂之力。

  起初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借别人的手杀段烨。

  慧能大师也好,江尘衡也好,段烨也罢,他们都是局中人,有着自己被谱写好的命运。

  段烨本不该命绝于此时,他该在三年之后,被女主阮宁一箭穿心,颓然倾倒。

  棠予能够杀他,是因为她是局外人,不与他们交错的命运掺杂,是棋局中一个横冲直撞的异数。

  而其他人想杀段烨,则大概率会无形中被命运之线牵引拖拽,在无形而庞大的规则的影响下,阴差阳错的不能成行。

  所以今日她坐在这里,并不是想要与慧能联手做一个针对段烨的杀局,而是另有目的。

  为了取信于他,棠予方才半真半假的说,江尘衡公子想借她的手杀皇帝,如今她潜伏在皇帝身边,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公子所托。

  见他颔首微笑,似乎对她这样说十分满意,棠予心中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话风一转。

  “可惜的是前些日子我为了取信于皇帝,不小心误服了公子所赠的毒药,如今恐怕只剩几日可以活,难以完成公子的嘱托。”

  “这……”慧能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这事可惜。

  棠予继续道:

  “我今日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不知我所中的是何毒?是否有药可解?”

  她露出郁郁的神色,一副十分懊悔的样子。

  “如今功败垂成,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先前公子的筹谋就全白费了。”

  慧能沉吟了片刻。

  “公子的毒,恐怕只有公子才有解药。”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心中判断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

  “江家的丫鬟小柒每日正午都会来寺中烧一炷香,今日我见到她的时候,会将此事告知她。”

  “若是恰巧公子手边有解药的话,明日正午或许就会派小柒送过来。”

  棠予舒了一口气。

  “好,那就多谢大师了。”

  -

  不久之前禅房后竹林中闪过的白色身影正是程罗。

  此刻她心神不宁的坐在屋中的桌前,面色煞白的回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对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惊心。

  陛下待那妖女一颗真心,可她竟一直在暗中图谋他的性命。

  真真是心肠都黑透了!

  想到陛下被柳梓那贱人下的情蛊,程罗心中大恸,一颗心都快要呕出来了。

  若不是因为那情蛊,陛下何至于留她的性命到现在?

  “娘娘,今日厨房里做了糯米粥,您快来趁热喝吧。”

  陛下留给她的琮萤端着托盘进了屋,一边将点心和热粥放在桌上,一边唤她。

  程罗一时没应声,片刻之后,她忽然冷嗖嗖的道:

  “琮萤,你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难道没有发现那个小谢不对劲吗?”

  琮萤心中一惊,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一个画面,背后顿时冒了冷汗。

  “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程罗幽幽的盯着她。

  “你难道不知道,她想弑君吗。”

  琮萤一听这话,膝盖顿时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娘…何出此言。”

  程罗关紧了房门,瞟她一眼后大发慈悲的让她起身,而后向内室走去。

  她将方才听到小谢与人密谋杀害陛下的事与琮萤说了。

  “我看你方才的反应,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冷嗖嗖的瞧着她,说出的话如同杀人的刀,“怎么,难不成你与她是同谋?”

  这么大个罪名扣下来,琮萤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慌忙连声否认,而后犹犹豫豫的说出了一件事。WH

  程罗听了之后气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那日陛下为了她,连我的绮罗宫都不去了,可她居然…她居然……”她的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气都要喘不顺了。

  “不行,我要立刻告诉陛下这件事,她合该被五马分尸。”

  程罗说着,就要往门外冲,琮萤拼死拖住了她,嘴里连声说着使不得,见实在是劝不住,她闭着眼睛嚷了一句:

  “娘娘!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她包藏祸心吗!”

  程罗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冷静了下来。

  也是,他那么缜密的一个人,宫中的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琮萤见自己的话终于有效了,接着说:

  “陛下就是偏宠她。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您宫中的瓒儿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坏话,就被拖去出活活打死了……”

  程罗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瓒儿她…原来是因为……”

  琮萤似乎是素来便对棠予有怨气,继续煽风点火道:

  “陛下识人不明,娘娘您要身世有身世,要容貌有容貌,还对陛下一心一意,他为什么一颗心全拴在那个卑贱的宫女身上呢……”

  “不、这不怪他…”程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不怪他。”

  这全怪她。

  琮萤轻柔的拍着程罗的背,看见她恶毒的神情,目光闪了闪,嘴角飞快地扬了一下。

  “娘娘不是方才就说饿了吗,趁粥还温着,快去用一些吧,当下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琮萤讨巧的说,“陛下不还指着你给程小将军写信呢?一会儿没力气提笔怎么办?”

  程罗面色缓了缓。

  “对,陛下还是最需要我。”